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节日。
大街小巷中都清扫的干干净净,还拿净水泼洒过,犄角旮旯里多少年没有清理过的杂物脏东西也收拾的汤清水利,仿佛是要过年一般。
无论男女,面上都带着轻松惬意的笑容,尽量捡着整齐的衣裳穿戴上。只要家里还有件子长衫,也不管这样的天气是不是会悟出子了。京城爷们特有的那种多礼劲就甭提了,不管熟不熟的,见面儿都是先唱个肥的。
尤其是那些个年轻的女人们,被家里的爷们骂几句也要欢喜的出来瞧瞧着期盼已久的稀罕景致儿。
要是搁在以前,稍微有三两分姿色的女人哪个敢打扮的这么光鲜?要是让鞑子抢去了怎么办?今天可不一样了,再不必把锅底灰涂抹在脸上,而是取出最鲜艳的衣物和最值钱的饰,统统穿戴打扮起来,兴冲冲的上了街。
对于京城的男男女女来说,这是一个比任何盛大的节日都值得庆贺的时刻,因为今天要杀鞑子了!
就是小孩子们,虽然他们不知道大人们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可他们还是很盲目的欢笑着,一群一群的大街上疯跑。或许是因为大人们性情格外好的缘故,甚至能够嘟囓着要出三两个铜板,很快就把少的可怜的铜板换成烧饼果子或是黄乎乎的黏糖,然后再是疯跑一气。
衣衫光鲜满面笑容的大人,满街筒子乱窜的孩子,这一切地热闹都只有是庙会或最盛大地喜事才有。
今天就是最大的喜事了,杀鞑子还不算是最大么?
日头还没有出来,街道上已经是人潮涌动接踵摩肩,要是到了辰时杀鞑子的时候,整个京城还不挤的如墙似壁?
“京城地人就是多。”这是唐王最大地感触。
对于仅仅来过京城两次地唐王来说。从来也没有注意过这个大明朝地中枢核心之地竟然有这么多人。十几年前来地时候感觉这个城市就是一个半死不活地水坑。人人知道没有未来。却都在混吃等死地过日子;人人都知道会有大地变故。却没有人能够应对。都在过一天少两晌地混日子……
今天却是不同了。整个京城都散着一股空前地活力和喜庆。人人都在说着什么。北都和南都最大地不同之处就在于这里:南都多是一中高远不可及地空谈。尤其是在下层百姓当中。虽然很多人都在关心着“国家大事”。可也就是嘴头子上关心关心而已。一个个说地都是言辞激烈慷慨激昂。可照应是做自己地事情。赚银子养家比什么朝廷大事可重要地多。但是在北都很少见到这种情况。北都人更愿意亲身参与到这些大事之中。成为这些剧变当中地一部分……
就今天地事情吧。眼前晃动着地都是要亲眼看到鞑子人头落地地百姓。这些老百姓地那股子热切劲儿吧甭提了。日头还没有升起来呢。心思就已经热切地不行。如过年过节一般欢喜。那股子热情都能把京城融化了……
京城里地豆汁儿算是一绝。名气大到了天上去。唐王也慕名而来。一**坐在王老木地豆汁儿摊子上……
“这豆汁儿……怎么一股子怪味儿?”看看周围一个个喝地有滋有味地人们。在看看摊子上“豆汁王”地幌子。唐王也知道这个京城里名气最大地豆汁摊子了。可就是不习惯这东西地古怪味道……
“这位爷,南边过来的吧?”王老木笑呵呵的说道:“我这豆汁儿在整个京城都是有字号的,能做出我这种味道的可这四九城也没有第二家。喝豆汁儿讲究的就是这个味道儿,要是没有了这股子豆腥气,也就不叫豆汁儿了,要的就是一个地道……”
唐王可不是来争论什么豆汁儿不豆汁儿的,王老木怎么说他也就怎么听了,硬着头皮饮鸩酒一般把半碗豆汁灌了下去,故意把嗓门儿放的很大:“鞑子算是玩儿完了,忠诚伯的脸面也有了,过不了几天,朝廷的赏赐恩旨肯定会下来,到时候咱们大伙儿有好日子过了……”
众人本是呼呼有声的喝豆汁儿,听唐王这么一说,也就都不喝了,不约而同的看着他,好似是看到了什么稀罕景致一般。
“赏?朝廷还能拿什么赏忠诚伯?我估摸着也就是把忠诚伯变成个王什么的,可话也要说回来,忠诚伯不是咱们这样的升斗小民,会稀罕个空荡荡的封号?”
