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清楚地知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兵当得时间再长迟早也得离开营房。也就是说,青藏高原的汽车兵生活已经成为我人生的段历史了。
我复员回到农村,当年八月份大专院校招生,我考上了西安铁路运输学校通信专业。尽管只是个中专,还是满足了我的读书愿望。王勇刚复员后投奔到石技术员那里。三年以后,我中专毕业分配到大巴山区的个小火车站上,头顶巴掌大点蓝天,脚踏三尺平地,四周的崇山峻岭阻隔了与外界的联系。多少个夜晚,我被失眠折磨得走出房间,面对着冷铁般的山崖峭壁,思忆当年在可可西里无人区的战斗生活,挂念在玉树工作的石技术员王勇刚,挂念还在青藏公路上奔波的李石柱和战友们。我中专毕业分配到这个小火车站的时候,李石柱也复员了,也去玉树投奔石技术员和王勇刚了。仁丹才旺也被他们弄到了州上,几个人除了工作,常凑在起喝点小酒打个争上游拱猪,日子过得平淡如水。小朵玛还在念书,小学都快毕业了,在藏区要是有个高小毕业证书就算是知识分子了。几年里,他们直和我保持联系,他们在玉树的工作生活通过书信使我了如指掌。
在州委的会议室里,全州副处以上领导干部在开会。土坯墙上的泥皮斑驳陆离,露出黄|色的泥坯。有冷风从泥坯的缝隙射进来,涤荡了牛粪火燃烧的温度。牛粪火炉被公务员整治得十分旺盛,炉筒里发出牛粪燃烧时的呼呼声。不论是穿藏民服装还是汉民服装的,脸上都是黑青加紫的颜色,这是常年风吹雪打紫外线照射的缘故。汉民干部就拼命地抽着工字牌卷烟,这是种质量低劣价钱便宜的卷烟。藏族干部就拼命地吸鼻烟,每个人的鼻孔都沾满了黄|色的鼻烟面子。炉子上熬的砖茶,里面放有盐巴,公务员不停地给人们面前的搪瓷缸子里倒,不管是藏民干部还是汉民干部都拼命喝,喝得小肚子发胀,就次次地朝厕所跑。
会议开了三天,中心话题是如何把玉树州的经济抓上去。这个州是国家级的贫困地区,高原寒冷,空气稀薄,自然条件恶劣,除了放牧再没有别的生产方式,更别说吸引外资。交通不便通讯不灵,再傻的老板也不会把主意打在这里。扩大牛羊的繁殖率,但牛羊多了,就显得草不够吃,草滩得不到休养生息,片片地变成沙漠
干部们找不到挣钱的办法,就拼命地抽烟喝茶,心里再闷也没有办法。石技术员是州经济委员会的主任,这次会议专门讨论经济问题,别的部门的领导,可以光抽烟喝茶不发言,他就不行了。到时候,州委要他拿出抓好经济的具体方案和措施,拿不出来是要挨板子的。
吃过下午饭,王勇刚李石柱仁丹才旺又聚到石技术员的宿舍,烤着牛粪火,喝着奶茶,替石技术员想办法。
“这么多领导,难道真没有个人想出办法?”王勇刚抽了口工字牌卷烟,不相信地说。
“玉树地区就是这个条件,不是想不想办法的问题,最多是风调雨顺,草滩茂盛,牧民的牛羊有草吃有水喝,多产几只羔子,秋天多宰几只肥羊肥牛,也就有了肉吃有了奶喝,要挣钱花还是难上加难。要是遇上风不调雨不顺大雪封了牧场,牧民就得倒霉,连吃饭都成问题。要想在玉树地区抓经济,就别在牧业上打主意,要想别的办法。”李石柱复员后,也安排到州政府当了干部。
“你说的别的办法是什么?”王勇刚问。他是州经委办公室的副主任,副科级。
“我有什么办法,我才来玉树几个月。”
“那你不是和没说样,拉屎动弹,出闲力气。才旺,你说,你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活,把这里搞好了,子孙后代都能过上好日子。”王勇刚又把脸转向仁丹才旺。
“我这脑子你不是不知道,出力干活的事情找我,动脑子的事情最好让别人干,我不是这块料。”仁丹才旺又给鼻孔里吸了下鼻烟。
“我有办法,不知道行不行?”王勇刚试探着说了句。
“什么办法,快说!”石技术员李石柱仁丹才旺都振作起来。
“开发可可西里!”
“怎么个开发法?”
