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庭院中终于走出了两人,一男一女,退去麻衣的苏问换上一件绣着锦花的白衫,人靠衣装马靠鞍,往往一件衣服的变换便是两个既然相反的人,娇好的面相,比矮川足足高出一个头来,当然如果苏问走起路来的姿势能够再沉稳些,就更像是从名门望族走出的公子哥。
女子出尘超俗,眉眼之间配着精雕细琢的妆容,芙蓉出水艳美而不是清涟,更是有着令无数女子为之妒忌的傲人身姿,相比之下苏问反倒不如最初那般特别,泯然众人也不过如此。
“姐姐,至于弄得这般引人注目吗?你是去杀人,又不是去睡人。”苏问愤愤不满的扯了扯身上华贵的衣衫,突然明白为什么矮川如此迷恋这些身外之物,好看的东西那个不欢喜,莫说是女子,男子不是更容易被所谓的表面风光所迷恋?
女子淡然开口,原本温文尔雅的闺中女子在开口的瞬间竟给人一种冰川美人可远观不可侵犯的距离感,不是别人正是胡仙草,精通医术的她想要换一副容貌并不困难,虽说不如那些精通易容的高手可以瞒天过海,但只要没有比她更厉害的人在场,那便是天衣无缝,这点自信她非但有,而且还很大,论医术,把整个三水郡的人绑一起掉在秤砣上,只怕都不如她一只手有分量。
“女为悦己者容,既然要换张面目,自然要挑一个让自己顺眼的。”
“呵呵,那随便你了,只要到时别露出马脚就行。”苏问实在找不出理由去让对方换上一张其貌不扬的面具,至少有这样的美人跟在身旁,才没有辱没了沧州苏问的名头。
两人登上陈茂川安排的马车,一路不紧不慢的朝着都司府驶去。
都司府前陈茂川与王珂分别,独自一人在门口等候,郝成事本想过去讨好几句,被对方一个眼神被吓退了,满脸阴鹜的喃喃自语,大抵是些命不久矣的恶毒谩骂,只是总能在下一个客人进门时改换出一张热情真切的笑脸。
“劳叔,你看看这些一个个脑满肠肥的家伙,凭什么我们每天累死累活的讨生活,而他们一生下来就注定高人一等,而我们连个看门护院的资格都没有。”三愣子靠在墙边,看着一个个达官贵人,乡绅富豪进进出出,眼中很是羡慕,在三水郡谁能够走近都司府,在安然无恙的从中走出来,那才算作出人头地,而他之所以加入沉鱼帮拼命成为一个小打手,为的不就是所谓的出人头地,只是这还远远不够。
有的人一出生就是好命,躺在万贯家财上可以不劳而获,而有的人却是天生的贱命,一生下来便注定一生的劳苦,可到头来也没有享福的那一天,如果说真有前世今生,那么这种未知的因果如何不让人气愤。
“三愣子你就别眼红了,咱们能被安排在这里已经是上头赐下的荣耀了,怎的你还想站在门那里,你知不知道郝管家那个位置是用多少条人命堆出来的,咱们那天生就不是那块料,站在这里看看热闹,已经比许多人要荣耀了,别不知足。”劳叔拍打着对方的脑门,他们沉鱼帮虽然号称黑道第一大帮,可终究上不得台面,便连这种护卫的事情,他们也都是最外层做着阻隔百姓的粗浅活。
三愣子哼了一声,看着那些锦衣玉缎,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布衣,凭什么我就只能站在这里给人家看门,出人头地,望子成龙,可怎么出,怎么成,说到底别人也只会告诉你一句努力就一定能成功,可这句话真是世间最无情的诳语,因为这就是命,有的人注定无法成长到顶峰,不是他不够努力,而是命运的机遇往往就在那么一瞬间。
“我不想只是站在门口给人家点头哈腰的招手,我为什么不能成为门里面的人。”
“混帐,你有几条命敢说这种话,要是人人都能成为穆都司那样的人,那谁给你点头哈腰,你小子是不是那天给吓傻了,这几天总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不,劳叔,那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你足够强,那么别人就可以不用听你的话。”三愣子看着对方很是认真的说道。
劳叔愣了愣,以为对方是在嘲讽自己那日的怯懦软弱,抬手打在对方的后脑勺上,骂骂咧咧道:“你懂个蛋,人活着一世为的就是能活的久些,你以为他们威风,告诉你,帮主早就盯上他们了,敢惹我们沉鱼帮,你就是条过江龙也得给我抽条龙筋出来。”
“我不是那意思,你说为啥咱非要打起沉鱼帮的招牌人家才会怕,更何况人家根本也没怕,那你说要是咱不是沉鱼帮的弟子,是不是说话就真没人会听了,简直比点头哈腰的门房还要差劲。”三愣子摸着有些吃痛的脑袋不情愿的说道。
“行,你威风,咋你这二十多年还是这个吊样子,也没见你混出个好坏来,就没那命,好好过完下辈子,改明我就给你说个媳妇,心野的真以为自己啥都能是不是。”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缓缓从他们面前驶过,三愣子看的发呆,没有去理会劳叔说的话,只是有种感觉,如果自己能够攀上那辆马车,也许这卑贱的命运才真有可能彻底跨过门去。
然而车上下来的人更让他目瞪口呆,苏问,正是那个让他第一次感觉到没了沉鱼帮的自己什么都不是的家伙。
“劳叔,是那家伙。”
“谁啊!”劳叔答了一句,顺着对方指点的方向看去,顿时面色青白,口中哀嚎了一声,“哎呦我的祖宗,可别看见我,千万别看见我才好。”
“三愣子,你干啥去。”
“我找他,我要问他怕不怕我。”三愣子快步跑去,吓得劳叔在后面连声叫喊着,却根本停不住对方的脚步。
“疯了,真是疯了,不行,我得赶紧走,要是连累到我,还不得剥皮抽筋。”能够混到沉鱼帮一个小头目的位置,无疑都是在人海中翻炸了几十年的老油条,虽然嘴上说着如何霸道,可真有脑子的人会明知你沉鱼帮的名号还往上怼,别的不说,就说对方此刻能出现在这里,也不是谁都有这个胆子来蹭热闹,这得是真本事。
三愣子一根筋,他根本没有想好要跟对方说什么,只不过他觉得只要走近那个人,他就能离门内的世界更进一步。
“你,你站住。”
“你叫我?”苏问转过身,正好与对方四目相对。
三愣子停在了原地,平日里的嚣张跋扈在此刻突然都没了作用,但还是壮着胆子的说道:“我说过那事没完,你竟然还敢出来,是不是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
苏问认出了对方,那日唯一一个没有跑走的泼皮,对他的印象不错,这么有趣的一个人不该就这么混过一辈子才是。
“怎么,我出门还要经过你的同意?”
