第二日辰时,四人在厚德馆用罢早膳,沈同先行离开指挥亲兵卫队收拾行李准备返回临安。
施全对谢易言道:“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周大管家求我帮忙,我答应可以带抗金的乡兵回临安投奔杨殿前。但昨晚征询那些乡兵的意见,其他人都选择留下来继续耕作,只有九斤一人愿意跟随我们回临安,我已经通知他巳时到门前待命。”
谢易叹口气道:“庄客们上有老下有小,也不好勉强,更何况大宋重文抑武,军士地位低下,也难怪他们不愿从军。”
施全摸着脸上的刺青尴尬地笑了笑:“现在的军士待遇比以往好多了,毕竟连年战争最主要还得靠武臣力挽狂澜。现在时候不早了,庐州到临安有上千里的路程,一定要准备妥当,我这就去再好好检查一下。”
看着施全离去的背影,谢易自觉失言。宋军士卒社会地位低,遭受歧视和蔑视几乎已成社会共识,但当着荣誉感极强的施全说实话,还是伤害了施全的自尊心。不过,既然已经是自家兄弟,相信施全也知道他是无心之过,因此他也没有再做解释。
周滨递给谢易一杯茶,试探着问道:“官人可曾拆开信封看过里面的内容了?”
谢易心中一动,微微点了点头。
周滨又问:“既然已看过,不知官人意下如何?”
谢易拱手道:“那日在内宅救少夫人,一见倾心,多谢成全,在下敢不从命?”
周滨愣住了,他本以为谢易还会推脱不愿接纳,谁料想这位年轻的官人毫不做作,一口应允,说起话来简单直率,倒让周滨准备好的词用不上了。好在周滨熟谙人情世故,反应也快,马上接话道:“既然如此,我就通知少夫人准备行装,跟随官人一同进临安。”
谢易猝不及防,忙阻拦道:“等我在临安有了出头日,我定会选黄道吉日上门迎娶,如果无名无分结伴同行,成何体统?此事万万不可。”
周滨马上明白了,谢易答应下来亲事,只是为了让少夫人绝了轻生念头。周大管家老谋深算岂能上当,他一脸为难的神情言道:“官人是知道的,少庄主已经休了少夫人,她在周家已无名无分,我一个老奴哪敢让少夫人常住在此?况且,住的时间长了定会遭人轻看。应家当初明知少庄主出家,还是狠心把少夫人推进周家的门,少夫人哪还有脸面回娘家,难道官人忍心看到少夫人被逐出周家,漂泊不定,无依无靠?”
谢易哑口无言,心中懊恼昨夜考虑的不够周到,想法有些幼稚,周滨的话确实是实情,这让他陷入了两难境地。
周滨淡淡一笑:“少夫人对我言讲,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绝不敢奢望官人明媒正娶,能做一个伺候官人的小妾就心满意足。以老奴看,正值乱世,非常之时只能做非常之事。官人研习佛法,理应悲天悯人,度他人一切苦厄为己任。”
谢易心一横,摸了摸自己的菱角翘须笑道:“我只是一个愚钝的居士,距离佛法何止十万八千里。但周老伯提醒的对,是我动心起念着相。这样吧,劳烦周老伯回禀少夫人尽快准备动身,一路上我会小心照顾,请她放心。”
周滨心满意足地起身道:“我还须向官人提醒,踏出周家门,少夫人就不再是周家的夫人,而是官人的夫人,在路上万不可再称呼少夫人了。另外,周家在临安也置得少许产业,每年初春我都会去临安核账,但我老了,走不动喽,这一次我安排周胜与官人结伴前往临安,还请多多照顾。”
谢易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却又哑然失笑。他来的时候没有带任何行装,走的时候也没想带走什么。谢易揣好玉珏,把周滨给他的价值三万贯的书信放在被子上,轻轻带上了房门。
他历经血雨腥风不是为了钱,只是为了朋友,为了兑现诺言。但他确实也不是空手而回,造化弄人,谁料想他会带走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谢易走到周府大门的台阶下,回头又看了一眼这座府邸,虽然只来了几日,但历经出生入死的战场后,现在再看周府,感觉到的是刻骨铭心。
施全和沈同此时没有他那么多感慨,他们忙着指挥亲兵将周家赠送的干粮、烤肉、果脯、酒水、被褥、草料,还有送给杨沂中的礼物分类装入十辆马车,并用麻绳仔细捆扎固定。
九斤此时正在另一侧仔细的刷洗战马,谢易走过去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如果没有好利索就好好休息,别再复发了。”
“我没事,施将军照顾我箭伤未愈,特意给我安排了这个小活,如果我啥也不干,实在不好意思吃现成的。”九斤憨厚地咧嘴笑了笑,然后又指着马车奇怪地问:“官人,我们干嘛准备这么多东西?施将军的人加上你我,是八个人,加上十个车把式,不过十八人,可这些足够三十个人用了。”
谢易和蔼地答道:“因为不止我们十八个,周胜也一同走,还有我的夫人一行三人。男人外出可以将就,女人可能会走得慢,在吃穿用度上浪费一些。”
“谢夫人?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官人是带着家眷来的?”九斤吃惊地站起身四下张望。
谢易微笑着说:“今天才成的亲,我和我家娘子还没有机会说一句话呢。”
此时,周滨带着众多周家仆从和背着包裹的周胜走过来,周滨拱手道:“我已经派人给少庄主送信,把这几日的情况都向他做了通禀,官人请放心。少……谢夫人的车马已经出发,她们走偏门绕行过来与你汇合。”
谢易明白,被休掉的妇人是不能再走大门了。他拱手朗声道:“有劳周老伯,少庄主在我临行前曾托我捎话给你,今后周家庄的全部财产都赠与周老伯,以后你就是这个庄上的主人了。”
众人都大吃一惊,愣在当场。谢易不慌不忙取出一封信:“这是觉知法师的亲笔信,我当初不拿出来,一是金兵进犯,情势危急,周家庄正在生死存亡的要紧时刻,拿出来这封信没有意义;二是我要观察一下周老伯,看你是不是伪善小人。现在我可以放心给老伯了。觉知法师没有看错你,你确实是不畏生死,赤胆忠心,把偌大家业给你,老伯当之无愧。”
周滨颤颤巍巍接过书信,看罢老泪纵横,哽咽地说:“老奴绝无此意,我……”
谢易忙摆手打断他的话:“觉知法师的安排甚为妥当,他一心向佛,视富贵如浮云,也不会再踏入红尘。周家香火既然已断,继承者自然是德高望重的老伯。只有你可以守护周家列祖列宗,善待庄客,周济流民,我看老伯就不要推辞了,还是随了觉知法师在红尘中的最后心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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