“可可西里那么大片土地,有草滩有河流有湖泊。咱们就是在那里放牧,牲畜收入也可以增加几个百分点。我这几年还听人说,可可西里有金子。要是真有金子,咱玉树地区的经济还愁搞不上去?经济是什么,经济就是钱,金子比钱都值钱,有了金子还怕什么?”王勇刚激动起来。
“不行,那是佛爷的圣地,怎么能在佛爷的圣地里放牲畜,更不能在那里挖金子!”仁丹才旺立即表示反对意见。
“你现在都是国家干部了,还张嘴佛爷闭嘴佛爷,搞封建迷(xinbanzhu)信那套。现在石技术员给上头拿不出办法,你怎么不叫佛爷替咱们想办法?”
王勇刚这么说,仁丹才旺就不再说什么了。他当了国家干部以后,最怕别人说他迷(xinbanzhu)信。
“我同意才旺的说法,不能打可可西里的主意,可可西里更不适合放牲畜。咱们都到可可西里去过,到了冬季,喀秋莎和雪牛它们都没有草吃,哪有草滩给放牧的牛羊吃。再说,谁能保证进去的人不捕猎。要是放开让他们打,用不了几年就把那里的动物打完了。就说挖金子吧,好好的草滩,到处挖成坑坑沟沟的,几十年都甭想再变成草滩。那些动物们吃什么?”李石柱也不同意王勇刚的意见。
“你呀,太温情太小资情调啦。我听说部队都把你列为提干对象了,就是因为你这个缺点才没有提。要干大事情,不来点铁腕还行?人常说,无毒不丈夫。你不是干大事情的人,心太善。咱们都别争了,听石主任的,在部队石主任是咱的领导,到玉树还是咱们的领导,咱们听领导的。”
石技术员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突然,门被推开了。随着股冷风扑进,州委的通信员闯进来,对石技术员说:“石主任,李书记要你马上到他的办公室去。”
石技术员边朝外走边穿大衣,走到门口时又扭过头对他们说:“你们早点休息吧,出门时把牛粪给炉子里加满,要不等我回来屋子里就成了冰窖啦。”
州委书记李海洋是前些年的军分区司令员,也披着件军大衣,坐在牛粪火炉前熬茶喝,也抽着工字牌的卷烟。他和青藏高原的所有干部样脸色黑青带紫,只是身材威猛,足有米八几。他见石技术员进来,用手指了下火炉旁的凳子,给他倒了杯奶茶,“喝点,暖和暖和身子。”而后,又是脸的心事。
石技术员把茶缸捧在手里,手掌就暖和了,身上也暖和了。
“会开得不理想?”李书记问。
“开了三天,也没有开出什么名堂。咱们这里是牧区,在畜牧业上再挖潜力也是有限的,想改变玉树地区的贫困面貌必须另想办法。”石技术员喝了口奶茶,觉得奶味很重,很好喝。他们自己熬的奶茶放的奶很少,味道就差多了。
“小石呀,我可是给省委立了军令状。在三年之内,不改变玉树地区的贫困面貌,我是要引咎辞职的。我也给你们说清楚,在我被撤职之前,先把你们这些搞经济的干部撤了。我也要你们给我立军令状,要不,你们永远想不出办法。”李书记严肃起来。
石技术员没有说话,但他开始考虑王勇刚刚才提的建议。
“听说你们前些年进入可可西里无人区搞过测绘?”李书记看着石技术员。
石技术员心里坠,点了下头。
“为什么不在可可西里无人区下点工夫研究,那里的潜力要是挖掘出来,可能是非常了不起的经济效益。从明天开始,那个鸡芭会就不要开了,开也是白开。你就召集经委本部门开会,给你个星期的时间,必须拿出开发可可西里无人区的办法,不许有丝毫保守,要大胆。如果你们经委还是像过去那样,对你不仅仅是免职的问题。你要给玉树地区十几万老百姓有个交代,你是管他们衣食的父母官。”
石技术员开发可可西里无人区的规划很快被州委通过了,任命石技术员兼开发可可西里无人区办公室主任,王勇刚为专职副主任。
刚刚过了春节,结古镇上偶尔能看到公家单位门上贴的对联,也被风揭得残缺不全,残留的还保持着艳红如血的颜色。除此之外,再难觅到节日的喜庆。仅有的两家民贸公司的商店,到了三点就关门打烊了。玉树地区过下午三点就寒冷起来,无论汉人藏人都缩回房子或者帐房里,烤着牛粪火取暖,街道上的行人就稀疏了。有几群猪在坑洼不平的街道上游弋,给人的感觉是猪比人多。猪到了高寒地区也不好好生长,母猪不发情,公猪不交配,好不容易生下窝猪娃又被冻死大半,喂上两年也只长几十斤重。结古镇上的藏民同胞也喂猪,采用牧羊的办法牧猪,猪锻炼了肌肉不长膘,跑起来比兔子都快。