“嗯,南边的那个朝廷早已经是赏无可赏了。”
北都的爷们本就话繁,话题一来开了,就能从天上扯到地下去,尤其是在今日心情大好的情况下,话就格外的多了。
“南都那边也就应着个正统的名号而已,别的还有什么?两浙、福建都是各顾各,谁搭理南都的那个朝廷?两湖就不必说了,指不定姓闯还是姓明呢。两广的桂王怎么打算谁知道?云贵就更不必说了,早就是姓沐的呢……”
“可不是怎的,忠诚伯坐拥淮西根本之地,临河南占直隶,晋南鲁北也在话下,整个中原都已尽在掌中……”
“霸王之资啊,忠诚伯,嘿嘿,名号里是有忠诚二字,可他就是忠诚到了天上去,可也得顾及到赴死军上下的想法……”
只要提起了话头,就能知道京城百姓的真实想法。
老百姓们所说的这一切唐王早就考虑到了。下层百姓都看看透的事情,唐王这个代天巡检的宗室会看不明白?
拿下北都活捉福临,确实旷古未闻的功勋。兴武朝廷怎么赏都难酬其功,确确实实是功高震主赏无可赏。通常的这种情况下,造反或被朝廷除掉就是仅剩下地选择。可现在地南都和北都之间实力相差悬殊,大侄子兴武皇帝就是神仙转世也不可能除掉李四这个天大的功臣。要是真用某种见不得光的手段把李四弄掉了,也就是兴武朝丧钟敲响的时刻。先别说各方势力的重新划分,光是赴死军的反扑就不是江南能够挡其万一的。
无论怎么看,就是傻子也看出李四只剩下造反这最后一条道路可走。
可唐王知道李四的底牌,准确的说是他自认为知道,无论李四要做什么也管他怎么做,都不会造反,起码是现在不会。
李四要是真想染指皇位,要是真想一**坐在龙椅上,早就做了,也用不着等到现在。这绝对不是说他李四就是大明朝的忠臣纯臣,更不是他李四有如何如何高洁地操守,在大势面前,这些个人的东西都是一钱不值。
再说了,李四的所作所为根本就和高洁二字八竿子打不着,李四要是高洁之人了,全天下还不都是圣贤了?
李四在极力维护一个统一的局面,这一点,唐王也是刚刚才想明白地。
无论局势怎么样,李四这个人最无法容忍的就是分裂,任何形式地分裂都不可容忍。
保留下南都的兴武朝廷,甚至是一力
个朝廷,在前期来看还是出于打鞑子的一种必要,死军攻取开封之后,赴死军已经有能力单独和鞑子对抗。南都的存在就不仅仅是为了打鞑子而存在那么简单了。
即便是当着唐王这个天子的替身,李四也毫不掩饰对朝廷的轻视,因为实力是明摆着地嘛。但是李四也几次三番的说起过:他之所以把兴武朝廷悬在江南,就是因为民本。
直到现在,唐王也看不明白民本这两个虚无飘渺地字眼儿到底有怎么样的威力,能够让赴死军地大帅忌惮到如此地步。
用李四本人的话来说,就是“民本地路子还看不出什么来,但是很期望朝廷能把这条路走通,到时候赴死军就是第一个纳头就拜的”。对于天下大势的洞察和把握,谁也不敢和李四比肩,既然李四都如此推崇这个什么劳什子的民本,那就说明朝廷的路子走的不错。
可是李四也曾无数次的提起,这个路子不是那么容易走通的,他还在观望,若是朝廷走到了尽头依然没有走同,他和他的赴死军绝对会出来收拾局面,带着这亿兆生灵和三万里河山走另外一条路。
李四要走的路是什么,唐王已经能够隐隐约约的看到了。在赴死军实际控制的广大区域,军、政、民、法所有的这一切全力都集中在赴死军手中,或是在亲近赴死军的势力手中,一切政令都出自军中,这已经能够说明一点问题了。
李四的路子要怎么走,朝廷如何才能在民本之路上走的更远,都不是这个草莽王爷能够左右的。唯一值得期盼的就是在北方,在赴死军的势力控制范围之内,这些百姓还能念着大明朝的好处和恩德,这种人望也是一股很大的力量。
赴死军内部就不必说了,水火不侵油盐不入,那些百战精兵只知道有大帅,根本就没有人在乎什么朝廷不朝廷。唯一的希望就在民间,若是民间的人望还在,虽然不能给江南的小朝廷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利益,可也是一种潜在的助力……
“造反,不算是造反,怎么能说是造反呢?”一个短打扮的家伙,明显是力气行出身,却大生指点江山的气概,吐沫星子能飞出去三尺远:“现如今的形式和元末是和其形似?鞑子是赶走了,可安稳日子也未必就能到来……”
“为何?”唐王也纳闷了呢,鞑子都被打跑了,就算是赴死军还要直捣黄龙进攻鞑子的老巢,也不需要费多大劲了,正是开太平盛世之时,老百姓为什么还要这么说?
