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速人的每一天都很忙碌。
校门刚开的早晨,滕田晴美一脸困倦地起进了学生会用的会议室。
“早上好,池同学。”
“眼镜怪人”笑着回应道:
“早上好,藤田同学。”
他现在除了一年二班班长这个等同于正义英雄代名词的头衔外,还多了一个学生会干部(没有特殊职位的人都被这么称呼)的头衔。为今天早上的会议作准备,也是其中的一项工作。并非学生会干部的藤田之所以也来了这里,是因为副班长有义务协助班长兼学生会干部工作的缘故。
市立御崎高等中学的学生会,基本上都是通过推荐和信任投票来决定其干部成员的,
在每年一度的清秋祭中,把各班的班长作为运营委员召集起来,从其中的一、二年级学生中挑选出有资质的人推荐到学生会,然后由普通学生来进行信任投票——这就是学生会干部的挑选方式了。
在御崎高中的这种独特的猎头政策中,池速人成功地得到了提名。他在清秋祭过后,就马上获得了学生会的干部推荐,通过投票而得到了信任(因为十有八九都不会被否决,所以在获得推荐的时候就已经等于被决定下来了)。
自那以后的两个月里,他从“班里的眼镜怪人”摇身一变,成了规模更大的“全校的眼镜怪人”,大大发挥了他的专长。换句话说,也就是被当成了能轻松方便地处理各种杂务的工具。
虽然说这是副班长的义务,但就为了这些杂务,而且还一大清早就把她叫来,老实正直的他首先就道歉道:
“真抱歉,这么一大清早的就把你叫来。”
“现在二年级生也不在,没办法啦。”
藤田抬起眼镜揉了揉眼睛。她因为属于文艺部,完全跟晨练之类的无缘,而且还是低血压。不过因为她的性格认真,所以也不是很讨厌劳累的工作。
“因为今天不光要准备桌子和椅子,还要分发打印资料,所以我怕只有一个人的话可能忙不过来。”
“行啦行啦,有什么请您尽管吩咐吧。”
在开始动手之后,脑袋也清醒到可以说这些轻松的俏皮话了。
会议室里的那些附带脚轮的桌子,本来都跟普通教室一样,摆放成跟白板平等的几条横列。两人现在就把它们重新摆成了学生会开会用的方形。
在作业的中途——
“把拿出来的椅子排到你那边去吧。”
池对来帮自己忙的副班长指示了一项比较轻松的工作。
“好的好的。”
藤田按照他的指示,把跟教室里不同的、附有软垫和胶轮的椅子一张张推上过去。虽然她平时喜欢强人所难和当指挥官,但今天却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
现在,作为学生会主力成员的二年级生因为修学旅行的关系,正身在遥远的京都天空下。所以把这些工作交托于开始熟悉日常杂务的一年级生去做,也算是一种演习吧。
藤田一边摆着椅子,一边缓缓地开口说道:
“我说池同学呀——”
“嗯?”
“最近,你是不是有点变了呢?”
“咦?”
突然被问出这种出乎意料的问题,池不由得停下了作业中的双手。
“你说我变了,是变了些什么呢?”
“嗯——”
被池反问了一句的藤田,却似乎并没有在那句话里面包含着什么深意。她慢悠悠地想着,一边把椅子摆好一边回答道:
“如果是以前的话,就算有一些像这种应该由两人干的工作,你也会说‘我一个人就行了’这类的话吧?这次可是我当上副班长之后第一次帮你的忙耶。”
“说起来,好像的确是呢。”
被藤田这么一说,池才醒悟过来。现在正在做的会议室准备工作,也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只要稍微努力一下,自己一个人也完全能做得完。
(我是不是有所改变了呢?)
这一点连自己也没有什么感觉。今天这件事,也只是因为没有二年级学生在,于是产生了“自己老是帮别人的忙,这次不如也让别人来帮帮自己的忙”这个念头而已——本来应该是这样。
藤田把最后一张椅子摆到墙边,坐了上去。接着,她继续接着这个合她口味的话题说了下去。不知道是因为好奇心还是兴奋感,她的声音和态度都显得很有精神。
“比如上一次,在我们跟三班闹矛盾的时候,你也没有在一旁说一些正经八百的道理,而是挺身而出挡在双方的中间吧。那一次在女生之间很受好评哦?”
她故意强调了一下最后的那部分。
池只是以苦笑回答道:
“哈哈,那真是太荣幸了。”
几天前,由于一个很无聊的问题而跟隔壁班打起架来的那件事,他当然记得很清楚。
“在我看来,不但多管闲事插手别人打架,而且还被揍了一顿,我还觉得很丢脸呢。”
池挡在当事者双方的中间,却被卷入其中挨了几下拳脚,对这件事气愤不已的佐藤和田中差点就要搞出个大乱斗来。后来池跟悠二和绪方等几个拼命劝阻,加上最后夏娜厉声一喝……事态才总算得到平息。
就算被揍成英雄也好眼镜怪人也好,也不代表什么时候都奏效——他当时就把这个结论当作这次事件的教训来看待,可是在别人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没有那回事啦。大家都说‘眼镜怪人跑上前线啦’什么的,吓了一大跳呢。像这一类需要帮忙的事也一样,你根本没必要客气,直接说出来的话我还觉得更畅快呢。”
这种说法,完全符合了藤田那种喜欢爽快麻利地处理各种事情的性格。
池暂且先放下自己所抱有的疑问,率直地接受了她的这句话。
“原来是这样,那么我以后也可以拜托你吗?”
“当然可以啦。啊,不过最好不要一大清早哦,我可能起不来。”
藤田摆了摆手,率直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但是你起来好像蛮精神的哦?”
“是吗?”
两人一起大笑起来。接着,他们又往摆放好的桌子上派发起打印资料来。
这时候,正在数着打印纸张数的藤田联继续补充说明道:
“我觉得呀,以前的池同学呢——”
“嗯?”
“像浅释祭那时候,虽然你什么都能做,但你把什么事都全部压在自己的肩膀上,从旁人的角度来看的话,实在是有种看不过眼的感觉啊。”
“!”
“虽然说有你帮忙的话,大家也会乐得轻松啦,但是……”
“……”
自己也很明白,但即使明白也没有办法改变,“那是自己的性格,没有办法”——池一直都以这个理由来放弃去想。现在被藤田指出了这一点,他不由得呆住了。
女孩子对这方面的反应特别敏感。
“啊,我是不是踩中了你的尾巴?”
“……算是吧。”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藤田笑着道了歉。然后,又率直地说道:
“不过你已经改变了嘛,这不是没问题吗?
这种过于爽朗的性格,既是她的长处,同时也是她的短处。
虽然被别人用话语指出了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变化,但是对这一点没有半点自觉的池来说,就只能对如今半吊子的现状慨叹了。
“改变了……吗……看来那种事,自己是完全注意不到的呢。
自我主张也并不是特别强烈,只要把交给自己的工作好好完成就会更省工夫,那样无论对自己还是对他人都有好处。直到现在为止,池都遵从着这种极其单纯的原则——看来以后要用过去式来说这些事了——池这样考虑着自己的事,无意中吐露出真心话。
“不过,我其实也想过要改变自己。”
向冷静得连自己也讨厌的自己发出的反抗之音,在不知不觉间脱口而出了。
哪怕是一点点也要设法去改变自己的热切希望,或者是因为无法改变自己而感到焦躁的行为……至今为止一直在无意识中进行、然而以后应该会有所不同的行为——池正考虑这些问题。
藤田则没有想到他会考虑到那么深入。
“嗯嗯,如果你想改变的话就改变好了。我觉得如果是池同学的话,即使用稍微强硬一点的做法,大家也还是会跟着你走的哦?”
藤田伸出了手指,仿佛在施加暗示催眠似的不住地转动起来。
池稍微想了一下,歪了歪脖子。
“真的吗?”
“当然了。好听,要快点干才行,就要到上学时间了哦!”
