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起来,别跟个娘们似的。”
一大清早,山涧中便传来牛霸天得意满满的吼叫声,远远的可也看到两道削瘦的身形绕着山道筋疲力竭的前行着。
“少爷,你师傅找你的不自在,何苦拉着我一起遭罪。”七贵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早已记不清跑了多少,只晓得从天刚刚放亮开始,此刻周遭已然大白。
苏问喘着粗气,小脸红白变换多次,分不清眼角滴出的究竟是汗水还是泪水,若是以前对方胆敢说出这种不敬的话来,必然是得到一个沉闷的脑瓜蹦作为赏赐,只是此刻连抬脚都吃紧,那还有心思答话。
牛霸天得了陆行的默许出奇的卖力,到底是出身两界山的家伙,身体素质只可用妖孽二字来形容,总之就是不曾停歇的不断从两人身旁冲过,回转,口中的言语更是不重样的劈头盖脸般砸来。
七贵还算不错,以前时常就要入山打猎,虽然看着瘦弱,但底子打的扎实,口头上叫嚷着吃不消,脚下却是不曾打颤停顿,一路上嘴里说的倒是不比牛霸天少,转眼再看苏问,那可就是八十岁学吹打——上气不接下气,本以为肩上的伤势多少能多休养几日,这几日,反倒是把手上的功夫都加到了腿上,这一圈一圈跟着下来,那里还分的清迈的是左腿还是右腿。
“差不多了。”胡仙草看了看时辰,轻声说道,陆行点了点头,朝着牛霸天一挥手,对方分明还意犹未尽,又带着两人跑了百里才不情不愿的说道:“行了,今儿就到这吧!”
几乎就是对方开口的瞬间,苏问直觉两条腿跑丢了似的,身子一软,一头栽进草茏里,口中微弱的呻吟着,“水,给我水。”
然而来的不只有水,还带着胡仙草生硬的冷嘲热讽,一泼凉水迎面而过,苏问猛地一个激灵挺起身来,脸上早已不是愤怒,而是已经麻木的屈服。
“谁许你躺下的,还想跑是不是。”
苏问如同丢了魂似的的只顾拼命摇头,小仙芝悄悄扯动着胡仙草的袖笼,乖巧的小声说道:“胡姐姐,是不是有点太凶了,苏哥哥已经很累了。”
“乖妹妹,姐姐这可不是凶,你瞧瞧他这个样子,文不成武不就得,再不上点心,以后可怎么办,我这可都是为了他好,站直了,是不是又想被银针刺穴。”胡仙草半句温柔,半句严厉,小丫头听的连连点头,苏问可就是欲哭无泪,只恨当初这张嘴,非要可怜对方,现在谁又来可怜他。
自从那日陆行见识过胡仙草的医术后,苏问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毕竟最让陆行皱眉的就是苏问那近乎残废的体魄,管你是练剑也好,修道也好,除非你登得上超脱之境,做得到神魄畅游天地,否则这身皮囊都决定着你日后的下限。
陆行只懂如何练剑,可就像一块玉璞无论你如何解说都无法让一块石头明白什么叫做高雅,他只能尽可能的压低自己的眼界,可依旧看不到苏问的身影,因为苏承运扔给他的根本连个剑胚都算不上,实打实就是一通煤砟子,与胡仙草争论了近半日之后,苏问便看到后者脸上洋溢的诡异笑容,腿间条件反射的隐隐作痛,血都凉了半截。
胡仙草只说了一句话,想要在最短时间内让苏问达到陆行的最低要求,便只能是练,而且是要练到突破极限的地步,只是这极限何在,只怕你去让苏问自己说,他没有立刻倒地不起都算是还要些脸皮,胡仙草曾经治疗过苏问经脉和灵宫的伤势,再加上她常年行医的眼力,能推个八九不离十,陆行也是心大,一听有七成把握,立马安心做起了甩手掌柜,任其安排。
“胡姑娘说的不错,去给我练两百次飞剑,离地十丈。”陆行双手插在袖笼里,像极了在村口等着媳妇回家烧饭的汉子。
这几日的负重已经上苏问彻底放空了脑子,只顾着耳边的声音,连思索都觉得疲惫,踉踉跄跄的又跑去练剑。
小仙芝噘这个嘴巴,恍然大悟的说道:“果然胡姐姐才不凶,陆大叔才凶。”
“你就不怕他练傻了。”胡仙草看着对方的背影也不免有些心疼起来。
“当身体到达极限,六感麻木之际,念力反而是最为敏感和脆弱的,此刻修炼念力无疑是事半功倍,苏小子如果不来跟我练剑,单是那股念力都足够让那些快要养出腐朽气味的道法大家们争破头,学个符阵,炼个丹药都比他学剑有造诣。”陆行随手扯下一根草茎含在口中,想不通苏承运为何要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那你就教他符阵之术不行吗?”胡仙草轻语道。
陆行听的直翻白眼,忽而想起对方终究只是个普通人,眼中的讥笑转瞬即逝,摇头道:“我只会用剑。”
“哦。”胡仙草虽然只是应了一声,可她却没有陆行那样收敛的心思,语气中的轻蔑,就差没有说出口来,敢情除了剑以外你也未必胜的过我,小女子的心思虽说不够缜密,可记仇却是真的,那一声女人,真是麻烦,记到此刻不为过。