“为何?这还用说么?看看元末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力气行的家伙大言不惭的说道:“鞑子是走了,可这江山谁来坐?肯定还是争夺一番的,当年的陈友谅和朱八八打的不也是天昏地暗……”
唐王闷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所说的朱八八到底是何许人也,脑袋里嗡地就是一声。即便是狂放不羁如唐王也是勃然大怒:“你……你如何能直呼太祖名讳……”
这还了得?就算是再不敬,起码也要以“太祖洪武皇帝”相称吧?怎么朱八八这样地称呼也能脱口而出?
就是再无所谓,唐王的脸上也挂不住了,当即就恼了脸面。
那个力气行的家伙看了看唐王,一点儿惧怕的意思也没有,笑嘻嘻的说道:“太祖?哪一朝的太祖?”
“我大明太祖龙形凤阳……”
“切,原来你说的是明朝啊,几辈子以前的事情了?这位爷您也别恼,先看看今年的黄历吧。要是开国皇帝不能直呼的话,李闯那厮是不是也要成为大顺太祖皇帝?哈哈……”
旁人也跟着起哄,大声鼓噪道:“对呀,对呀,大顺太祖皇帝下边就是大清顺治皇帝,至于大明么,远地都没边儿了,和今日还隔着俩朝代呢……”
“哈哈,谁说不是呢,先把这么多的太祖皇帝捋顺了再说,说不准明天还有个什么太祖皇帝出来呢……”
唐王是真的恼了,草莽之气勃,劈手就把手里的青瓷大碗摔个粉粉碎碎,就要上前和这些人厮打。
王老木一把拦住唐王,呵呵一笑小声说道:“唐王莫恼,左右不过是顺嘴之言罢了,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热血上脑地唐王差异的看看这个一身市井之气地王老木,小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嘿嘿……”王老木笑而不语。
唐王旋即释然,这个卖豆汁儿的家伙一定是赴死军的人,要不然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赴死军从里就是最善于从内部攻破敌人,细作暗探也不知道有多少,眼前这个卖豆汁儿的绝对是赴死军的眼线。
若是因为一句话就和人大打出手,确实有点那个了。唐王颓然坐下,心里冷地不行。
不是因为这些人对太祖洪武皇帝的无礼,而是因为老百姓对于大明朝地漠甚至遗忘。
严格意义上来说,现如今还是大明朝的天下,可在京城里头确实是经历了两个朝代。乾清宫地龙椅上早被李闯和福临的**坐过了,在老百姓看来,京城早已经经历了两次改朝换代,这一回应该算是第三次了。
从常理上来说,任何一个老百姓都没有必要对三朝以前地某个皇帝保持什么敬畏,直呼其名也不算什么太出格的举动。若是在正式场合,肯定不会把太祖皇帝称为朱八八,可在市井小民之中,谁还顾及这些?