依然是喜欢硬来的藤田就这样单方面地结束了谈话,开始对付那堆厚厚的打印资料了。
池也无言地照做了。
(我本来打算慢慢等待,慢慢整理自己的心情的……不过,如果那样打算的自己发生了改变的话,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个似乎已经改变了自己,不仅没有消除迷惘和烦恼,反而变得越来越多问题了。
佐藤启作的每一天都在烦恼。
他今天也还是继续着从半个月前开始的……一个并非出于本意的、上学前的仪式。
“……”
佐藤家即使在旧地主阶级的人们聚居的旧住宅区里也算是屈指可数的旧家族,他的宅邸和占地面积,都有着无愧于豪邸的规模。走廊当然也是又宽又长,多亏了白天班的房屋清洁工们的辛勤劳动,在清洁打扫方面几乎可以用完美来形容。
现在,佐藤正在那条走廊最里面的地方,呆呆地站在电话前面。
那电话既没有无线电话那么新型,也没有转盘电话那么古老。
有电话打来佐藤家是很少有的事,而从这里打出去就更少有了。从这样的使用情况来看,并不需要很高的便利性(顺便一提,佐藤自己也没有手机)。记录在上面的号码,除了几个同班同学的号码之外,就只剩下房屋清洁工跟“那边”联络时用的唯一一个号码了。
“…………”
他把手放在听筒上。
“…………好!”
又喊了一声给自己鼓劲。
“…………”
然后,他为了拿起那轻轻的话筒,集中了全身的力量。
“……”
冷汗一滴一滴地往下掉——结果,他还是放开了手。
佐藤每天早上上学之前都要进行的这个仪式的内容,就是“拿起听筒,按下跟‘那边’联络时用的按钮”,仅仅是这样而已,虽然仅仅是这样,但他至今为止还没有成功完成过一次。虽然没有完成过一次,但也还是继续进行下去。
“……唉。”
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的少年背后——
“今天又是‘唉’么,呀哈哈哈哈!”
“每天都这样,也真亏你不厌烦呢。”
传来了轻浮的笑声和充满酒味的无奈声音。
“呜哇啊啊!?”
佐藤回过头来一看,那脚步虚浮地站着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寄宿在佐藤家室内酒吧的火雾战士,“悼文吟诵人”玛琼琳·朵了。
系着宽松腰带的浴衣,放了下来的凌乱头发和戴歪了的眼镜,手里拿着的空瓶子——从这副糟糕透顶的打扮来看,很容易就明白到她是刚刚从醉酒中醒来。
看来是在昨晚或者今天一大早来到日本式庭附近喝了几杯,然后就直接在那里睡着了。现在就打算回去室内酒吧再睡一次,却偏偏在途中跟自己碰上了。
(不、不对,比起这个……)
佐藤回想起刚才两人说过的话。
(今天又?每天?)
他不由得心慌了。
“你、你们已经、知道了吗……”
把希望寄托于万分之一的幸运,佐藤为了慎重起见首先这样问道。
当然,两人也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实现他的希望。
玛琼琳以相反的平淡口吻说道:
“嗯,你说呢——?”
马可西亚斯也以逗弄的语气说道:
“嘿嘿,好好努力吧。”
两人都没有作出明确的回答,就从佐藤的身旁走了过去。
(无论是阻止还是激励……)
(对“男人”来说也只是不合时宜的事罢了,嘻嘻。)
两人回想起事情变成这样的前因后果。
两个月前,在跟菲蕾丝的战斗结束后没多久的某一天——
“请你告诉我能为火雾战士做的事、即使是现在的我也能做到的事吧!”
佐藤以紧张迫切的表情向她如此请求道。
那时候,玛琼琳本来是在室内酒吧里,听酩酊大醉的威尔艾米娜——
“那孩子……那孩子……即使面对我,也不肯打开她的扉……就好像有一个秘密的小箱子一样——”
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些身为监护人的怨言。于是,玛琼琳想这正好是用来转换话题的题材,就随口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个恐怕就是错误的开端吧……)
(就不定会碰个头奖,是正确解答的源头哦?)
到了现在,也已经不记得按照什么样的顺序说了些什么了,总之佐藤就是从她的回答中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那就是火雾战士进行情报交换、获得各种支援的设施——“外界宿”了。
这对说话者本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不过是众多话题的其中一个而已。但是佐藤却似乎一直都在认真地考虑着当中的意义,从自己的角度来衡量其可行性。
当被玛琼琳看见他自从菲蕾丝那次事件结束后就变得安分起来,还以为是因为田中荣太没有来找他的缘故……但是,不久之后她却从威尔艾米娜口中了解到,佐藤向威尔艾米娜请教了一些外界宿的详细情况,这才意识到他所有的行为都是有连贯性的。
以前他无时无刻都是进行的身体锻炼,最近减少了。
用节约出来的时间在自己房间里学习。
开始挑战自我,想要打电话去令自己尴尬的地方。
轻佻的性格也开始逐渐变得正经起来。
这一切都是通往同一个目标的道路,或者说是不断累积起来的基础。至于他这样做的理由,也同样从威尔艾米娜口中听说了。
(真是个傻瓜。)
(嗯?你不是说过不讨厌傻瓜呜噢!?)
玛琼琳“啪”地轻拍了一下“格利摩尔”,背对着现在正呆立不动的男人,向着自己寄居的室内酒吧走去。没有说出激励的话语,也没有听他诉说烦恼。名为玛琼琳的女性,对男人非常冷漠。
(既然有苦恼,也就意味着正在认真思考……既然如此,我也没有理由去加以阻止。)
她以连搭档也听不见的声音独自想着这个问题。
(无论如何,也必须让启作和荣太依靠自己的力量来解决那个烦恼才行呢。)
她深深知道,由女人给出建议的话,就会很容易让男人产生依赖的心理,而这样做往往会把男人变成一无是处的废物。
(不管向着什么目标前进也一样……)
另一方面,呆站在电话旁边,什么都不知道的男人——
“唉……”
佐藤在知道两人早已对自己的丢脸模样了如指掌之后,不禁沮丧不已。
他把自己的目标转移到外界宿上,而且对此抱有更甚于从前的热情和真挚态度,其中的理由不必多说,自然是两个月前的清秋祭中发生的两场战斗了。
(……不,遇到这种程度的事就丧气的话怎么行。)
在第一场战斗中,他幸运地没有亲眼目睹战场的情景——由火雾战士跟“使徒”引发的凄惨场面。看到目击了那场战斗的好友情绪低落的样子后……他却下定决心要舍弃这种幸运,在第二场战斗中决不移开视线。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驱使他这样做……不过他的确是看到了。
在静止的世界之中,被自天而降的火焰烧成灰烬的人们。
被涌过来的冲击波和爆炸的热浪摞倒的学生们。
冲击、晕眩、呕吐感、恐怖、疯狂、苦恼和心烦意乱都渗进了骨髓里头,但他还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一幕情景。
然后,通过正视眼前的一切,他决定了自己要朝着跟好友相反的方向前进。
那个方向就是外界宿。
那是现在的自己能做到的、能够对玛琼琳有所帮助的一种形式。
对玛琼琳·朵这个对自己的狂暴愤怒不作任何修饰的女性来说,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协助,而并非仅仅是跟随着她走那种自我满足的行为。
(没错,只要是为了这个目的……)
自己出身于一个人面广的有权者家庭,不仅是御崎市,就算在县里或者更大范围内都有不少人际关系和门路。为了这个目的,即使要利用这些天生的门第和境遇也在所不辞。
(不,反而应该会变得更顺利。)
为了实现自己的决心和目标,首先要跟关系不好的父亲(除了知道自己住在这里之外,他大概对自己的事一无所知吧)和解——即使达不到那个地步也好,首先必须面对他,跟他谈一谈,以此来确认现在的自己究竟“有用到何种程度”。
(对,那种程度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在心里这么默念,但自从懂事以来自己形成的忌讳和逃避心实在过于深刻了。
“……可恶!”
他还是没能拿起电话的话筒。
田中荣太的每一天都很苦闷。
在旧住宅区的一角,约好一起上学的地方——
“早上好,田中。”
同班同学绪方真竹以开朗的声音向男中打了个招呼。
“哦。”
然而田中却仅仅是作出了简单的回应。在这个爽朗大晴天的清晨,他的心也还是覆盖着乌云。
“今天你不用到排球部晨练么?”
“啊?你在说什么啊,真是的。”
约定的时间是昨天回家的时候说好的。按照那个时间来到这里之后,却被问出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绪方不由得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修学旅行的这段时间有大半部分的正选队员都不在,所以部里的活动就只有放学后进行一下基础训练而已,这个我昨天和前天都说过了啊?”