石技术员和王勇刚都披着军大衣,散步似的走过个街道,朝通天河的河滩上走去。脚下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头,这里的石头和下游的石头有很大的区别。下游的石头称鹅卵石,呈椭圆形很光滑,是长年累月被水冲刷的结果,水用柔软的缠绵的但永不停息的毅志磨泯了石头坚硬的棱角。而通天河上游的石头,还没有经历那么多水的磨泯,仍然保留着山石的棱角,但毕竟也经历了水的磨泯,变得不那么锋芒毕露和尖刻,多多少少地有了圆滑的成分。
石技术员和王勇刚拣了个很大的石头坐下,河道风很犀利,刺刀样朝他们骨头缝里戳。他俩裹着大衣坐在石头上,河岸边的冰凌还有好宽溜,但河中央已看见了水流,毕竟是过了春节的时令了。在这几个人里面,石技术员有事喜欢找王勇刚商量。和王勇刚相比,李石柱忠厚有余,但谋略不足,也缺乏激|情。如果说王勇刚是匹烈马,李石柱就是头驯服的牦牛。仁丹才旺虽然经过几年的工作锻炼,但没有文化,干些和藏民群众联系类的工作是把好手,要他纵观全局策划方案统帅三军就不尽如人意了。
“勇刚,我这个可可西里开发办公室主任是兼职的,我的主职还是州经委主任。你这个副主任可是专职的,可可西里开发办公室的工作主要由你来抓,千万不要产生依赖思想。”
“石主任,你放百个心。我王勇刚这人毛病是多,但干工作啥时候含糊过,无论是在部队还是到地方都没有啥说的。”王勇刚对这个职务很满意,也充满信心。
“勇刚,我点都不担心你工作偷懒,我是担心你抓可可西里的开发,会毁了可可西里。你这个人杀心太重,天生的,不好改。”石技术员语气很沉重。
“石主任,咱们那个方案写得清清楚楚,开发可可西里无人区主要抓两件大事,个组织开掘金矿,二是建立新牧场。那么大的可可西里就是进去几万人几十万人,能挖多大点地方?方案里并没有要求猎杀动物,我也不会同意任何人捕杀它们。”
“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放心不下这个月给雷指导员家属把钱邮了没有?”
“邮啦。从下个月开始,你再不要给雷指导员家属钱啦,你也大把岁数了,该攒点钱结婚了。由我和李石柱邮。杜班长也毕业了,他每个月也邮,差不多够了。还有雷指导员的两个儿女,这两年就要高中毕业了,要是考不上大学,你看能不能弄到玉树来,给谋个官半职。这里缺干部,烈士子女也应该照顾。”
“这个我早就考虑了。前几天我给军区政治部写了封信,反映了这个情况,希望把雷指导员的子女内招了。他们都是高中文化程度,农村的孩子又能吃苦,到部队会进步更快。”
“也行,到部队也是个好出路。如果能招到我们团,有雷指导员的老战友老首长照顾,会更好些。”
“勇刚,你这个可可西里开发办公室要抽调批干部,还要置办些物资,要早点打报告。”
“这个我早就考虑啦,我就带李石柱仁丹才旺去可可西里。我们陕西人讲究,打虎(fuguodu.pro)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手下没有几个能干的弟兄,啥事也干不成。物资吗,要辆吉普车,顶大点的帐房,每人再配匹好马就行了。州上也没有钱,不要难为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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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四月中旬,可可西里无人区的冰雪开始融化,向阳的地方已经能看见绿色牧草,使人感到了生命的原色。但山上和背阴的地方,冰雪仍然没有融化,向大自然展示着这里的寒冷。在片向阳的山坳下,新搭起了座棉帐房,帐房门口挂着个木牌,上边用毛笔写着“青海省玉树州可可西里开发办公室”。
天色刚黎明,气温还十分寒冷。王勇刚就钻出帐房,对给马喂草料的仁丹才旺说:“才旺,以后咱们拉屎拉尿走远点,最好拉到河里让水冲走,要不到了夏天会臭死咱们。”说完,就朝不远处的河边走去。身后,有匹马吼起阵长长的嘶鸣,在空旷的可可西里显得分外振奋。
王勇对李石柱说:“吃过饭,咱们出去巡逻。我有感觉,这带有人,要不怎么传出来可可西里能挖出金子的话,肯定是有人在这里挖出过金子透露出来的。我还估计,再过几天暖和了,来这里的人更多。”
“就算是有人在可可西里挖金子,但可可西里这么大,扔进去几千几万人就像这冰天雪地加了几块冰碴碴,咱们能找见他们?”李石柱望着漫无边际的草滩雪山,忧虑地说:“咱们才三个,打都打不过他们!”