可大行崇祯皇帝殉国这才几天?民间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
对于大明朝的遗忘,让唐王最无法接受而又不得不接受。旁边的那些人哪管这个明朝宗室是怎么个念想?依旧是自说自话:
“要说大明,还真想不起给咱们留过什么好处,”力气行的那个家伙还在满嘴胡咧咧呢:“我可不管什么夏商周秦,也不理会什么魏晋隋唐,不管天下是谁家的。只要能给我好处,让我有好日子过,我就认他。要是空口说白话的再弄什么正统不正统,嘿嘿,去他姥姥的,老子不尿他那一壶……”
“可不是怎的,咱们老百姓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不拿点儿实打实的好处出来就想让咱们认,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世道……”
贯穿整个明朝的中晚期,党争之风愈演愈烈,各种匪夷所思的观点层出不穷。在把国家折腾的一日不如一日的同时,也给世俗的观念带来极大冲击。崭新的价值观和民间的逐利思想,也算是党争之下的一个副产品吧。
民智的开启,在很大程度上受惠于党争,这是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结果。
尤其是满清入关以后,以前那些满口仁义道德之辈顾头不顾腚的投到了满清的门下,对人们的固有道德观是一个很大冲击。与之相对应的是江南新式工商业的崛起,更让这种逐利思想找到依据。
在老百姓
尤其是在北方,这种逐利思想正在迅速的取代以前的只不过绝大部分人还没有意识到而已。在人们的心中,还仅仅是一个简单地想法:谁给好处认谁,不给好处地话,统统靠边站。
唐王第一次意识到老百姓不再是想象当中的那种“善”民,而是开始追着好处跑。联想到一再提及的“民本”二字,心里反而敝亮了许多。
这个世道要变了,统治这个天下将不再是牧民,而是讨好民众,要想想方设法的讨好这些人。
无论是江南的民本思想,还是赴死军的恶狗理论,似乎都和讨好二字有点儿关联……
刚刚想明白了这其中关节的唐王立刻就又迷茫了:“不管是谁都要讨好百姓,那这个天下还是皇家的么?皇帝岂不就是老百姓的奴才了……”
“做了皇帝还要想方设法的讨好百姓,这还是皇帝么?”
“我怎么就想不明白了呢?这个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不管唐王能不能想通这里头地道理,大势已经在悄无声息之中前进了一步。(历史的齿轮被撬动了,以无可阻挡之势前进,这样的语句读一定看过几百次了,嘿嘿,就再看一次吧,短头也不能免俗,哈哈)
辰时初刻,杀鞑子大会正式开始。
在这个开始炎热的季节,因为白昼很长,这个时刻就愈显得漫长而有久远,等地人都心焦了。
如同等了半辈子那么长久,终于等来了这个期盼已久的时候。
人山人海,如墙如堵,都不足以形容这个盛大场面之万一。万万千千地人流往同一个方向集中,京城百万之中都在争抢着往同一个方向汇集。根本就不必迈步,人流会挤着你前进。
这种场面,除了壮观之外,实在想不出什么措辞来加以形容了。
人们甚至说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去看杀鞑子这种血淋淋的场面,可下意识的还是想看,就好像饥渴依旧的旅人直奔甘泉一般。心里有一股火苗子在烧,烧的人通身都是鼓鼓胀胀的热气,都要沸腾了,却找不到地方宣泄。
也许只有鞑子地颈中鲜血能够浇灭这仇恨之火,也许吧。
要不是有赴死军的叉子兵阻拦,人潮都能拍打到中央简陋地高台上了。
即便如赴死军叉子兵这种精锐,面对这些毫无恶意的人们,一是心惊:人太多了。
虽然大伙儿都不想挤,可架不住身后汹涌地人流推搡,不由自主的就往前边走呢。叉子兵不住地用叉子柄抽打这些人,就象赶鸭子一样……
最基本的秩序维持下来之后,赴死军大帅李四终于现身。
“诸位父兄姊妹,”李四的身份在那里戳着,顶天立地的英雄,在高台上这么一站,立刻就把周遭的声势给压了下去。
李四一开口,四下里都安静了下来。
在这个旷古难逢的时候,大伙儿都想听听这位汉人英雄说些什么。
“北都得复,鞑子远遁,乃我赴死军万里征程第一步。”李四尽量把声音放的足够大,耳朵都被自己的声音震的嗡嗡直响了:“接下来还要征战四方,扫清天下虎狼,还我同胞安乐康宁……”
赴死军还要打仗,这是大伙儿都心知肚明的事情。鞑子还没有清扫干净呢,肯定还是要打的。以赴死军现在的声势,打打残存的鞑子也就是顺手的事情而已。现在的鞑子对于赴死军来说,已经不算是一个等级的对手了。
对于赴死军大帅的这些话,老实点说,大伙儿都不怎么想听。爱怎么打就怎么打,那是你赴死军的事情,是你忠诚伯的事情,我们是来看杀鞑子的,弄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当此光复国都之际,李四谨慎以此身此心,祭拜那些为我同胞战死杀伤的万千雄魂。”李四直挺挺的跪下,遥拜四方……
要是淮西,大帅这么一跪,周遭的百姓们早就跟着跪下了。战死的可都是他们的子弟父兄,就是跪拜也是真心实意的。
可这里不是淮西,是京城。
对于李四祭拜英灵的举动,也没有几个人跟着跪拜,都直挺挺的看着而已。
李四面色有点儿尴尬,对着左手边儿上的卢棚说道:“此间俱为我赴死军战功卓著之英雄,受我一礼……”
东棚里都是这次攻克北都的无名英雄,其中就有关二爷和吴叔等人,就连韩小旗都在其中。
这些剪了辫子地人们可没有外面地老百姓那么麻木,一见忠诚伯遥礼,立刻齐齐起身还礼……
这可是受过忠诚伯大礼的,只要在这里坐着的,有一位算一位,足以骄傲半生了。
至于是什么样的无名英雄,这些英雄又为光复京城做过什么样的贡献,都不是老百姓最关心之事。
大伙儿挤成了个人疙瘩,就是为了看看鞑子的最后下场,是来看血光的。至于英雄嘛,以后再说也不算晚……
辛辛苦苦弄了这些过场,下面的百姓好像不怎么买账,更没有热血沸腾,李四自己都感觉有点儿无趣了。
“此次复我国都,擒拿下鞑子一万一千四百三十八名……”既然大家不是来缅怀英雄的,还有几个过场也就免了吧,李四直接说道:“鞑虏,是为国敌,种种罪孽已难胜数。虽是如此,我上邦天朝亦不愿轻启杀伐。特召集父老公审之,京中父老熟知道起罪,是赏是罚自有公论。这一万多鞑子的生死凭大家一言而绝!”