“是吗?抱歉抱歉。”
道歉的笑容也不带半点力量。看到平常无论任何时候都精神饱满的田中变成这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绪方不禁露出了担心的表情。察觉到绪方的这种视线后——
(不行。)
田中拼命地在内心鼓舞着自己。
“总、总之我们先走吧。”
催促了一句之后,他又半带掩饰地开口道:
“说起修学旅行,好像说今天中午开始要来个大扫除吧。”
“嗯。”
绪方笑着走在他的身旁——
“三年级生要忙着应考,二年级生就去了修学旅行。包括他们负责的部分,那些平时不用我们打扫的地方,像是操场边的排水沟和体育仓库之类的,都要由我们一年级生全包了哦。”
把从班长和排球部的前辈口中听来的话照搬了出来。
田中抬头仰望着冬天特有的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闲静的旧住宅区,在那高高的围墙之间露出来的天空,广阔深邃得令人难受。甚至连从身边吹过的风,也好像比肌肤所感觉到的要寒冷得多。
“希望我们负责的不是外面吧。”
“你在说什么软弱的话嘛!”
绪方“嘭”地用力拍了一下田中那魁梧的脊背。
“好痛!”
“真是不像你耶,以前的话,只要是可以活动身体的事,你都会很卖力的啊。”
就算用话语来刺激他也好——
“哦,是吗,嗯。”
田中的回答也依旧不着边际。
(真是的。)
绪方看到他那副模样,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
从两个月前的清秋祭开始到现在,田中一直都在烦恼着什么,这一点绪方也知道。毕竟他也是自己表白过爱意的人,而且跟他相处的时间也相当长。不过感情还没有深厚到心意相通(那是她的未来课题)的地步——
(大概应该是跟“那件事”有关系吧。)
所以最多也就能领悟到这种程度。
清秋祭的首日,他不知道为什么抱着自己哭了起来。那一天虽然在最佳化装奖颁奖典礼上发生了暴风的骚动,但自己不曾记得受过什么伤。而且在那之前自己还跟他一起在教室里当轮值的展示品解说员呢。
可是他却突然抱着自己,哭了起来。
(——“小绪……真的是,太好了……”——)
嘴里还不断重复念叨着发自心底的关怀话语。
(会不会是哪个以前认识的坏家伙想要对付我呢……)
跟佐藤一起干过许多不良行为的这位少年……能够从他过去的行为推测到的,就只有这种程度的事了。不过自那以后,也没有见过他和佐藤有任何打架的迹象,而且那种事根本就不是会令他烦恼到现在的理由。所以她现在也觉得,恐怕问题不是出在那里。
(不管理由是什么,总之现在必须陪着他才行。)
而且,绪方还知道另一个也许跟他烦恼的事有关的重大事实。
最近的田中,完全没有靠近过这几年几乎每天都光顾的佐藤家……正确来说,应该是没有靠近寄住在他家的玛琼琳·朵。这才真的是莫名其妙。一直以来的那种虔诚的信奉心就像是开玩笑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这两个月里,无论是邀他去还是拉他去,他都绝对不肯靠近佐藤家半步。
绪方又想起一句话。
(——“如果荣太找你商量的话,你就耐心地全部听一听吧。因为他大概不会再来我这边了。”——)
这并非别人,正是玛琼琳给她的建议。
这位在**看来甚至等同于万能的成年女性,告诉了她被表白烦恼的时候应该如何去面对,却并没有告诉她田中所烦恼的内容。
(商量吗……可是,已经过了两个月了啊。)
也就是说,那个烦恼已经深刻到这个地步了吗……她心里这么想着,用眼角瞥了一下不知从何时起沉默下来的少年的侧脸。在那张说不上是美男子却充满善良感的大脸上,依然是弥漫着不像他风格的乌云。
(干脆跟他手拉手,或者绕着手臂的话,可能就会恢复精神——)
一边想象着那种情景一边红起了脸——
(——!不能想这些轻率的事……要认真点,对,要认真点考虑才行。)
然后又马上打消这种念头。
(不、不管怎样,我必须在这里陪着他。)
少女不断在脑海里重复着这个无意识的正确答案。
完全察觉不到少女的这份关怀,也没有余力去察觉这些事的少年——
(不像我的风格么……)
在这样子跟少女走在一起的喜悦感背后,却不得不抱有同等程度的恐怖感。
(我其实也明白啦。)
在两个月前的清秋祭时发生的两场战斗中,那时候看到的一切以及所做的一切,令田中荣太一直苦恼到现在。内心一旦出现一点点宽裕,就会马上被拉回那个原点。
(不过,我那时候……看到了……)
他在第一场战斗中,亲眼目睹了现在走在他身旁的绪方真竹被不知是谁的火焰炸成齑粉的恐怖一幕。
全部都是在因果孤立空间——封绝里发生的事。他也知道战斗结束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修复。然而尽管知道,但是到了实际面对眼前现实的崩溃时,他的心就马上萎缩了。
(那时候,我没有去看。)
在第二场战斗中,他跟佐藤相反,什么也没能看到——不,是不敢去看。他紧紧地闭上双眼,只是在威尔艾米娜展开的防御阵庇护下蜷缩着颤抖的身体。当他理解到“那一幕情景”正在自己眼前重现的那一瞬间,就好像所有的闸门都关上了似的,他的精神拒绝去接纳眼前的现实。
(我没有胆量去看啊……!)
自那以来,他就无法如常地去面对自己曾经大言不惭地吐露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跟随左右”的对象——玛琼琳·朵了。对说到做不到的自己感到的失望和愤怒。令他不敢去见自己奉为老大的女性,至于找她商量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把自己没出息的一面暴露在自己憧憬的女性面前,这种事他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
过了一段时间,佐藤——
“我呀,现在正考虑能不能在外界宿这方面做点什么。”
如此向他表明了自己的决心。但即使在这个时候,他也无法回答上一句话。这位好朋友已经跨越了那一次的凄惨战场,找到了自己的答案,自己究竟在干些什么啊?
(不,我什么都没有干。)
每当确认到这个事实的时候,他就感到两肩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在身旁——
“怎么还在这里愁眉苦脸的。打起精神来嘛!”
绪方以开朗的声音说出了翔的话语。即使是面对这位向自己表白了感情、而且每当遇害到这种事都想方设法为自己的打气的温柔体贴的少女,也无法给她一个满意的回答。
“噢,嗯。”
能够给她的回答,就仅有这只言片语而已。
自己也知道,这种磨磨蹭蹭的态度根本就不像自己。但是,即使明白到这一点,也不等于就能够脱离内心的恐怖感,也不会让萎缩的心重新振作起来。
(如此渺小的我,实在是令人讨厌……)
不习惯于依赖别人的少年,只是一味愚钝而老实地为这个问题而烦恼。
吉田一美的每一天都很困扰。
“一美。”
至今为止是这样,以后也是如此。
“怎么了,夏娜?”
总而言之,现在也是如此。
“告诉我做孩子的方法吧。”
听到这个问题后,跟她们走在一起的男孩子——
坂井悠二手里拿着的垃圾耙掉到了地上;
池速人差点连同手里提着的簸箕一起摔倒;
佐藤启作把饮料瓶里的果汁喷了出来;
田中荣太则一头撞在走廊出口的柱子上。
“夏、夏、夏娜?”
被她提问的吉田也变得脸红耳赤,把怀里的那叠韧性塑料袋抱得更紧了。
双手拿着竹扫帚的绪方也不由得慌了起来,马上确认了一下周围有没有人。
午饭后,一年级生负责的大扫除开始,整个校舍马上弥漫着一片忙碌的气氛。幸好,她们这一组(这样的人员组合,自然是因为池把他们拉到七个人的分担区域的缘故了)所负责的后院区域里,并没有其他学生的影子。
绪方这才放心的吐了一口气,然后逼迫夏娜说道:
“怎么你突然间说这些话啊,夏娜!?”
“?”