“你这人没彩气。我王勇刚怕谁,能叫我王勇刚害怕的人还没有从他娘的裤裆钻出来呢。从今以后,你看看我王勇刚是怎么在可可西里折腾的!”
回帐房的路上,两人又捡了许多干野牦牛粪,抱进帐房堆在火炉旁边。仁丹才旺把茶熬好了,把炒好的青稞面拿出来。他们就坐在狼皮褥子上,给小碗里放了点酥油,又把熬好的茶液倒在碗里,酥油很快溶化了,这就是我们歌里唱的酥油茶。喝过酥油茶,他们把青稞面盛了半碗,又挖块酥油放在里面,用手把酥油和面朝块捏。小会儿工夫,就捏成了个黑色的圆球,这就是我们说的藏粑,很有营养。王勇刚吃着藏粑接着刚才在小河边的话题对李石柱说:“咱们当年在可可西里搞过测绘,尽管进入可可西里的地方很多,但青海甘肃带的人要进入可可西里必须从咱们这里经过。他们要是绕道从西藏那里进去,最少要多走个月的路程。冬季大雪封山,没有交通工具,就是进到可可西里,也是冰天雪地什么也干不成。这里年中只有五六七八这几个月能干活。所以,我估计现在已经有人进入可可西里,还是少量的。由于对可可西里的情况不了解,他们般不敢向可可西里纵深发展。吃过早饭,咱们两个去巡逻,才旺看家。”
“你夜没睡,我们出去了,你把帐房门绑死,好好睡上觉。”王勇刚给仁丹才旺说。
昨晚上,他们担心狼群袭击,还要给马喂料,就轮流站岗。仁丹才旺死活不同意,要自己个人站岗。他说他们这些长年在草原上的牧民,睡觉不睡觉都不在乎,骑在马背上打个盹就能抵挡天。所以,晚上都是他个人给马喂料,警惕狼群的袭击,王勇刚和李石柱睡得很香。
“我也跟你块去,要是遇上情况,多个人就多份力量。”仁丹才旺把冲锋枪朝怀里拉了下。
“好吧!”王勇刚想了想,同意了。
“我把咱们中午吃的东西带上,中午饭在外边吃。”仁丹才旺高兴地收拾茶叶盐巴青稞面酥油,边收拾边说:“勇刚,咱们要是养上群羊,就有奶喝啦。你给上头打个报告,给咱们买上几十只羊,就可以解决咱们喝奶的问题啦。不出两年,连吃肉的问题都解决啦。”
“就是上头给咱们批了羊,谁放?”
“我放。”
“你是国家干部,上级派咱们来是为了抓经济,不是为了放羊。如果是为了放羊,何必跑到这里放。”
“那喝奶吃肉的问题总得解决吧。要不,朵玛毕业后让她来给咱们放羊。”
李石柱立即抢过话,说:“才旺,你满脑子的小牧民意识。朵玛小学毕业了还要上中学上大学,是国家重点培养的人才。少数民族地区这么缺干部,你让国家重点培养的人才来放羊,就不怕佛爷惩罚啊?”
仁丹才旺不吱声了。
仁丹才旺把马鞍备好,又把褡裢搭在马鞍上,三个人就骑上马向可可西里纵深走去。他们都穿着绿色的军大衣,背着冲锋枪,胸前挂着望远镜。坐骑是从骑兵部队退役的军马,很高大,也很听话。
他们直走到中午,也没有发现什么,李石柱就对王勇刚说:“会不会真的没有人来?”
