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惜迟将自己浸泡在浴池里,两眼空洞,望着前方,足足呆了将近半个时辰。
忽然她抚上了自己的右肩,看向她从不敢看的伤口,她的面孔结合了当时世上最绝美的二人的容貌,并从不谦逊以此为荣着,可手指轻抚下的这一道疤痕,却成为了她完美面目下的败笔,尽管已过了十数年,依旧那么骇人,上头布满闭合的肉纹,似没有灵魂般,一行一动被拉扯着,奇丑无比。
月惜迟不忍再看,也不忍再想,闭了眼将自己囫囵埋入了水中。月心缓缓走来,毫无声响,绮箩与镜竺差点惊呼出声,急忙行了礼退出去。
月心环视着周遭,毕月殿在危月宫中最好的方位,殿内的一切事物都奢华无比,服侍的仆人也经过重重挑选,因为兄嫂的过早离世,她一生未嫁,只为将所有的爱倾注在兄长唯一的遗孤以及自己唯一的亲人身上,所有关于她的一切都亲力亲为,她偷跑出去闯祸,也从无后顾之忧,因为她知道她的姑姑总能替她善后,所有种种只为弥补她幼年的阴影,以及自己的缺憾。
月心静静看着水中的月惜迟,好半晌,才走开,并无惊扰她。
季明昭一行人已回到漓渊阁,季明甫一丝不苟地望着替他换药的陶卿云,陶卿云看着夫君已经结痂的伤口,还是忍不住责怪道:“你说你,那么多人,偏偏伤了你。”说着还触触他的伤口,问道:“还疼么?”
季明甫摇头笑道:“若不是为了护着你,我哪能受伤。”陶卿云嗔怒地看着他,重重往他伤口上掐去,惹得季明甫龇牙咧嘴。
季明昭瞧着自己的弟妹玩闹,便一笑,随后又拉下了脸,发出了声音,声音不小,却仿佛在自问般:“她为何突然那般了?”
陶疏杰便讽言道:“危月宫的人本就是丧心病狂的疯子,不足为奇。”
季明甫却插话道:“难道你们无人注意向家父子老点她右侧肩部的位置么?”
众人齐齐点头,似都已瞧见。季明甫又说道:“向籍便罢了,他那功夫刚入门的小儿点她衣衫都费劲,还强行点她右侧,不是吃力不讨好么?”
季明昭瞧他一说便也说道:“而且,她的剑法起先运剑如神,往后瞧却见颓势,总觉着哪里很别扭,却又说不上来。我起初认为她承袭月心的剑技,即便赢不了他们,总应平分秋色才对,可连百招都没过完。”
就在众人都各自揣测的时候,一直缄默不言的陶敦逸骤然发出一道浑厚的嗓音:“因为她肩上有伤。”
“啊?!”众人齐刷刷看向陶敦逸。
只见陶敦逸起身,内心纠结良久的他瞧着堂中也无外人在场,便决定道出实情:“数年前金陵城外那一战,月惜迟被刺穿了肩骨。”
此时满堂缄默,陶疏杰便悠悠道:“所以她那样做是被触犯了禁忌。”又忽然疑惑道:“但是…大哥是如何得知的?”
陶敦逸转身,正对着兄妹二人,首次用如此严肃地神情看着他俩,道:“因为那一战,父亲也在内。”
“什么?!”他二人惊呼出声。
只听陶敦逸缓缓道来:“父亲生前曾对我交待,道当年危月宫危害武林,许多门派都意欲除之,偶然一日一位名声显赫的前辈告知父亲月秉游要去金陵一事,且为了避险,月秉游特取了一条偏僻的小道,后来父亲及其他人便在那处设伏,果然遇上了月秉游一家。”
陶卿云急忙道:“那位前辈是谁?”
陶敦逸摇头,道:“父亲不肯说,只知是位高人,其余人等我也不知。父亲告知我此事,大概是担心有朝一日漓渊阁遭到危月宫清算。”
陶疏杰眼珠游离在地面,缓缓道:“所以…照向家父子的举动来看,向籍也是当年的参与者之一?”
陶敦逸点头,说道:“恐怕与他交好的叶山隐,胡野等人也与那一战脱不了干系。”
陶疏杰握紧重拳,眉间竖起,道:“可危月宫作恶多端,本就是江湖武林的败类,月秉游死有余辜。咱们家与他们的恩怨已非一两日,即便遭到他们的清算,又何所惧?只恨当时未能斩草除根,留下了月心和月惜迟两个祸害。”
陶敦逸道:“话虽如此,但以多欺少,又做了埋伏,终究是不光彩的。”
“木已成舟,现在感叹这些又有何用,无愧于心便好。”陶卿云见大哥怀古伤今,便说道。登时又想起一事,问向陶敦逸:“大哥,那日我与你说起柔止的事,你可有思量过?”
陶敦逸知其所指,犹豫过后便说道:“我看那个东方翊,就挺好。”
话音一落就遭到陶卿云强烈回应道:“不成!东方翊虽一表人才,但家世…有点…”她吞吞吐吐没再往下说。
陶敦逸知道自家小妹与陆柔止姐妹情深,但无奈不得不叹了口气说道:“妹妹,哥哥不是趋炎附势,你也莫说世态炎凉。柔止现下的状况你也清楚,东方家虽与其他世家不能比,但也是名门,东方翊性子温和,为人仗义,柔止与他在一起,也算是良配,说句不中听的话,如今的她能与东方翊在一起,都能说是高攀了。”
陶卿云眼光一闪,虽百般不愿,但不得不承认哥哥所言在理,于是只好点点头不再言语。
“况且我瞧柔止对他也颇有情意,既然二人情投意合,你就别再插手了。”陶敦逸道。
这时一名侍从疾跑进来,大声禀报道:“回雪楼传来信笺,请阁主过目。”
“回雪楼?咱们可甚少与他们打交道。”陶疏杰未等兄长拆开信笺便率先疑惑道。
陶敦逸并未理睬他,只道一看信笺便知缘由由。他接过信笺却发觉这封信比以往要沉重许多,似乎有物件在里头颠簸,他撕了口子,率先用右眼往里窥着,看见了一个深色的物件,往手中一倒,落到掌心现出模样的同时,在场之人都大吃一惊。
“飞鸣号角?!”季明甫与陶疏杰异口同声道,随即对视一眼。
陶敦逸身躯一震,瞧着掌心这个檀色的号角,面色蓦地严肃起来,立即抽出了信仔细阅览着,眉头逐渐变紧,且还带着些许疑惑。
看完之后,陶敦逸神情恍惚起来,缓缓把信递给了季明昭,良久,才吩咐着门人:“传令下去,三日后前往道义堂。”
陶疏杰与陶卿云对视,飞鸣号角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他们知道,便没有质疑兄长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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