至于夏娜,则因为不知道绪方为什么要逼迫自己而愣了一下。从动摇之中恢复过来的四个男人,又是搔头又是干咳又是吹口哨又是东张西望,装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夏娜讶异地看着他们这种反应,然后回想起昨晚的事,还有今天早上的事。
“真奇怪……人人都是这种反应。”
“那个……嗯,是当然的啦。”
听了夏娜过于率直的感想,绪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因为那种事,是不应该在公共场合随便拿来说的啊。”
“连千草也是这样。”
“千草?”
“是、是我妈妈啦。”
悠二一边重新扛起刚才掉在地上的垃圾耙,一边尽量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
就连在夏娜眼里简直等同于万能的伟大主妇也对此闪烁其乔辞,这个事实对夏娜造成的冲击远比没能够获得问题的答案这件事要大得多。
“她说因为这是很重要的事,所以我们不应该在这里随便拿来说……”
说完,夏娜把视线落在自己的胸前。
平时应该挂在那个位置上的吊坠——与她订立契约、赋予她异能力的“天壤劫火”亚拉斯特尔用以表达意志的神器“克库特斯”——现在却看不到。
那个吊坠现在被放进了跟千草对话时常用的那个手机里面,和千草、贯太郎和威尔艾米娜一起,在坂井家召开着以“有关重要的教育”为内容的家长会议。
“她还说那种事不能随便说出口。大家都好像隐瞒着我什么似的,好奇怪。”
被隐瞒有关“生孩子这种日常现象”的回答这件事,对夏娜来说是无法理解的。最重要的是,那种好像被所有人疏远的感觉让她很不好受。这一次她之所以违背了平时绝对不会违背的“千草的叮嘱”,也是对这种感觉的反抗。
“因为我想一美的话是应该会告诉我的。”
“夏、夏娜……”
吉田对自己作为朋友得到如此依赖而感到了一丝喜悦,可是也不可能直接回答她,于是拼命地思考了起来。
“嗯,这个……”
然后,又突然醒悟了过来似的,看向男生那边。
他们全部人都假装没有听见,各自拿着手里的清扫工具,装模作样地摆弄了起来。
“喂喂!你们啊,快点动手打扫啦!”
绪方大喝一声,把那些不识好歹的家伙赶跑了。
“哇!知、知道了啦。”
“打扫……啊,对了。”
“我正打算开始干了啊。”
“好,努力吧!”
田中和悠二、佐藤和池,都一边踩着带有一丝留恋的沉重步伐四散走开了。
在这段时间里,吉田悄悄地把核心部分的回答告诉了夏娜。
“那个,夏娜。”
当然,她说的话并不触及千草特意召开家长会议来商量对策的那种“实际性的行为”,而是告诉了她说这种话所代表的意义。
“在别人面前问这种问题,是比被别人看到裸体还要羞耻得多的事啊。”
“羞耻……?”
夏娜虽然没有什么实感,但昨天大家的那种岔开话题的态度,还有今天早上贯太郎和千草的困惑表情,刚才男生们的反应,其中作为共通要素的尴尬感……在听了吉田的那句话之后,她终于朦胧地对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尴尬感有所把握了。突然间——
(比看到裸体更羞耻……)
她回想起了某件事。那是在她第一次进入悠二房间的时候,在更衣的途中一丝不挂的自己,被从壁橱里跳了出来的(直到现在还在怀疑他是故意的)他全部看到了的事件。她想起那时候让自己脑袋充血、脸红耳赤、甚至眼前一片空白的“羞耻感”——
(还要羞耻得多?)
自己该不会是若无其事地在别人面前做出了一些不知羞耻到极点的行为吧……?她这才终于想到了这一层。果然是不应该违背千草的叮嘱啊……这种后悔更让她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
“所以,你明白了吧?”
听到红着脸的吉田这么说——
“…………嗯。”
夏娜低下了红透了耳根的脸,轻声回答道。
“为什么突然间说那些——”
同样是脸红着的绪方问到一半,就好像醒悟了什么似的回头过来。
“——啊!?难道是坂井同学!!”
“呜呃!?”
在稍远的地方观望着她们几个的悠二不由得以哀鸣作答。
绪方就像一个发现了犯人的侦探似的,狠狠地用眼睛瞪着他。
“你该不会是对夏娜说了些什么奇怪的话了吧!?”
“悠二只是在偷偷摸摸而已。”
“你别说这些容易招致误会的话好不好!”
听到夏娜的这句在负面意义上可以称之为绝妙的回答,悠二忍不住大叫冤枉。
“坂井同学……?”
以绪方为首,在场的男生女生都全部注视着他。悠二终于再也忍耐不住这种充满怀疑和厌恶的视线——
“不、不是的,事情其实不是这样的啦!”
把自己认为已经是高中生就没有必要说的家庭情况从头到尾招供了出来。
“其实,是我妈妈——”
在听完他的解释后,众人终于因为嫌疑的冰释而安下心来。
“——就是这样。你们明白了吧?”
听了他关于“绝对没有对夏娜做了些什么”的说明之后——
“亏我一直那么信任你啊,坂井。”
佐藤故意装腔作势地说着,拍了拍悠二的肩膀。
“要说的话就应该说‘恭喜’才对吧。”
看到佐藤装模作样的态度,池不禁笑道。
“而且坂井他妈妈是个年轻的美女嘛,嗯。”
听到这个值得高兴的消息后,田中也表达了祝贺之意。
“无休止似的,说得太难听了啦!”
拍着他的肩膀的绪方,也对他久违的开朗表情感到高兴。
不管怎样,这个让人大吃一惊的话题总算告一段落了。作出如此判断的池——
“那么我们也该认真地开始打扫了。上面说先完成的班级可以先放学,如果我们迟了的话就会被其他同学抱怨了哦。”
一边说明一边把道具摆在各人面前。
众人随意地回应了一声之后,就各自拿起了自己的工具。
池仿佛把这当作他自己的职责似的,爽快利落地下达了指示。
“首先我们各自把假山上的落叶全部清理掉,完了之后我们就分送负责剩下的山路和通道,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话就提出来吧。”
众人又应了一声,然后各自散开了。即使是打扫学校这种平时只会觉得麻烦的工作,一旦在新鲜的地方,而且还是取消了上课时间去做的话,心情也会变得轻松起来。
“啊,你好像很卖力哦,夏娜。”
对这种特别的活动情有独钟的佐藤——
“我以前经常帮威尔艾米娜打扫庭院。”
把垃圾耙夹在右腋下清理着树叶的、依然有点脸红的夏娜——
“这个像笸箩一样的簸箕怎么没有把手啊。”
对初次使用的道具感到迷惑的悠二——
“随便拿在边上不就行了吗?”
一早就把韧性塑料袋摊了开来的田中——
“我们清理的是落叶,应该不会很重吧。”
若无其事地跟在田中身旁的绪方——
每一个人都以自己的声音和态度表现出兴奋的情绪。
至于这时候的池——
“……”
则注视着独自伫立着的吉田,呆站在原地。那位总给人以柔弱的感觉、可是却隐藏着某种坚强信念的、手里拿着扫帚的少女。
他本想像平时一样轻松地跟她打招呼,可是却回想起今天早上——
(——“以前的池同学呢”——)
跟藤田之间那番对话,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的话,实在是有种看不过眼的感觉啊。”——)
然后,他重新考虑了一下想要向她打招呼的自己所站的立场和心意。
(以前的……我吗……)
冷静得连自己也感到厌烦的自己。胜败的概率、自己采取行动时她对自己印象的改变、同时会给她带来的困惑——把这一切全都计算在内,然后决定尽量不掀起风浪的自己。
(我自己也很看不过眼啊。)
我真的改变了吗?
无论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或者说,那根本不是光靠想就能明白的问题,那不是值得去想的问题吧……有时候自己又会去想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这位依然还没有吸取教训的少年——
“喂——我说池啊!你叫人干活,自己怎么偷起懒来了!”
佐藤向他大声喊道。
“啊,对不起对不起!”
说完,他向着同样因为这个声音而回过头来的吉田,露出了“像往常一样”的笑容。
“我们干吧,吉田同学。”
“——”
少女马上把视线从刚才一直注视着的对象上挪开,笑着回答道:
“——嗯。”
面对那宛如射进树荫的阳光般的柔和光辉,池不禁看得入迷了。
(说起来……)
事到如今,他才想起一个问题。
(到底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吸引我的呢?)