“我感觉有人进来,感觉中都闻到了人的味道。”王勇刚吸了几口气。
突然,他们发现地上有只破烂不堪的军用大头鞋。仁丹才旺蹦从马上跳下来,捡起鞋对王勇刚说:“解放军穿的那种鞋子。”
王勇刚李石柱也翻身下马。王勇刚接过鞋,认真地察看。
“咱们部队前些年在这里测绘,很有可能是咱们部队丢的。”李石柱还是不相信有人进入可可西里。
王勇刚把大头鞋查看了阵,说:“肯定不是咱们部队丢弃的。咱们部队的大头鞋,两年换装次,不会把大头鞋穿到这个程度,尤其咱们汽车兵,换鞋时还是好的。测绘部队走的路多,是前后掌都磨损。你看这只大头鞋,前掌上有道很深的痕迹,肯定是穿鞋的人经常用脚踏铁锹磨的。再推测有人在可可西里挖到金子的传说,证明这带确实有人挖金子。”
李石柱仁丹才旺马上摘下冲锋枪,警惕地向四周巡视。
“不必那么紧张,有人来挖金子怕什么,这是好事情。要是人们都不来挖金子,咱们搞狗屁经济。进来的人越多,我们收的金子和钱就越多,成绩就越大。咱们在这弄点吃的,填饱肚子再朝前走。”
仁丹才旺找了块背风的洼地,用三块石头支起锅,给锅里放了几块冰。王勇刚李石柱找来些干枯的草叶,又抱来堆干野牦牛粪。仁丹才旺用火柴点着干草,又把干野牦牛粪架在上边,很快就燃着了。他又用羊皮做的风箱在下边打气,几分钟工夫,干野牦牛粪就燃旺了,锅里的冰也开始融化。
“石柱,咱们要是碰上挖金子的人,定要把腰杆挺硬,咱们是代表政府来管理的。他们肯定不会心甘情愿把挖到的金子交给银行,我听人说那些走私黄金的人给的价格高出银行收购价格的好几倍。他们也不会心甘情愿地交纳管理费采矿费。这里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敢闯可可西里的人可不是等闲之辈,都是赌命的角色。到时候,你和仁丹才旺看我的眼色行事。”王勇刚给李石柱和仁丹才旺说。
“勇刚,咱们是国家干部,可不敢违反政策。”李石柱对王勇刚不放心。
“我会把握分寸的,他要是好说话就算啦,他要是玩狠的,你要比他更狠。他玩黑的,你比他还黑,这样才能镇住他们。要不,谁愿意把自己口袋里的钱掏出来。”
锅里的水开了,他们把开水倒进炒青稞面里,调成糊状就吃起来。
吃过饭,他们又骑马向前巡逻了。
“勇刚,前方发现帐房!”
二十几分钟后,他们来到帐房跟前,看见二十几个人都脱去了皮袍,只穿着棉衣在地上挖沙子,又用筐子抬到附近的小河里。有十五六个人穿着雨靴站在河水里,用篾子筛沙子。草滩被挖得坑坑洼洼,横七竖八,像害了烂疮病样。
“多好的草滩,被挖成这个样子,佛爷非惩罚他们不可。”到了可可西里,仁丹才旺又敢说佛爷了。
“狗日的”李石柱也狠狠骂了句。
他们的到来,引起了这伙人的关注,都停住手脚,拿着铁锹扁担向他们走过来。
王勇刚像是没有看见他们样,从马上跳下来。李石柱仁丹才旺也从马上跳下来。王勇刚把缰绳顺手扔给仁丹才旺,拿着马鞭向那伙人走去,站在壕沟的上边用马鞭指着那伙人,严厉地问:“谁批准你们在这里挖金子的?”
个披头散发胡子有二三寸长的汉子从旁边的帐房里钻出来,打着酒嗝,歪斜着眼睛,脸轻蔑地问:“伙计,你是哪个庙里的和尚,跑到老子这里管闲事!”说话时,脚下还晃了几下。
“我们是青海省玉树州人民政府可可西里开发办公室的。”王勇刚压着火气给他说。
“鸡芭,老子挖老子的金子,干政府鸡芭上的事”那汉子叫骂。
“土地是国家的,矿产资源也是国家的,在国家的土地上开采国家的矿产资源,政府当然要管。我今天给你把话讲清楚,你要是不配合我们工作,后果”王勇刚捺着性子给他解释。
“哈哈!”那汉子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才停住笑声,说:“兄弟,你拿大毛吓憨女子,咱再傻也知道毛再大也不死女子。你知道老子是啥人?