陆行脸色微变,还是第一次有人嘲讽他除了剑道一无是处,偏偏他也寻不到言语反驳,只是这世间又不是各个都是莫修缘,一通百通,剑道之巅已经是莫大的荣耀,怎的落在这女子口中不用便是无用。
可他还是舒展了眉头,轻声道:“胡姑娘,我看你行针的手法很是灵动,不如跟我学剑,我这里倒是有不少适合女子修行的剑谱。”
“免了,那些打打杀杀的东西,我看着心烦,我这一生只杀两个人,现在那两个人都已经死了,我还学剑做什么。”胡仙草一口回绝,陆行悬空的手臂显得生硬无比,手指都快要碰到怀中的典籍,那里想得到会有人拒绝枯剑冢赠出的剑谱,何况这世间能将枯剑冢的不传之秘随手赠人的家伙也就是陆行一个,偏偏就遇上一个嗤之以鼻,换一个人来,只怕恨不得跪地拜服。
“为何你们总是以为学剑就是要杀人。”陆行甚是不解,苏问这般说过,现在连眼前这柔弱的女子也是如此以为,他练了三十年的剑,却从未杀过一人,但又有谁敢说他的剑道一文不值。
胡仙草轻轻一笑,头顶的天空很高,才更显的他们这些人渺小,学剑不为杀人,学医是否救人,所谓的强身健体,她需不着,只知道这样的世道下,一旦你拿起剑,总有一天上面会染满鲜血,因为这就是兵器的本意,若要止戈,那干脆不要拿起才好。
“总有一天你的剑会杀人,只要你还拿着,就一定会。”
陆行眉头皱起,若有所思,他不能理解是怎样的经历才让一个女子生出这样的感悟,他曾去过漓江江畔,亲耳去听那葬身鱼腹百万怨魂的咆哮,但那终究不是一把剑可以改变的,至于为何要练剑,只因生在剑冢,只因有人说你天赋极佳,对他而言杀一人难,杀万人反倒要简单,出冢三年,他一直追寻的剑道,从帝王到众生,总觉得差了什么,直到他遇见苏问才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本以为是看到一个平庸之人追求剑道过程,能让他这样的天骄生出别样的感触,然而相处下来,这样的感觉反倒淡了。
苏问不管从何种角度去看都绝不是一个练剑的胚子,若是没有苏承运那封信,他是否又会学剑,只是因为想学二字,说的轻巧,可其中还有不可明说的道理。
“是啊!我又为何要学剑,不为杀人,难不成还是救人。”陆行自言自语着,心头仿佛有什么滋生,身下的大地隐约有暗光涌动。
就在此时,那座葬着世间无数剑士梦寐以求名剑的山崖上,一名老者怒睁双目,剑山之上万千名剑齐声低鸣,只有两把仅算是上乘的铁剑破土而出,在半空中首尾相追,老者神色骤变,口中惊骇出声,“大劫,我枯剑冢的大劫。”
又一座昏暗的剑阁中,一名蒙眼剑士正在细心擦拭着手中的剑,那把剑样貌古怪,通体漆黑好似一块烧焦的木炭,而且剑身并不笔直,曲折不可寻其规律,就像一根妄自生长的树枝,全凭心念。
那名剑士身躯忽然一震,放下手中的剑,轻轻摘取眼前的黑布,原来并不眼盲,只是那道双眸却是异常的震撼心神,一黑一红,生有两色,剑士远望剑阁之外,嘴角缓缓掠起一抹笑意。
“小行,你终于要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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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日过去,苏问宛如烂泥一般瘫在地上,真可谓从里到外练了个通透,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难言的灼热。
“师傅,练了好些天了,休息几日吧!再不抓紧赶路,我怕会误了学府的日子。”
陆行操着一根木棍捅着炭火,火星冲天,也就是映着这火光才勉强看得到苏问脸上些许的红润。
“我这有个好消息,今年的学府初试延后了三个月,所以你有的是时间。”
“啥?”苏问不知那来的力气撑起身来,口中不由自主的偷学来了牛霸天的口吻。
“好像是为了等莫修缘,这家伙果然是到哪里都不寻常,当年出冢的时候便想去见一见,结果因为别的事情耽搁了,不然,指不定你还得叫他一声师兄。”陆行哈哈一笑,修道之人谁人不渴望自己身边有位名师,可那些名师又那个不欢喜自己的弟子出类拔萃,可真到了莫修缘那种境界的人,又有几人有这个资格做他的师父。
七贵突然凑过身来,看着少爷略显失神的目光,嬉笑道:“少爷,是不是想莫公子了。”
“啪。”
攒了一整日的怨气此刻终于倾泄个干净,小仆人抱着脑袋缩到了一旁。
“想他?老子是忘了把生花笔要回来,他娘的,这次亏大发了,要算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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