苦恼的开端……一直以来都从来没有去想过,一直逃避着不去考虑的、自己的心意——如今,池速人终于决定要开始整理自己的感情了。
吉田小步跑向自己负责的假山那边。
(刚才坂井同学的表情……)
同时,她用没有拿着扫帚的那只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按住了在不停跳动的心脏上面的,吊坠状的小十字架。
(说出“妈妈有了孩子”的坂井同学,他的表情……好像很高兴。)
她一边按着胸口,一边想。
(好像很高兴,可是……也好像很寂寞,)
在某次事件之后,她也成了跟“红世”有关的人。关于坂井悠二的事情,她都很了解。坂井千草的怀孕这件事,对他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会让他有什么想法,她全都知道。
她用力地按着不停跳动的心脏、以及在心脏之上的东西。
按着那沉甸甸的十字架——在那一天,自己获得的一个宝具。
在两个月前。
她被告知了在自己没有知觉的那段时间里,又发生了一场战斗,
也被告知了本以为向自己敞开了心扉的“彩飘”菲蕾丝的背叛,
还有被告知了发生在坂井悠二身上的异常现象和事实。
在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之后,大家把“那时候”发生的冲击性事实告诉自己,或者不告诉自己。——自己只有通过这个途径才能知悉“这个世界的真面目”。自己决定了要踏入的地方,却把自己排斥了出来。这样一种疏远感,就是那场战斗留给她的一切了。
在“不知不觉间结束”后,大家看起来都没有什么精神。
其中以佐藤和田中最为严重,连自己班模拟店的收拾工作也没能参加,只是浑身无力地瘫坐着。
据说由于菲蕾丝的背叛而大受打击的威尔艾米娜,以沉痛的表情向大家表明,菲蕾丝的气息虽然已经从空中消失,但依然停留在这座城市,而且还是在相当接近的地方。
夏娜率直而明确地说出了所有发生过的事,也毫无保留地把悠二这个存在隐含着何等可怕的意义和严重性告诉了自己。
而悠二——身为“零时迷子”的“密斯提斯”的少年,不仅由于把大部分的“存在之力”转移给了菲蕾丝导致了现象上的疲劳,还因为自己一直彷徨于极其危险的死亡线上而形成了对状况的疲惫。于是,他一时间呆在原地,想要紧紧抓住自己依然存在的实感。
由于没有后夜祭,御崎高中的气氛显得特别寂寥和闲散。最后让无精打采的大家从祭典之后……从御崎高中的一角站起来的人,则是玛琼琳。
“好啦,你们几个到底要发呆到什么时候!这并不是结束,现在的问题反而是今后应该怎么办!”
她一边说,一边用食指高高指向天空,展开了一个自在法。
在夜空闪耀出光芒、犹如涟漪般向外扩展有圆形东西,原来是用来仔细捕捉菲蕾丝的气息,同时特定其所在位置的自在法。
“嗯?”
“哎哟。”
玛琼琳和马可西亚斯根据大致上的方位和距离,推测到了她所在的场所,不禁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嘿嘿。”
“她果然没有打算一声不吭就离开么。”
那个场所就是佐藤家。
那里是佐藤的老家,也是玛琼琳的寄居地……同时也是菲蕾丝的傀儡从悠二身上获得“存在之力”的场所。
为了慎重起见,玛琼琳再使用了一次气息感应的自在法,确认了菲蕾丝在知道被自己捕捉到位置后也没有移动,然后就催促大家马上前往。
为了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做一个了结。
太阳早已下山了。
走出校门后,大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灯让人觉得特别刺眼。
玛琼琳一边走在马路旁的宽阔人行道上,一边为了整理状况而向着跟随在后的众人说道:
“那个叫约翰的家伙之所以能暂时性地夺取悠二的身体进行显现——”
威尔艾米娜、悠二和夏娜都不由得绷紧了脸。
“——似乎是利用了我在悠二身上的探查自在法碎片,把原来由外向内流的力量,转化成了从内往外流。”
“就是说以那个小小的自在式为起点,把剩下的全身都构造了出来吗?”
亚拉斯特尔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对。也就是说他完全是利用了我自在式的干涉作用而实现了显现。不愧是‘永远的恋人’,的确是个相当了不起的自在师。看来在‘彩飘’菲蕾丝对封印动手脚,让‘零时迷子’活性化的时候,不仅仅是那个‘银’——”
这个复仇鬼女杰,在声音里隐藏着难以掩饰的憎恶感。
“连约翰的意识也同时觉醒了呢。由于‘坏刃’那个臭混蛋打进‘零时迷子’的奇妙自在式,令他的构成部位发生了变异,你是这么说过吧?”
“……嗯。”
“亲眼确认。”
踩着疲惫步伐的威尔艾米娜以沉重的声音作出回尖,在她头上的蒂亚玛特则以冷淡的声音补充道。
“明明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但约翰却能够再次以跟以前一样的姿态出现,这只能以奇迹来解释是也。”
对她来说,约翰也是她的朋友。他出现在眼前,可是却并不仅仅是出现在眼前那么简单……对于这种状况,她自然是无法抑制内心的动摇。
玛琼琳点了点头,回想起那绝对不可能看错的异形西洋铠甲。
“本来那种变异的结果,应该是‘那家伙’才对吧。不知道是随着时间经过而发生变化,还是要再打入自在式……不管怎么也好,那种变异,是在显现的途中能够让约翰进行干涉的未完成品,这样判断应该是没错了。”
威尔艾米娜像是要抓住一线希望似的抬起了头。
当然,玛琼琳是不会回过头去安慰她的。
“因为本来打算把约翰召出来的‘彩飘’却反而把那家伙弄醒了,所以才急急忙忙地跑来让他重新睡下吧。而且还是由那个出了名的三步不出闺门的[化装舞会]的闺女……星之公主亲自前来呢。”
“那个‘银’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样才能越过‘戒禁’来杀掉他……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也太多了吧,我笃实的研究者玛琼琳·朵?”
马可西亚斯也想到以后的事,稍微绷紧了声音。
这时候,夏娜突然说道:
“我绝对不会让悠二被任何人杀死的。”
不管对手是玛琼琳、还是[化装舞会],当然还有现在前往的地方将要遇到的“彩飘”菲蕾丝——夏娜把这一切都隐含在她的声音里,显示了自己的决心。
“我当然明白。”
而理解了她决心的玛琼琳则只是轻轻带过。
“我现在连下手的方法都还要等以后再去找,你也没必要那么敏感。”
“不管怎样,要干的时候我们会先通知小姑娘你的啦,嘻嘻嘻!”
现在无论要干什么都还为时尚早,情报还不足够。既然要杀的话,就要杀个彻彻底底——这是她们行事的宗旨。
亚拉斯特尔也罕见地对志趣不相投的两人表示了同意。
“唔,‘零时迷子’已经接受了‘顶之座’的刻印。在现在这个状态下进行随机转移的话,就只会对[化装舞会]有利而已,应该排除在可选项之外。”
“一定要保护悠二。”
夏娜再次立下誓言。
没有精神的悠二也把剩下的活力化成了微弱的笑意。
但是,就连这种笑容——
“悠二恢复了原状一点虽然值得……但我们也必须问清楚为什么‘彩飘’会甘愿接受这个事实呢。”
“没错。如果随时都可能会有什么人从自己身体里蹦出来的话,我看小兄弟也会每晚做恶梦吧?”
也被玛琼琳和马可西亚斯毫不留情地摆在面前的现实一下子冲垮了。
“嗯……”
悠二轻轻地点了点头,默默地走了起来。
就好像拖着不安定的自己向前走一样。
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现在就是要去寻求答案。
确认自己想法的时间过去了,
一道大门耸立在众人面前。
站在旧住宅区的闲静道路上,左右可以看到把整个大区域围起来的围墙。这里就是佐藤启作的家了。
“好嘞好嘞,不知道到底躲藏到哪个角落去了呢。要再用一次气息探测么?”