老子在甘肃杀了三条人命逃出来的。迟早都是死,再多杀几个人也是掉个脑袋。你要是想喝酒了就进帐房,要是要钱,没门。命有条,看你有没有本事拿走!”那汉子从腰带上抽出把匕首,在手里掂来掂去。
二十几个挖金子的人全围上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王勇刚他们,眼睛里都透出杀气。王勇刚走到那汉子跟前,用马鞭指着他手中的匕首说:“伙计,这年头还玩这个,不怕掉份子。咱们兄弟手上的冲锋枪,个弹匣就是三十发子弹,三支冲锋枪是多少发子弹,兄弟把这个账还能算出来吧。要是被钱眼迷(xinbanzhu)住了,恐怕这个账就算不清楚了。”
那个汉子不再说话了。
王勇刚又转过身子,厉声对那伙人说:“你们围上来想干什么,是仗着你们人多?我只要声命令,不出二十秒钟,我这两个弟兄的冲锋枪全部把你们打死。退回去,退离这里二十米以外。”
李石柱仁丹才旺调转枪口,对准了他们。
那伙人步步向后退去。
“啊——”那汉子举着匕首,向王勇刚扑过来。
王勇刚个侧身,拽住他的只胳膊,顺势个小背动作,将他摔倒在地上,匕首摔出去老远。当年我教他的摔跤动作派上了用场。
王勇刚用脚踏在他背上,说:“伙计,你刚才讲杀了好几个人。老子见阎王爷都好多次了,这条命早就是多余的。想在老子跟前玩横的,真是撅着屁股打飞机,有眼无珠。要不要再玩两把?”王勇刚走到匕首跟前,用脚尖挑起匕首踢到他面前。而后,头都不回地朝帐房走去,边走边对那汉子说:“给老子倒酒!”
帐房里支了个牛粪炉子,炉子旁边铺了个毛毡,毛毡上铺着狗皮褥子,堆了床肮脏的被子,白色的被里子都成了黑褐色,还有件羊皮袄。帐房里的光线很暗,人猛地进去,两分钟内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鼻子里充满了烈酒和野牦牛粪燃烧的气味。
王勇刚坐在狗皮褥子上,那汉子半跪半蹲地给王勇刚倒了碗酒,又给李石柱倒了碗,说:“大哥,兄弟服啦,以后在兄弟这地盘上,大哥说兄弟不说二。”王勇刚没有端酒碗,对在帐房门口警戒的仁丹才旺说:“才旺,你也进来喝酒。”
“王主任,才旺要担任警戒。”李石柱小声劝说王勇刚。
“没事,他们的把头在这里,还怕他们那些小喽啰不成!”
那汉子听,立即钻出帐房,对着那伙朝帐房里张望的人喊:“狗日的都听着,谁要敢朝这里走近步,老子宰了他!”
“大哥,喝了兄弟这碗酒。”那汉子又把酒碗捧给王勇刚。王勇刚接过碗口气喝干,用巴掌抹了嘴巴,说:“我们是国家干部,不玩你们那套。但我这人讲义气,对朋友都是网开面。不过,我们是端公家饭碗的,也得让我们给公家能交代过去。”王勇刚瞪着那汉子,口气软中带硬。
“是,是!”那汉子连连点头。
“咱们先办公事,我问你,你回答,石柱记录,你叫什么名字?”
“孟八。”
“家庭住址?”
“甘肃省古浪县大堡村。”
“手下有多少人?”
“三十六人。”
“政府有规定,挖的金子不能私自处理,必须交给国家银行收购。另外,每年要向政府交纳采矿费和管理费。”
孟八翻了几下眼皮,没有回答。
“这是我们找你的关键,要不是为这,政府把我们从结古镇派到这里,是吃饱了撑的。你要是不愿意,就离开这里。”
孟八犹豫了半晌,还是答应了。
“兄弟,咱们把丑话说到前头,你老老实实把挖的金子卖给银行,再老老实实交采矿费管理费,我们也给你提供方便。要是你手下的哪个兄弟不听话,或者别的摊子抢你的盘子,告诉我们声,我们替你解决。你要是跟兄弟过不去,到时候可甭怪我王勇刚翻脸不认人。明天,你就把挖的金子送到我们那里,我们先替银行收购。过几天,银行会派人在这里建立个分理处,专门收购金子和办理存款取款业务。”王勇刚说完就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帐房。
第二天中午,金把头孟八果然提着口袋金子给可可西里开发办公室送来了。
被银行培训过的李石柱仁丹才旺用天平称过金子,又分析了成色,付款收购了这包金子。又从付款中扣除了采矿费管理费。
十多天后,银行在这里设立了可可西里分理处,收购金子的业务就移交给分理处了。由于人员的增加,州政府给他们拨来了六十只羊儿二十头牦牛,还批准他们招个牧工个炊事员,费用由州政府支出。喝奶问题解决了,逢年过节还能宰只肥羊吃手抓羊肉。
