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之所向,无坚不入;锐兵精甲,不能御也。
朝廷迟迟没有派遣精兵良将镇压红巾军,仅靠地方上的守军又如何能够平定民心愈发凝聚的明教?
至正十一年(公元1351年)八月伊始,在刘福通举事成功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百姓爆发动乱,红巾军的规模迅速壮大。
徐州一带,由刘玥儿和道衍暗中主持,芝麻李和罗文素统筹大局,又有彭大、赵均用、毛贵、彭早住等得力将领,仅在半个月之内便一举攻占以徐州城为核心的一片区域。
颍州的刘福通和杜遵道自然大喜,有蕲州和徐州于两翼起事,终于可以着手继续扩张。于是在杜遵道的暗中胁迫之下,刘福通亲率其部,于九月初攻克汝宁府,光州和息州两县也被红巾军所夺,周围百姓纷纷来投,一时之间众至十万。
眼看着中原已经大乱,以脱脱为首的元廷政治集团再也坐不住了,至正帝也终于从无碍堂中走出,召集重要廷臣商议此事。
“丞相,圣上有旨,召您去延春阁议事。”至正帝最宠信的太监朴不花亲自出宫来宣召脱脱。
脱脱见是朴不花,凝声问道:“今日怎是公公亲自前来,莫非是宫里……”
朴不花屏退左右的小太监,上前一步贴近脱脱道:“丞相,今日圣上听闻了红巾军声势越发壮大的消息,龙颜震怒,大人须得提早做些准备。”
脱脱接着问道:“圣上可还召见了其他人?”
朴不花眼睛转了转,答道:“知枢密院事老章,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哈麻大人也应该在宫里。”
脱脱点了点头,心中将至正帝的心思猜了个大概,拱手道:“有劳公公。”
朴不花笑了笑,没有说话,颔首退身,引人离去。
宫中的人一经离去,脱脱的幕僚们才现出身影,其中以汝中柏、龚伯遂最受脱脱重用,分别为左司、右司郎中。
龚伯遂为人颇具风骨,很守规矩,是以除非脱脱以大事相问,否则很少在小事上做文章。而汝中柏则生了一颗八面通透的玲珑心,对朝堂大小事务皆有独特的看法,将脱脱和也先帖木儿兄弟看作自己赖以进取的臂助,对他们二人忠诚无比,深得脱脱的重用,是以汝中柏之于脱脱犹如哈麻之于至正帝。
而脱脱的老恩师吴直方,自打在他府中摔断了手杖以来,再也未曾主动到丞相府邸中一次。脱脱虽然暗自生出悔意,却碍于右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和日益看重的脸面不肯亲自登门致歉,派遣管家和下人送去的财物和补品也都被退了回来。
“大人,圣上是为了河南汉人谋反一事吧?”汝中柏轻声问,每每涉及到红巾军的事,他都不会忘了加上“汉人”二字,借此来提醒脱脱,那个汉人老东西吴直方毕竟是外人,只有像我这样的忠诚下属才值得你托付。
龚伯遂一向对吴直方这等大儒钦佩有加,屡次听着汝中柏卖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心中不免生恶,但因为知道这是脱脱的逆鳞,所以面子上也不好轻易发作,只能处处忍让。
“不错,除我之外,圣上还宣了老章和也先。”
汝中柏听后淡然一笑,拱手道:“恭喜大人。”
脱脱心中清楚,但还是明知故问,“圣上龙颜大怒,此去要以什么言辞面对圣上尚且不知,何喜之有?”
“若我没记错的话,颍州初乱,大人就曾向圣上举荐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为帅镇压红巾军,可圣上却出于某种考虑婉言拒绝了。如今徐州、汝宁府皆乱,圣上召您等入宫,可见圣心必是有所转变。若也先大人能够挂帅,则大人之忧可解,怎能不喜?”
脱脱赞许地看向侃侃而谈的汝中柏感慨道:“你果然知我。”说罢负手而出,留颔首而立的一众幕僚留在府中。
池里无鱼,虾公为主;山中无虎,猴子称王。
脱脱前脚刚走,汝中柏一挑眉,斜视着众人呵斥道:“都愣着干嘛,还不各忙各的,多为丞相分忧!”
龚伯遂看着他的样子心中生笑,想起了吕思诚被贬离京前嘱咐他的话语,“去年许可用为河南左丞,今年吕思诚为湖广左丞,世事至此,足下得无动心乎?”