马可西亚斯并不是因为怕麻烦才这么说的。包括了所有邸宅庭园的佐藤家这个广阔空间,要让一个人躲起来不让人找到的话实在是足够有余了。
可是——
“不,应该不用。”
威尔艾米娜以既像许愿又像祈祷的声音低声说完,然后走了进去。就好像被谁催促着似的,她用焦急的脚步跨过踏脚石,毫不犹豫地向着位于敞开的巨大门扉里面的广阔庭园走去。
一脸惊讶地面面相觑的夏娜和玛琼琳,张大嘴巴说不出话的悠二、无力地伫立着的佐藤和田中,还有吉田,都慌忙跟在她的后面。
接下来到达的场所,是大家都曾经来过的地方。同时,也各自在内心理解了来这里的原因。
这个地方就是日本式庭园。
也就是那一天,悠二把最低限度活动所需的“存在之力”转移给菲蕾丝的那个地方。
可是,对威尔艾米娜来说,却并不仅仅具有这样的意义。
在庭园中间的凉亭,自已曾经守候着虚弱的她,让她躺下来休息。
“菲蕾丝。”
果然,她就在那里。
在矮矮的伞形屋顶之上,坐着一位“红世魔王”。
在刚才的战斗中被“银”吸收的力量,也因为之后约翰转移的力量而迅速得到了恢复。不仅如此,甚至还让人有被增强了的感觉。
面对众人的来访,她稍微侧了一下头——
“太迟了。”
仅仅以这样的一句话来迎接他们。
仿佛对此作出回应一般——
“!”
夏娜“嘭”地把炎发灼眼染成了炽红色。
“等——”
“不能等!”
丝毫不顾威尔艾米娜的制止,夏娜一下子就跃上了凉亭的屋顶,笔直地挺立在那里。手里握着的大太刀“贽殿遮娜”,刀尖跟菲蕾丝的鼻尖之间就只有一根头发的距离。
在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的时候,菲蕾丝却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你生气了?”
她依然坐在那里,注视着夏娜的炎发灼眼,轻声说道。
“!!”
把这当成是嘲弄的夏娜,往握着大太刀的手上注入了力量。
菲蕾丝却依然没有显露出半分感情——
“要消灭我么?”
提出了一个多余的问题。
“——”
在夏娜把出自感情的回答喊出来之前——
“等等。”
亚拉斯特尔以低沉的声音敦促自己的契约者自重。
“不要忘记我们必须得到只有这个人才知道的情报。”
“——可恶!”
夏娜无法完全压抑住自己的愤怒,不由得咬紧了嘴唇。
从道理方面来说,她当然明白了。如果来到这里还跟她战斗的话,那简直是愚不可及了。可是即使如此,她还是无法容忍这个随意摆弄着大家、让温柔的威尔艾米娜陷入痛苦、令悠二面临生死存亡危机的“红世魔王”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
面对拼命掏着这种感情,在自己眼前举起大太刀的火雾战士,菲蕾丝仿佛要煽动她似的,若无其事地以平淡的语气说道:
“你一定是生气了吧?”
说完,她好像看不见那把刀一样站了起来。
“不过,我想——”
“唰唰”的一声——
“!?”
她的脸被刀刃划上了深深的一道口子。
“如果我不那么做的话,就无法触碰到约翰。”
在吃惊的夏娜面前,菲蕾丝背对着月亮而立。
“其他的事……嗯,我什么都没有想。”
从她脸上被划出的那道深深的伤口中,飘落了一点点琥珀色的火焰。凝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瞳,显得无比纯洁和通透,甚至让人无法相信她至今为止的所作所为。同时,也因此而给人一种诡异和美艳的感觉。
“然后,我的手终于触碰到了约翰,我真的很高兴。”
她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挪开,转移到了站在下面的悠二身上。
一时间被她的美丽所压倒、几乎要跟她的高兴而产生共鸣的夏娜,马上又因为她的举动而回过神来。然后,她把大太刀抬高,贴在她的颈项之上,同时说出了显示决心的话语。
“我不会你有第二次了。”
“也对呢。”
菲蕾丝依然不为所动,这一次她作出了同意的回答。
“我已经不会再做了。”
“什么?”
面对听到意外的回答而大吃一惊的夏娜,菲蕾丝笑了起来。
那是完全不包含一丝负面感情的,异样而又纯粹的喜悦。
“因为,约翰跟我说,以后不可心再这样做了啊。”
“菲蕾……丝……?”
威尔艾米娜有点担心地说道。
菲蕾丝既不是因为发生的事象带来的冲击而乱了心智,也不是沉浸在空虚和妄想之中,无论是那双纯洁通透的诡异眼瞳,还是脸上的异样喜悦表情,都不包含疯狂状态特有的松弛感和不安定感……反而像是一把蓄劲待发的弩弓一样,洋溢着紧迫的意志和力量感。
在这样一种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氛中,只有菲蕾丝本人继续以悠然的声音说道:
“约翰说不行的时候,总是会有他的理由,他总是对的。所有我已经不会再做了。而且,我还被拜托了去办一件‘重要的事’。”
她丝毫不介意刀刃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的危险。
“所以,我要走了。”
“从刚才开始,你到底在说什么——”
听到一脸不解的夏娜提出的问题——
“不能说,我什么也不能说。无论是为了你们,还是为了我们。”
面露笑意的菲蕾丝坚决地拒绝了。
玛琼琳看了威尔艾米娜一眼。
这是向她确认“可以从这种状态下的菲蕾丝口中获得什么情报吗”的意思,而威尔艾米娜果然还是摇了摇头。她绝对不可能违背约翰的嘱咐。对于这一点,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从她短短的几句话中确实感受到了。
只有亚拉斯特尔出于使命的义务,两次确认了一下。
“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么……”
“嗯。”
在菲蕾丝的回答中包含的轻松感,并不是欠缺考虑的表现。那是因为答案已经清清楚楚,除此之外根本不存在其他答案而表现出来的明快轻松感。
(不对坂井悠二下手……吗……)
的确,一直在寻找的约翰就在身边,但她却没有把他掳走逃掉。不用强硬手段来抢走这一点,对她这个存在来说本来是不可能做出的选择。
虽然她的确是一个不能轻易相信其口中所言的危险“魔王”,但是面对显现后的约翰时她也放开了手,而且还在这里等着我们的来访。对于这件事,她根本就没有说谎的必要性。
“……”
亚拉斯特尔经过一番沉思,决定不再问她绝对不愿意说的事,对另外的部分……作为火雾战士必有确认的问题进行提问。
“‘不再啃食人类’这个誓言,你是不会违背的吧?”
“当然了,那也是约翰跟我说过不能做的事。而且,今天也从他那里获得了大量的‘存在之力’。有这么多的话,目前是不会有问题的。”
在这番以离开这里为前提的对话中——
“只是,不能把‘那个他’带走,必须把他留在这里……”
菲蕾丝加入了一丝慨叹,又再次无视夏娜的刀刃,慢慢地环视了一下周围。
她看到的,是在面前燃烧着炽红色的光辉紧紧盯住自己的“炎发灼眼的杀手”、从下面抬头仰望自己的“悼文吟诵手”以及威尔艾米娜几位火雾战士,体内隐藏着被怪物侵蚀的约翰的“密斯提斯”,以及身为玛琼琳协助者的两们少年,还有——
“……”
察觉到最后看到的那个人所代表的意义,菲蕾丝作出了选择。
“……对了……”
她根本没有推开架在脖子上的刀刃——
“啊!”
丝毫不理会被除吃惊的夏娜手里的大太刀划出的伤口,她从凉亭的屋顶跳了下来。从颈项到侧头部被划出了一道大口子,可是本人似乎毫不在意。她的笑容没有改变,只是从伤口里飘出的琥珀色火粉随风飞舞的样子,就宛如四处彷徨的幽魂鬼魅一样。
在若无其事地走过来的她面前,站着威尔艾米娜。
“菲蕾丝。”
“……”
她的笑容第一次掠过了阴云。
呆站了一会儿之后,她突然间弯起身子,面向前方踏出了一步,并非向着等待着回答的威尔艾米娜,而是向着站在她身旁的那位少女的鼻尖凑过脸去。
“——!?”
吃了一惊的少女——吉田一美呆呆地注视着菲蕾丝。
“……”
虽然她已经重新表明了自己不会再对任何人施加危害,但是她已经背叛过一次了,任何人都反射性的对她的行动作出警戒。
就在身旁的威尔艾米娜和玛琼琳,接着是从屋顶了下来的夏娜、身心的力量都消耗到极限的悠二、一脸憔悴的佐藤和田中等等,都为了在她对吉田产生加害举动的瞬间立刻制止而严阵以待。
在众人为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而犹豫的状况下——
“……你……还是在‘这里’吗?”