王勇刚李石柱仁丹才旺又清理了几伙挖金子的人,收缴他们的采矿费和管理费,银行收购的金子也大大增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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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到了五月份,大批挖金人拥来了。他们以家族乡村集镇为单位,选个把头,或者把头出钱招聘他们,每天都有好几拨人进入可可西里。王勇刚在帐房跟前架了座十几米高的瞭望台,只要发现进入可可西里的人出现,就骑马奔过去,截住他们,登记他们的人数身份证号,没有身份证的发给他们临时身份证,弄清他们的人数器械情况。又给他们交代政府的规定,才放他们进去。王勇刚给他们交代政策时,李石柱仁丹才旺都要补充说不允许在可可西里打猎。要是发现谁打猎,挖的金子全部没收,还要赶出可可西里。
两个月过去了,大部分进入可可西里采金的把头都把金子交给银行收购。王勇刚也知道他们可能私藏了些金子,偷偷运出去卖给走私分子,但也没有办法阻止这种现象。
月底,王勇刚李石柱仁丹才旺还有银行分理处的三个工作人员聚在毡房里,讨论总结这段时间的工作。州委命令,银行这三名工作人员除了受本系统的直接领导外,还要接受可可西里开发办公室的领导,说白点就是接受王勇刚的领导。
仁丹才旺给每个人的茶缸里倒满奶茶,就坐到边吸鼻烟去了,他遇到这种场合从不发言。
“王主任,有个叫尕二旦的把头,两个月没交两金子,是不是他们把金子弄到了外边?”银行的个工作人员发言了。
“石柱,你查下尕二旦的资料。”
李石柱找到个登记本,翻了几页,说:“尕二旦,青海湟源县无业人员,手下有百多名民工,还有台推土机,估计月生产能力在百两左右。王主任,我上个月还叫人带信给他,让他赶快来交纳采矿费管理费,把金子交给银行。他根本不理睬我们,又是个刺儿头。”
“老子就不信邪,非碰碰这个刺儿头。石柱才旺,咱们明天找他狗日的,非把他的威风打下去不可。不然,他敢不把金子交给银行,别的把头也敢不把金子交给银行,咱们的工作就没法干啦。”
在帐房外的草地上,支了张椅子,尕二旦坐在上边。几个保镖站在他两侧,都挎着腰刀,提着马鞭,监督着百多名民工干活。个十五六岁很瘦的小伙子挑着担沙子,艰难地朝河边挣扎,他的步子踉踉跄跄,不知是缺氧还是体力不支。个保镖提着马鞭走过去,对着小伙子猛抽了下,大声吼骂,“走快点,再这样磨洋工,老子不让你收工!”
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跑过来,对保镖边作揖边说好话:“老总,这孩子有病,已经两天没吃饭啦。”
“他妈的,尕二爷天给你们块钱的工资,管你们吃管你们住,凭什么不干活?”保镖吼骂着又抽了老汉马鞭。
百多个汉子看了眼尕二旦和保镖,又赶忙低下头干活,害怕马鞭降临在自己身上。
小伙子身子软,栽倒在沙土地上,没有丝声息。
“日你妈,竟敢当着尕二爷的面偷懒,不想活啦!”那个保镖又冲过去,对着昏死过去的小伙子狠命地抽打。
王勇刚李石柱仁丹才旺刚刚赶到这里,仁丹才旺冲上去拔出腰刀挥,将保镖手中的马鞭斩成两截。
“狗日的,反啦!”那个保镖嗖地抽出腰刀,对着仁丹才旺劈下来。
“哒哒哒”王勇刚对着保镖的胳膊打了个点射。
“哎呀!”那个保镖惊叫声,捂着流血的胳膊,蹲在地上。
“把狗日的给我绑了!”王勇刚用冲锋枪对着坐在椅子上的尕二旦,给李石柱和仁丹才旺下了命令。
仁丹才旺从马鞍上抽下皮绳,把那个保镖绑了起来。绑那只被打断的胳膊时,疼得他像杀猪般地叫唤。
“王主任,他的胳膊断啦。”李石柱小声给他说。
“我没有打死他,算他狗日的运气。绑!我就要卸他条胳膊,看他以后还打人不!”
尕二旦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冷笑地看着王勇刚。几个保镖攥着腰刀,步步地向王勇刚逼过来。
王勇刚身后,李石柱和仁丹才旺的冲锋枪也对着他们。
王勇刚把冲锋枪朝肩上背,大步向尕二旦走去。突然,他停住脚步,转身对那老汉说:“快看看那个尕娃子咋样啦?”