老祭酒,我又安能不为所动?可若是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又有谁来守护这大元呢?能留在丞相身边,为朝廷尽忠效力,也不枉为臣了……
管家早就备好了金檐八抬大轿,在官邸外恭候脱脱,不多时便已赶到皇城。
元大都的皇城兴建于至元四年,以刘秉忠为营建都城的总负责人,阿拉伯人也黑迭儿设计宫殿。又因为蒙古人格外注重“逐水而居”,元世祖忽必烈又任命郭守敬担任都水监,修治元大都至通州的运河,并以京郊西北各泉作为通惠河上游水源。
皇城四周建红墙,又称“萧墙”,其正门称柩星门,左右各有千布廊亭。大内历经二十余年,才初步完工,正门为崇天门,北面为厚载门,东有东华门,西有西华门。
崇天门前有金水河,过河之桥名为周桥,华贵轿子到了这里便停了下来。下人替他撩好了轿帘,脱脱揉了揉太阳穴,吸了口气,迈腿下了轿子。
金水河中锦鲤无数,河边抛洒饵食的宫女太监见到脱脱的轿子赶紧停下手,恭敬施礼。脱脱摆手屏退了众人,孤身踏上周桥,迈进崇天门。
整个皇宫与园林融为一体,以太液池为中轴线建立的宫殿群呼应着琼华岛上的广寒殿,花鸟鱼虫,莺歌燕舞,胜似人间仙境。
皇帝处理事务的大明殿最为靠前,金黄的琉璃瓦片在阳光的照射下愈发刺眼,一条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攀裹在朱红色巨柱之上,台基上燃着的檀香,烟雾缭绕,深深地凸显着这所宫殿的奢华与糜烂。
脱脱缓缓地迈着步子,脚下踩着的整齐铺砌的大理石如白玉一般,想必就算赤足踩着也比百姓的床榻温润得多。穷工极丽的宫宇自然得有金衫罗裳与之相衬,以脱脱的身份,刺绣宝珠金线的华服不必多说,就连一些身份高些的宫女也都有明玉首饰配身。
“大哥。”
脱脱闻声回头,只见是弟弟也先帖木儿快步走来。
也先的个子比脱脱更高,两臂粗壮且长,御史大夫的官服套在身上颇有些格格不入,若是换了身银盔亮甲,定然威风无比,豪气冲天。
太液池中浮萍满在,碧绿而明净,将兄弟的身影倒映其中,清晰而又朦胧。
脱脱皱了皱眉,轻声呵斥道:“好好看看这是在哪!”
也先嘿嘿一笑,如小孩子一般俏皮道:“遵命,我的丞相大人。”
“心里可清楚陛下为何召见你我。”
也先卖弄聪明,挪揄道:“不是还有老章吗?”
“他是枢密院首,这样的大事能不召他吗?”
“放心吧,我知道。”
脱脱叹道:“战场不比官场,刀剑无眼,这次暴乱的汉人百姓不好对付,你若取胜倒还好说,若不幸落败,指不定又要跳出来多少人戳你我的脊梁。”
也先的脸色逐渐严肃下来,认真道:“你的意思,此去不求大胜,但求不败?”
脱脱点头吐出两个字,“不错。”然后踱着步子解释道:“中原已经大乱,这不是一战便能功成的事,圣上在乎的是朝廷的脸面,祖宗的基业,所以只要你将这一仗打得漂亮便可,切勿贪功。”
“我明白了。”也先答应后关切地瞅着脱脱,“知道你日理万机,可也不能凡事都压在自己一人肩上,若是累垮了身体,我可没办法顶替你。”
这一番关切言辞让脱脱心中感动,赞赏道:“你在朝堂上替我分担了不少压力,着实进步不小。吏治能有所改进,可都是你实打实的功劳。”
两人正聊着,老章也迈步进了崇天门,见到他们立刻拱手施礼,“二位大人久等了。”
老章误以为两人是在等他共同商议对策,脱脱见状也没有解释,接着他的话道:“一会见了圣上,老章大人是不是已经有了打算?”
老章一笑,捋着自己的几绺胡子,回道:“自然是随着丞相的意思。”说罢看了眼也先帖木儿,奉承道:“也先大人能文能武我早就清楚,我现在这里预祝大人旗开得胜。”
也先一笑,“那便多谢了。”
随后三人联袂觐见,朴不花早已恭候多时,迎了他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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