菲蕾丝以确认的含义,把曾几何时向少女提出过的问题再问了一遍。
在只能看到对方眼睛的极近距离中,吉田听到了她的声音——
“是的。”
她再一次把向朋友立下的约誓说了出口。
然而,她却并没有意识到寄托在这个问题里的真正含义。
“是么。”
眯起了眼睛的菲蕾丝,以不经意的动作握住了她的手——
“给你。”
然后,住吉田手心向上的手掌里,放上了一个硬币般大小的小十字架。
那个十字架,是纵横长度相等的两条线在中央相交……也就是所谓的希腊十字架的形态,大概是一个吊坠吧,其上端还附带有挂绳。
“这是‘希拉达’——可以让人类使用大型自在法的宝具。”
“……?”
“我在这里面,注入了跟诱导‘风之转轮’的傀儡一样的自在法。”
对她这番说明的意义所在感到不解的吉田,马上就听到了正中核心的回答。
“只要向它祈祷的话,就可以呼唤我。”
“咦!?”
吉田吃了一惊,放着十字架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晃动了起来。
“我把它交给你。”
菲蕾丝说完,就收回了自己的手。
吉田的手掌上只剩下一个十字架。一个纯粹只是人类的少女,作为众人的代表,把其他的各人怀有的同一个疑问,向菲蕾丝提出:
“为什么……要把这个给我?”
菲蕾丝依然把脸凑到最接近她的位置上——
“因为你是这些人里面,唯一能够使用这个宝具的人。”
这时候,来自她眼睛的另一个声音接着说道:
对于这个接着响起在脑海里的声音,以及话语里所蕴含的意义——
“!?”
吉田就好像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捏碎了似的恐怖感。同时,她根据周围各人的反应,凭直觉理解了那第二个声音只有自己听得到。
“这……这是怎么回事?”
菲蕾丝就好像要窥探她内心深处似的挺起身子,注视着她的眼眸。
“这个宝具,是只有人类……而且还要是女性才可以使用的宝具。”
不知孰真孰假的两个声音,把正遭受着附带痛楚的激烈心跳和耳鸣折磨的少女的心毫不留情地压垮了。
“这是为了你而准备的宝具。”
“——!!”
吉田在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醒觉过来后,她才终于理解了自己确实是置身于现实之中。
放在自己手掌上的,是一个形状为小十字架的宝具。
既像诱惑,又像威胁,冰冷的声音继续刺激着少女的誓言。
“如果你说不想要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收下。”
在周围的人看来,吉田似乎正在犹豫着是否应该拒绝菲蕾丝赠送宝具这种奇特要求。听不到第二种声音的话,自然就只会认为她手上的十字架是能够呼唤强大“红世魔王”的宝具了。
“不过,如果你真的希望留在‘这里’的话,就一定会用到这个。因为要继续留在‘这里’的话,就一定需要力量。”
可是,那种“力量”却必须要舍弃自己的一切才能获得。
菲蕾丝看透了少女的一切,继续纺织出更为残酷的话语。
“如果,你需要力量的话,下定了决心的话。
菲蕾丝的话语,摇撼着少女感情的最根源部分。对如果遵从誓言下定决心,使用了这个宝具的话——其结果就是带来“自己的死”这个终点,和另一位少女留下来的世界,这的的确确是没有任何结果的行为。
就好像在考验她的感情到底有多真一样,或者说仿佛在拿她那虚有其表的誓言戏弄她一样,菲蕾丝继续说道:
“当这个‘密斯提斯’面临危险的时候,你就呼唤我吧。”
突然,吉田觉得那第二个声音说的话有点奇怪。
(……?)
她第一次以自己的意志主动去注视菲蕾丝的眼睛。
在那发出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的地方,却跟话语本身的恐怖感相反,完全不带有半分本应在内心沸腾着的感情。里面只是空空如也,敞开着一片寒意彻骨的虚无空间。
“可是,那只能用一次而已。”
吉田开始产生了明显的不和谐感。
菲蕾丝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对一个单纯只是人类的少女进行威胁和煽动。用这样的做法,她真的以为就可以让仅仅是怀有恋情羁绊的人听她说的去做吗?如果说她是想用威胁和煽动来促使她的恋慕心振奋起来的话,那这种交换条件也未免太过分了。
(她为什么……要把那“一旦使用就会死”的事告诉我呢?)
在动摇的谷底里,她终于有了感到疑惑的余力。
要是想让我在坂井悠二……“零时迷子”……约翰陷入危机的时候使用宝具的话,这些多余的情报,被知道的话就只会被避忌的条件,她不说出来就行了……不,应该是绝对不能说出来才对。对现在就要离开这里的她来说,如果说只有这个宝具是她所爱的男从的救命绳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到底她……在想些什么?)
这种连精神被逼迫到极限的吉田也会感到疑惑的难以理解的行动。
毫不理会疑惑不解的少女,菲蕾丝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
“如果你需要这唯一的一次,就向它祈祷吧。”
这一次,没有传来第二个声音。
仅仅是注视着彼此的眼瞳而已,她们两人只是在互相面对面。
吉田无法回答。
只是,手掌上依然放着那个十字架。
只有这个,是勉强算是表明态度的回答。
(不明白。)
吉田并不是下定了使用这个宝具的决心,以后说不定也会对周围的人说出具体的内情,也可能因为害怕而什么都不说就把它扔掉,不使用它的可能性应该会更大吧。
(虽然不明白……但是……)
现在,她已经把手掌上的十字架握住了。
就因为“彩飘”菲蕾丝所表现出来的难以理解的行动。
然后,过了几秒钟——
在周围的众人对互相注视的两人产生怀疑之前的瞬间,菲蕾丝以好像已经决定了什么似的利落动作、以及好像做完了全部要做的事似的轻松口吻——
“那么,我走了。”
作出了道别的宣言。她向着背对某一个人的方向,走到了离众人的圈子稍远的位置,然后往全身注入力量。左右的肩章马上发生巨大化,变成了一个盾牌,上面雕刻着既像人脸又像鸟颜的图案。那脸上张开的嘴巴,开始吸入周围的空气。
那是她启程的准备。
正当大家对就这样让她离开有没有问题而感到犹疑的时候——
“菲蕾丝!”
被背对着的“某一个人”,一直被无视的那个人,抢先一步叫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一个人——为什么不对我……”
为什么不依靠我、不跟我商量、不告诉我呢……
不是十字架的事,而是指所有的一切。
面对无法把话说到最后、颤抖着随时会崩溃的铁面皮的朋友——威尔艾米娜·卡梅尔,在风中以背相对的“红世魔王”,依然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
“我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了。”
她的声音,就好像随时要被背叛行为的重量压垮一样。
即使如此,威尔艾米娜还是呼唤道:
“我……并不——”
“谢谢你。”
跟她背叛的时候所说的话完全一样,
可是却完全不蕴含笑意的苦涩声音——
嘭!
