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兵》第二章 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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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历157年初冬，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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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在啸烈的北风中，铺天盖地的冲下来，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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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夜色里，一条单薄的身影静静矗立，那是个削瘦的少年，脸庞上有着与年纪不符的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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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尸还魂。’看着陌生的身体，李昂想到了这个荒诞的词，虽然他不想去相信，可是身体里那个与他同名少年所残留的记忆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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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汉末年，始于黄巾之祸的乱世在仅仅持续了十三年就被一代霸主‘曹操’平定，之后大秦帝国崛起，沉寂多年的汉民族开始了西汉武帝时代之后最大规模的军事扩张。脑海中闪过的陌生历史让李昂皱紧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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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沉重的马蹄声踏破了寂夜，街角处一队涌出的黑色铁骑惊醒了他，那些人披挂在黑色的铠甲中，只露出一双漆黑而沉静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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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打量自己的李昂，为首的黑衣军官从马上跳了下来，心中有些意外，这个表情冷静，隐隐露出戒备姿态的少年竟然给他一种沉锐的感觉，仿佛和他们是同一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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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什么名字？”那黑衣军官走近了李昂，可是当他看清以后，才发现这是一个寒家的少年，衣衫褴褛，看上去有些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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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昂。”当被迎面走来的黑衣军官问及名字时，李昂沉默了一下，然后挺直了身体大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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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少年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一般应答时，黑衣军官有些意外，忽然间大风猛地刮破浓云，半天里露出了细狭的狼牙月，清冷的光照下来，黑衣军官看着李昂的脸，愣住了，“你……”不过只是微微一怔，他便恢复常色，脱下了身上的披风，“披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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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就在附近，多谢将军好意。”看着递来的黑色大氅，李昂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拱手为礼，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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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意思！”被拒绝的黑衣军官嘴角微弯，重新披上了大氅，“你和我的兄弟很像。”折过身跳上马，黑衣军官看了一眼静立的李昂，扔下这句话，便策马扬鞭，带着身后那些沉默的骑士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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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闷的马蹄声中，想到那个黑衣军官临去时的话，李昂摇了摇头，转过身，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了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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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凄苦的童年，孤僻的性子，除了一个半盲的娘和一个七岁的妹妹，就再没有交集的人了，回想着身体里那个同名少年曾经的过往，不知不觉间，李昂已是到了‘自家’的门口。只见破旧的土黄矮墙间，两扇门板在寒风中嘎吱作响，推开虚掩的门，他闻到了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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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苑，是…你…回来了么？”听得声响，雪地里，一个老妇人挣扎着爬向了门口。看着这一幕，李昂怔怔地站定了，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娘就是这样躺在血泊中，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在一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于是他猛地冲了过去跪在雪中，抱起那女人，闯进屋内，把她扶在了炕上，昏黄的烛火下，他看清了她，那是一个极瘦极瘦的老妇人，额头上裂开的口子不断淌着血，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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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绷带，绷带。”李昂慌乱地自语起来，他站起身想去找可以止血的东西，可是他的衣服却被死死地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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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苑。”老妇人拉着儿子的衣角，眼睛里的生气越来越黯淡，“娘很没用，你和清芷长这么大也从来没穿过新衣服，娘本想亲手给你们，可是没机会了，娘真是很没用，咳，咳，咳。”老妇人剧烈地呛了起来，手抓住了身边两件还没逢完的衣服，一件黑色的长袍和一件翠绿的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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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不是的。”李昂望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干净补丁旧衣的老妇人，握紧了她的手，“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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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苑，照顾好你妹妹，……”老妇人忽然抓紧了李昂的手，声音越来越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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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妇人死在了李昂面前，他又一次看着至亲死去，却还是什么都做不了，“我是个没用的人，一个没用的人。”他喃喃自语，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头埋了下去，整个人像是失了魂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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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良久，他才站起来，“妹妹！”他忽然自语了起来，然后看向了身边已经死去的‘娘’，“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他咬着牙，黑色的瞳仁冰冷而凶狠，喉咙里吐出的声音就像是野兽的嘶吼；脑子里‘清苑’残留的记忆告诉他，这一切只会是那个曾经见过他妹妹，又嗜好猥亵女童的富家公子翟少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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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昂走出了屋子，他要去做他该做的事情，他是个刀头舔血的军人，所以除了杀人，他什么都不会，很快，黑暗中，他的身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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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的雪，很冷。挂着厚厚毡布的马车里，一个小小的女孩蜷缩在角落里，而马车的主人翟少廷哼着小曲，眯着眼，一派悠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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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那老婆子要是有个万一怎么办？”坐在翟少廷身旁的亲随马绍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怕以后出了事，翟家会让他去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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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怕什么，不过是我家的一个仆妇，打了便打了，不过是头上砸了一下。”翟少廷睁开了眼，声音有些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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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是。”