鞑子犯下什么样地罪行,京城的父老姊妹心里有数,该有什么样的惩罚就由你们来定。
这才是高高在上的感觉,数以十万计地人们都是一言定生死的人物。
场中一万多鞑子被分成了大小不一地八个部分,想来是按照他们所数的旗籍划分。
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人关心这些,他们只想看到血,看到欺压在头上的鞑子脑袋落地,别的说什么也虚的。
“正黄旗费可多氏,七家九十三口,有罪无罪?”
赴死军战士的话音刚落,外面几千几万张嘴已经躁动起来。
“费可多罗古尔家,霸人田产,殴人至死,抢掠平民为奴,淫人妻女坏人名节……”
一桩桩罪行被揭出来,李四根本就不问下面已经等死地鞑子,也不管这些罪名是不是属实,大声道:“经多人证实,费可多罗古尔家一家罪行昭彰,何以惩之?”
“杀了,把他们都杀了!”
“杀光,杀绝!”
周围的怒吼简直就是一场席卷而来地风暴,让场中的鞑子更是惧怕。
站立在高台之上地李四高举右手,下边的刽子手已经把鬼头刀扬起……
右手猛然落下,鬼头刀亦落下。
实际股血箭从腔子里喷了出来,溅起来多高。刽子手一脚踹到无头尸身,外面
出一声势若惊雷地欢呼。
欢呼声如雷一般滚滚而过,让热血的的人们更加热血,也把仇恨彻底点燃。
鲜血顺着台子流淌下来,殷红的颜色触目惊心,仿佛能够嗅到带着死亡气息的血腥味道。
在鲜血的刺激之下,欢呼之声更盛,一浪高过一浪的在人们耳中汹涌澎湃。
“费可多氏博穆桂家……”
“强占田地,夺人店铺,当街殴人至死……”
这些鞑子的罪名几乎是如出一辙,多是杀人身夺人产淫人女之列,唯一的区别就是多一个罪名或少一个而已。
“如何惩治?”
“杀!”
“齐斩全家!”
“杀光!”
一声又一声暴怒的呼喊当中,场面为之疯狂,气氛为之鼎沸。
右手举起,再次落下……
血光再现,去了脑袋的身子被一脚踹了下来,“膨”的一声好似摔碎了水布袋一样,如此恐怖的声响在万众呼喊当中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或是已经不值得去注意了。
只要鲜血,只要死亡,这才是人们愿意看到的。
也过是一会儿的工夫,正黄旗费可多氏七家九十多口,已经全部陨命。
鲜血顺着高台的立柱流淌下来,整个立柱就如同有朱漆刷过,还腾腾的冒着热气,血腥的味道铺面而来……
这种杀戮只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接连杀了几氏几十家之后,高台下的尸体已经堆积起来,整个高台如浴血中。阳光映照之下,如血河炼狱一般。
身在高台之上的李四,已经成了死亡地代号,手臂每一次落下,都有人数不等地脑袋跟着落下。
无论多么稀罕的景致,也不管如何火爆的场面,见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也知道砍下了多少颗脑袋,人们已经记不清楚了,三百?五百?还是一千?谁知道呢。
随着高台下尸体的堆积,已经成了一座小山。被踹下来的尸体再也不出那种摔崩之后的声响,因为血肉之堆都快和高台平了。
要是把这些鞑子都杀光的话,还不得把高台给淹没了?