“那不然呢?”
“呵呵。”苏问虽然不生气,可一旁的胡仙草却是气的牙根发痒,正是对方夺走了她的斗笠,害得她被毁容的脸公诸于世。
“我们要进去,这事你能管吗?”胡仙草故意阴阳怪气的说道,谁知对方非但没有发作,反倒是惊叹的问道。
“你们真能进去。”
“怎么,你进不去吗?小泼皮。”胡仙草得理不饶人的继续嘲弄着对方。
“我,我当然能,我就是看见你们了所以才出来的。”三愣子扯红了脖子十分硬气的说道,可眼睛却是不由自主的瞟向别处。
苏问没有点破对方的谎言,反倒是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谭君子那样看似无赖的骄傲,差劲更让人可怜,“既然这样,你带我们进去如何。”
“我带你们进去?!”三愣子有些犹豫,看着府门前进出的达官显贵,此刻骑虎难下,只怕连那扇门都靠不近,就被人打将出来了。
“不敢啊!”胡仙草火上浇油的反问道。
三愣子本就脸热,又与眼前这个比街头卖布匹的小娇娘好看几十几百倍的仙子说了这么些话,他可听不出半点嘲讽的意思,只当这些平日里连面都见不着的富家小姐能看上自己一眼都是荣耀,连连说到,“走走就走。”
说着强撑着身子朝前走去,苏问看着胡仙草苦笑一声,迈步跟在后面。
远远的三人便被陈茂川看见了,在郝成事诧异的目光下快步跑了出去,“你们怎么才来,害得我看了王将军好久的脸色。”
“没什么,迷路了,多亏有他。”苏问拍了拍三愣子的肩膀说道,“对了你叫什么。”
三愣子不知所措的眨弄着眼睛,即便他不认识眼前这位公子,可这些年他的识人本事可是不差,单是对方举手投足间非比寻常的气质,以及郝成事刚才对对方几乎贴地的躬身行礼,都让他肯定眼前的少年绝对是达官中的达官。
“我叫柳三晓。”
陈茂川看着对方,只是轻笑的点了下头,柳三晓便觉得心头被重创了一番,平日里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那个肯用正眼瞧他们,有事时像狗一样吩咐他们一声,等到没事的时候恨不得像茅坑里臭硬的石头一脚踢开,何时有过这般对待。
“走吧!我们进去。”陈茂川扫了眼胡仙草,却没能认出是谁,但他还不至于冒昧的追问,便也没放在心上。
“好。”苏问点了点头。
柳三晓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只是他不是陈茂川,更没有苏问那般被对方接应的资格,很自然的被侍卫拦在了门外。
“乱闯什么,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吗?赶紧给我滚。”粗鲁的骂声无比的刺耳,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柳三晓的身上,这一刻他才如梦初醒,原来自己仍是那个低人一等的泼皮。
“让他进来吧!他是跟我们一起的。”
就在柳三晓觉得整个天地重新归于黑暗之时,一道声音将他重新唤醒,抬头时正好与苏问再次对视,对方冲他轻笑一声便转身离去了。
“你为什么要帮他。”陈茂川扫了眼那个其貌不扬的小子,心中也难免有些厌恶,不解的问道。
“也许是因为他太像以前的我了,可以不好,可以坏的透顶,但绝不会认定自己不行,我不就是这么走过来的。”苏问微微一笑,这天底下还有比自己更坏的命吗?可那又怎样。
听到吩咐的侍卫虽然心头不解,但也不敢再冒犯,尤其是看到苏问身边的陈茂川后,更是神色大变,险些要跪倒在地的懊悔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人,大人您快里面请。”
柳三晓方才在经历过最无奈的羞辱,转眼间却又是被捧上了天,但他却没有动容,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些惊愕自己竟没有狠狠的将这番羞辱还增给对方,只是轻笑了一声与对方擦身而过,云淡风轻,所过之处无数人朝他投来羡慕的目光,便是在经过郝成事时,对方也都象征性的拱腰引请,他回头看向早已没了劳叔身影的墙角,心头说不出的欢愉。
“劳叔,你说错了,当你尝到过被别人点头哈腰的伺候时,你便再不可能去对别人献媚,今日我也许还不够强,但这种感觉我怎么会容忍它被人夺走,这道门之后,三愣子已经不复存在,我叫做柳三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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