在风喷涌而出的离去之际,短暂地回响于众人的周围。
那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自那以后,吉田的胸口就一直挂着十字架“希拉达”。
关于使用了这个宝具的人类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坂井悠二、夏娜、亚拉斯特尔、玛琼琳、马可西亚斯、威尔艾米娜、蒂雅玛特、佐藤启作、田中荣太……他们都不知道。只有自己一个人,向着从“彩飘”菲蕾丝那里得到的东西,不断地提出疑问。
那时候,从菲蕾丝手里接过宝具时产生的各种感情,现在也依然搅动着她的心。
对被宝具“希尔达”夺去性命感到害怕。
对只有自己一个被排斥出大家所在的地方感到悲伤。
对一直能跟坂井悠二共同前进的夏娜感到羡慕。
所以,她需要宝具来赋予自己踏进那里的力量。
可是,菲蕾丝为什么故意把宝具的令人忌讳的秘密,对为了自己所爱的男人而利用的人类说出来了呢——这是最为占据她内心的疑问。
(自那以后已经过了两个月……现在还没有发生任何需要呼唤她的可怕事情。)
平衡没有改变任何东西。只是让她拿着的东西,以及无法得出答案的烦恼,耸立在她的身旁。尽管置身于其阴影之中,却不可思议地完全没有痛苦的感觉。如果说被赋予的感情是难以理解的话,那么接受下来的自己所抱有的感情也是难以理解的。
(就在这段时间里,坂井同学的妈妈有了孩子。)
在烦恼之余,今天又多出了一丝来自悲伤的寒意,以及来自焦急的热感。
(坂井同学……他好像很高兴。)
这两者,都是由喜悦而产生的感觉。
是由喜悦所带来的、向着某条道路前进的预感而产生的感觉。
(不过,坂井同学……同时也好像很寂寞。)
坂井悠二将要离开这个城市。虽然不知道是不是马上就离开,但是他……还有世界,都确实逐渐朝着那个方向固定着轨道。
(把坂井同学留在这里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少了。)
自己作出某个决断、做好引起变化的思想准备,或者是自己期待着的战斗,在没有这一切的情况下,他、还有世界,都因为别的事而发生改变。
就在这一点上,吉田感觉到了来自悲伤的寒意,以及来自焦急的热感。什么也做不到,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才好的自己,仅仅是被催促自己行动的冲动所煎熬。
(我——)
这时候——
“一美。”
在她的面前,站着手里拿着垃圾耙的夏娜。
“咦?啊,夏娜。”
吉田这才发现,自己由于陷入了沉思而停下了干活的手。
“对、对不起,我偷懒了……”
“没关系,那边我已经做完了,我帮你吧。”
现在她跟这位火雾战士少女,已经几乎没有了刚认识时的那种围绕着悠二胡乱闹腾的对立感情了。相反,她们把彼此当成了比任何人都更亲近的好朋友。
“谢谢你。”
“嗯。”
夏娜作出了简短的回应,与此同时,她已经麻利地拿着垃圾耙清理起假山上的落叶了。她以绝妙的力量,把沾在草坪上的树叶,全部都清除得干干净净。
“呀,好厉害呢。”
“嗯。”
这次是稍微有点得意的回答。
然后——
“一美。”
“怎么了,夏娜?”
面对看着自己的吉田,夏娜说道:
“悠二说,在看清楚目前形势之前,都会留在这里。因为还有千草的事,所以不会马上有什么变化。”
“啊……”
对于夏娜察觉了自己的悲伤和焦急,以及她对自己的关心,吉田身为她的情敌,同时也身为她的朋友,感觉到胸口一阵发热。仿佛要掩饰似的,她开始用竹扫帚打扫起周围的落叶。
看到她那副模样,夏娜不禁觉得好笑,然而却马上又露出认真的表情,说道:
“不过,也不是说一直都会维持现状。”
发生决定性变化的时刻,是一定会到来的。
吉田接受了这个无可避免的事实,点了点头。
“……嗯。”
用扫帚和垃圾耙追赶着落叶的两人,不知何时开始彼此背靠着背。
只有声音往来于两人之间。
“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差距了。”
夏娜说道。
“嗯,在心情上……是这样。”
吉田回答道。
“一美你已经知道了所有‘红世’的事。”
夏娜又说了一句,然后回想起在这校舍后面互相大喊的情景。
吉田也以相反的视点回想起完全相同的场面,然后发现了。
“……夏娜,你也要跟他说‘喜欢你’吗?”
作为情敌,为了进行平等的较量,她重新对条件进行着确认。
沉默降临在秋风之中,过了几秒,夏娜又重新发表了宣战布告。
“我会说的。”
由于菲蕾丝的到来而被中断,在这个任何人都正努力从战斗的伤痕中重新站起来的时候,静静埋藏在心底的那一声呼唤——这是决心让它重新觉醒,再次向少年表露的誓言。
“嗯。”
吉田也平静地接受了她的挑战。
夏娜把塞满了树叶,已经到了容量极限的韧性塑料袋拿到池的身旁。
没有特别留意就接了过来了的池——
“呜哇!?”
身体不由得被其出乎意料的重量压得向前倾,险些摔倒。夏娜马上作出反应——
“!”
轻轻用手托起了差点掉落在地的塑料袋。
“要小心。”
“嗯,谢谢。”
道了谢的池,突然发现浮现在少女脸上的柔和微笑,几乎已经跟普通的同班同学没有差异了。
(她变了呢。)
曾经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一样,向周围散发出逼人气魄的那段日子就好像做梦——刚想到这里,他又笑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啦。
(毕竟已经这样子跟大家相处了半年多了啊。)
悠二一边跟回去收拾工具的夏娜说了几句,一边向他走来。
“没想到大家的动作都这么利落啊,这样的话应该不会被埋怨了吧?”
说完,他就把自己的塑料袋放了下来,发出了“咚”的沉重声音——简直就跟夏娜拿来的那袋差不了多少。
稍微有点吃惊的池,不由得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一脸若无其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威势起来的、从初中开始认识的好友。
“怎么了?”
“不、没有啦。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锻炼过身体了?”
“咦?啊,算是吧。”
那张掩饰的笑脸所包含的感情并不单纯。只有亲密的好友才能看出,在那里面还混入了一丝丝的寂寞感。
对于那种从几乎没有改变过的外表上偶尔显露出的深沉感,池作为一个少年,不由得产生了一种类似羡慕的感觉。虽然不能具体说出来,但他确实是改变了。
“那不如我把这些先拿到垃圾场去吧。”
“啊,那拜托你了。”
在如此回答的池面前,悠二毫不在意地把自己的袋子和夏娜拿来的袋子——这两袋重量相当可观的塑料袋——轻松地拿了起来。他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一件很厉害的事,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向着位于校舍另一侧的垃圾场走去。
哑然地目送着他的池,发现佐藤也跟自己一样注视着同一个背影。他以一种有点不服气、却并不包含恶意的严肃表情,注视着悠二。
这位平常总是活泼开朗的少年偶尔露出的认真表情,最近池也不止一次地看到过。也没有像以前那样,采取“一遇到烦恼就找人商量”的轻率行动,而是自己思考。
这时候——
“怎么啦,池?”
田中把扫帚和垃圾耙等工具集中拿了过来。
“嗯?啊,没有啦。”
池含糊地回答道。于是,田中也顺着池的视线方向一看,然而表情却马上就变得阴暗起来了。然后,他重新抱起刚要放下来的扫帚和垃圾耙——
“我把这些东西拿回去用具仓库吧。”
说完,就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最近的他似乎抱有跟佐藤完全相反的烦恼,也时不时会露出阴郁的表情……那种阴郁完全不像以前的他。虽然平时跟大家相处的时候他都像以往那么开朗,可是偶尔却会变得无精打采,就像现在这样。
就在这时,绪方——
“等一下,田中。我也要把这个拿去。
拿着叠起来的扫落叶用的簸箕跑了过来。来到他身边,却并没有跟他说话,就好像挨着他一样跟着他走……静静地,跟他在一起。田中也同样什么都没说。
池知道绪方一直对田中的烦恼感到忧虑,也为此费尽了心思。
“……”
那样的她,正在以现在的自己能做到的方式,努力地在背后支持着田中。本来她一直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从正面向田中发起猛攻的啊。
“改变了的人……原来并不只是我一个吗……”
仿佛在确认一般,池自言自语道。
“池同学——”
听到呼唤自己的声音,他马上转过身来。
只见吉田正从校舍那边向这里小步跑过来。
“老师说马上就会过来确认了,我们好像是最快的呢。”
“是吗。那么等老师的检查通过之后,我们大家一起去饭堂,喝点果汁什么的吧。”
池笑着向她说道。
吉田也以开朗的笑容回答道:
“嗯。”
在点头同意的她背后,池看见了。
“啊,坂井也回来了呢。接下来——”
“……”
这时候,转过脸去的她,在轻柔地跃动着的头发间掠过的笑容——
(——啊啊。)
在自己也知道是被那种光芒所吸引的内心中——
(——对了。)
池突然间察觉了某件事。
(我喜欢的,是喜欢上坂井的吉田同学散发出的这种光辉啊。)
那并不是在无意识地共同度过的学校生活中积聚起来的在感情。
而是自从见到了她这种光辉灿烂的笑容之后,自己才被她吸引的。
(既然这样,那么我喜欢“喜欢坂井的她”,也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而是理所当然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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