马绍见自家少爷面露薄怒，连忙点头称是，“不过李家的那个小子不是好惹的，少爷不得不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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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你说得也是，那小子的确是个狠人，真要找我拼命是件麻烦事。”翟少廷沉吟了一下，然后看向了马绍，“你明天带点钱去他家看看那老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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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车身猛地一震，竟是停了下来，翟少廷恼怒了起来，“温三，你找死呢，谁让你停下的，要是撞上黑骑营巡城，爷回去扒了你的皮。”他嘴里骂着，掀开了车帘，却发觉赶车的温三身子抖的跟筛糠一样，活像是见了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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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关我的事啊！”温三忽地大喊一声，跳下车子，没命地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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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中，李昂身上染血的单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可他却恍若未觉，只是静静地站着，漆黑的瞳子里透着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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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少爷，他…他…！”探出头来的马绍牙齿格格地打起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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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怕什么，你下去，给…给我把他赶走。”对着那双狼一样凶狠的眼睛，翟少廷强撑着，把身边的马绍踢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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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颤颤巍巍走过来的人，李昂一步一步迎了上去，“我妹妹呢？”他盯着马绍，冷冷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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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在车里。”被那种森冷得像是刀锋般的目光盯着，马绍腿一软，摔在了雪中，大声讨饶起来，“李家大郎，这都是少爷的主意，不关我的事，你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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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滚。”李昂一脚踢开了跪在面前的马绍，这种无胆背主之人，他瞧不起，也不屑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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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是。”听得李昂放自己离开，马绍从地上爬了起来，忙不迭地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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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绍，你个狗才，爷回去要扒了你的皮。”望着弃自己而去的马绍，翟少廷歇斯底里地骂着，然后他看向了越走越近的李昂，一屁股跌坐了下去，大喊了起来，“钱，钱，我给你钱，我把你妹妹还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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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他话还没说完，李昂已是打断了他。“我娘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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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娘的，爷跟你拼了。”见没了活路，翟少廷也是豁出去了，他一把抓起马鞭，抽在了挽马臀上，吃疼之下，两匹健硕的枣红马猛地朝前狂奔了起来，向着李昂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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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侧身间，李昂闪到了一旁，窜上车把红了眼的翟少廷撞了下去，扯开车帘子，他看到了蜷缩在一角的妹妹，“畜生。”低骂一声，李昂抱起了她，跳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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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地一声，失去控制的马匹拉着车翻倒在了雪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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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雪中爬起，李昂低下头，只见怀中的小人儿嘴唇惨白，稚嫩的脸上是淡紫的瘀青，他顿时捏紧了拳头，冷冷地看向了摔在雪中的翟少廷；他冲了过去，揪住这个面相英俊的富家公子，拳头如雨点一般地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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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雪之中，伴随着沉闷的拳声，翟少廷被打得奄奄一息，只剩下了半口气；看着不成人形的脸，李昂充血的眼睛慢慢平静了下来，他停了下来，坐到了一旁的石阶上，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拳头，松开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关节处淌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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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李昂才抬起头，然后他看到了一双害怕的眼睛，瘦弱的女孩站在雪地里，害怕地看着他。“除了杀人，你还会什么？”他痛苦地埋下了头，“你怎么去照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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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忽然响起了马蹄声和嘈杂的人声，李昂站了起来，“哥哥…”看着害怕的妹妹，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却只说出了两个字，便再也说不出来了。沉默中，一队黑色的骑士已是冲了过来，李昂的嘴动了动，最后他站在了妹妹身前，护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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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他。”看清骑士首领的脸后，李昂愣住了，这个人正是他先前见过的那个黑衣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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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一片狼藉的雪地，还有伏在雪中的人影，黑衣军官皱了皱眉，然后看到了不知何时抓紧了面前少年衣角的女孩，他若有所思地望向了街道那头奔来的巡夜捕快，转过了头，“去告诉那些捕快，这事不用他们管了。”“喏！”随着一声低喝，他身后一名骑士风一样地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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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我走。”黑衣军官忽地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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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昂迟疑了一下，然后回身抱起了仍有些害怕的妹妹，看向了黑衣军官，“我娘尸骨未寒，请您照顾我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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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必须跟我走，至于你娘的尸骨，我会派人让京兆尹替你收敛。”黑衣军官没有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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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有劳将军了。”李昂不知道为什么，他相信眼前的黑衣军官对他没有恶意，忽然间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黑衣军官时他说的那句话，“你和我的兄弟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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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披上吧！”愣神间，黑衣军官的大氅又一次到了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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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接过厚重的大氅，李昂裹住妹妹，然后默默地跟着那军官，随他上了马，坐在了他的身前。骑在马背上，看着怀中渐渐睡去的妹妹，李昂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冷，寒风中，他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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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蓦然惊觉只是穿着单衣的少年昏睡过去，黑衣军官不由暗骂自己怎么如此这般大意，居然被他沉静的举止所动，忘了他终究也只是个半大孩子。看着有些微明的天色，黑衣军官看了一眼怀中两人，微微叹了口气，一振马缰，驰向了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