人们也喊的累了,再也没有开始之时的那种声势,每有一家被提出来,也懒得再去说什么罪状,直接就是一个杀字。
赴死军也是有求必应,外面地杀字出口,上边的手臂就会落下,就是这么简单。
就在这简单而又机械的重复当中,无数生灵化为刀下之鬼。
完颜华善彻底死心了。
心里最后残存的那一丝若有若无地希望也烟消云散。
这不是审判,就是裸的屠杀。因为已经很少有人喊出什么具体地罪名,更没有人说出什么罪证,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杀字,就能决定一个家庭全部成员的生死。
当然,只有死没有生。
就是杀只猫宰条狗,总也需要一个理由吧?可这样的杀戮已经不需要任何理由。
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理由的话,则是完全为了泄愤。
这不是一家一性之间的私怨,这种大到了天上去地仇恨足以掩盖一切。
现在再说什么没有大的恶行,现在再说罪不至死,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因为已经没有人在乎他们是不是有罪,他们需要地是仇恨的宣泄,而不是公正地审判。
赴死军似乎也没有打算进行什么公正的审判,只是为这种仇恨找到一个宣泄口。
虽然一家人是团团围坐着,并没有上什么绳索,可在这种情况下,谁还敢跑?又有谁能跑地出去?
倚仗的八旗战兵早就没有几个了,仰仗的朝廷已经抛弃了他们。那些个贝勒贝子早就跑到了千里之外,只剩下这些来不及逃走的,来承受疯狂的报复。
完颜华善知道汉人心中有莫大的仇恨,但是想不到这种仇恨已经到了这么疯狂的地步。因为仇恨的力量,使得这些人不顾一切的进行杀戮。以前的那些小心谨慎是多么渺小,在这种仇恨面前又是何等的苍白……
“完了,完了!”完颜华善看到眼前的情形,已经不再感觉恐怖和惧怕了,因为死亡已经成为不可逃避的归宿。
一家人和完颜华善都是同样的表情,麻木而有呆滞,仿佛死亡已经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头落地,完颜华善一家已经彻底死心,不再期望任何奇迹的出现。
这一辈子已经完了,没有任何指望,只有企盼来世,如果真的还有来世的话。
唯一还能出声音的就是儿媳了。
儿媳好像是傻了一样,抖动着抱住怀里吃奶的娃娃,还在柔声安慰:“乖乖不怕,额娘也不怕,因为乌利颜会保佑我们,伟大的乌利颜知道我们,我们做过什么没有做过什么,乌利颜全都知道……”
到了这个时候,别说是乌利颜,就是玉皇大帝和佛祖一起过来,也屁用没有。可死到临头的恐惧、对生的眷恋以及对死后的某种期望,总是让人的心里脆弱下来,去接受某种虚无缥缈甚至根本就不存在的信仰。
“镶红旗完颜氏一家,十三口!”
直到赴死军的战士拿着叉子来赶,完颜华善才意识到死亡已经降临到自己头上。
在没有任何希望的情况下,死亡反而变得容易接受。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完颜华善才明白了,那些死在旗人手中的关外汉人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宁远被杀也那么顺从——因为他们的心死了。
完颜氏本就不算是纯粹的旗人,是被努尔哈赤从乌苏里江上游强抢过来的,分到各旗之后,人丁更加零散,除去那些战死和跑回关外的,这个旗的完颜族人只剩下他们一家。
这么十二个人,准确的说是十三个,以为还有个娃娃被女人抱着呢,默作声的走上高台,脑海中连反抗的想法都没有了。
完颜氏的辈分很高,颈中鲜血流淌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一想到这个有趣而又古怪的问题,完颜华善忽然笑了笑。
就要死了,原来死亡也不是那么可怕。
完颜华善反而轻松了,甚至歪着脑袋看看了身后不远处的李四。
忠诚伯面带寒霜,如雕塑一般。
“跪下!”完颜华善一家很顺从的跪倒在高台边缘,眼前就是黑压压密匝匝的人群。这些人脸上带着过节才有的那种喜色……
“杀!”
已经不再问什么罪行了,还是只有一个杀字从这些人口中说出。
怀里的娃娃似乎被惊吓到了,哭的撕心裂肺。
李四看着孩子额头上绑的布条子,嘴角微微**了一下,仅仅是一下而已,右手依然高高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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