保镖们逼到王勇刚跟前,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尕二爷,他没气啦!”老汉用手在小伙子的鼻子跟前试了阵,哭了起来。
王勇刚立即跑过去,抱起小伙子,也用手在他鼻子上试了下,果然没有丝气息。他放下小伙子的尸体,步步向尕二旦逼去。
那几个保镖步步向后退。
“如果我没有说错,你就是尕二旦!”这句话,是个字个字地从王勇刚嘴里蹦出来的。
尕二旦没有说话,阴笑地看着王勇刚。
“你驴日的心黑呀,他还是个尕娃子,你就把他活活打死!”王勇刚又朝他跟前逼了步。
“哈哈你才看见老子打死个人,老子哪年不打死几个人,怕死就别来老子这儿挣饭吃。我又没有请他们来,是他们求爷爷告奶奶要来的。谁让他们穷哩,穷命能值几个钱”尕二旦还是稳稳地坐在凳子上,根本没有把王勇刚放在眼里。政府的人讲政策,没有政策他们不敢把自己咋样。
“尕二旦,打死人是要偿命的!”王勇刚冷冷地看着尕二旦。
“偿命?你叫我偿命我就偿命,你算什么玩意儿?”尕二旦隔着裤子抓住裤裆里的那东西抖了几下。
王勇刚走到他跟前,对着他的脚前就是个点射,吓得他屁股蹲在地上。王勇刚又抬起枪口,还在冒烟的枪口对准了尕二旦的脑袋。
尕二旦双膝软,脸色变得煞白,赶忙爬起来,跪在王勇刚面前,连着磕头。
“尕二旦,你说我算什么玩意?”
“不敢,不敢”尕二旦又个劲地作揖。
“像你这号人,老子毙上十个八个都不犯错误。要是老子把你的材料报上去,够枪毙百次的条件啦。非法雇用劳工拘禁老百姓草菅人命走私黄金抗交税费,你说哪条不是罪状?老子不毙你是怕脏了老子的枪口。今天饶你条活命,明天该怎么办,你心里最清楚。我给你明天天的时间,要不,你要是能活到后天太阳落山,我王勇刚就给你当骑马石!”说完,给李石柱仁丹才旺挥了下手,“走,回去!”转身就走。走了四五步,又转过身对尕二旦说:“刚才被你们打死的尕娃子,你看着处理他的后事。还有,我要是再发现你打民工,老子饶不了你!”
王勇刚走出去好几十米了,尕二旦和他的保镖还傻在那里。
第二天,尕二旦带着两个保镖,护着口袋金子来交给银行,银行给的钱也装了几口袋。又老老实实地到王勇刚那里交了采矿费管理费,还给王勇刚送了箱子西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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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七月份,是青藏高原的黄金季节。除了雪线以上的冰雪终年不化外,雪线以下的冰雪全部融化了。草儿复苏,花儿盛开,青藏高原的色彩也变得丰富了。王勇刚李石柱不骑马的时候就不穿皮大衣了,人也灵便了许多。到了这个季节,牛羊也被草儿养得茂盛了,可可西里开发办公室的几匹马也吃得膘肥体壮,毛色光亮。上个月,办公室的帐房又朝可可西里纵深移动了,离采金点更近了。大早,李石柱就钻出帐房,拿着铁梳子,踏着挂在草尖上的晶亮露珠,走到秀姑跟前,给秀姑梳毛。秀姑是他的坐骑,全身雪白无根杂毛,只有额颅上有片菱形的红毛,身体细长如兔,是办公室几匹马中最漂亮的。
李石柱用铁梳子为秀姑梳理鬃毛。秀姑惬意得动不动,美丽的大眼睛感激地睇视着李石柱。仁丹才旺给他说,马儿最喜欢主人用铁刷子给它梳理皮毛,就像人们喜欢搔痒痒样,给马儿梳毛就是给马儿搔痒痒。在人们饲养的牲畜中,马儿最通人性,对主人忠心不二。李石柱只手为秀姑梳理鬃毛,只手拍打着它的脑袋,亲昵地说:“秀姑,会儿咱们出去巡逻,今天又要辛苦你啦。”
进入七月份,又有大批民工拥进可可西里。还有个叫哈子的金把头带来了大卡车和挖掘机。在李石柱那里登记的都有万多人了,还有不少人没有登记。王勇刚李石柱就根据登记的人数计算他们的采金量,估算他们私藏了多少金子,再采取措施。同时,还对采金点进行巡逻,发现没有登记的金把头,罚款后让他们补充登记。
早饭很简单,壶奶茶块酥油碗炒青稞面。仁丹才旺和李石柱坐下后端起奶茶就喝,等待王勇刚布置当天的工作。
吃过早饭,李石柱给秀姑备好鞍子,就按王勇刚的布置骑马出去巡逻了。骑在马上,视线下子开阔了许多,远处的可可西里山采金帐房草滩,还有被挖得坑坑洼洼如疮疤的采金点,在霞光?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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