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滢见了,愈加讶然。
薛蕊的变化,以“脱胎换骨”称之,也不为过了。
直待行至廊下,薛蕊方动作优雅地除屐换鞋,将雨伞收拢来,徐步跨进门槛,含笑向薛芷行礼:“二姐姐,你如何有空过来了?”
从头到尾,不见一丝从前的畏缩,大方明媚、坦然自若,令人如饮甘醇。
薛芷此时正拿帕子拭泪,声音有些哽咽:“我过来瞧瞧你,见你这般好,我真是欢喜。”
才说这几句话,她的眼泪便流得益发止不住,竟至低咽起来。
陈滢见状,不便再坐,遂向薛家姐妹打个招呼,径去校长室寻陈湘说话。
她今日返校,主要便是与这位代理校长交接校务,此事颇为繁琐,今儿怕要耽搁一天。
陈湘早在校长室恭候多时了,陈滢进屋后,二人便是好一阵寒暄。
说起来,自国公府分了宗,李氏便已非国公府儿媳,陈湘姐妹再在李家,委实有些尴尬。
好在,许老夫人很有先见之明,很快便派了刘宝善夫妻过来,令其在济南府置产,顺手买下了一幢三进府邸。
如此一来,陈湘姐妹便算有了去处,而刘宝善一家亦留在山东,男主外务、女管内宅。
此外,因不方便再于李氏族学附学,陈湘并陈涵便皆去女校暂充夫子,每日里忙着备课、上课、陈涵又迷上了做实验,竟将寻常日子,过出十分滋味来,也是叫人惊叹。
许老夫人几番托人带信,皆是要她们好生帮衬陈滢打理女校,似是对女校格外在意,也并不急着召这姐妹俩回京,只叫其“安心住着便是”,甚至就连陈湘的婚事,老人家也不怎么着急。
半个月前,陈漌成亲,按理说,陈湘并陈涵皆需前来观礼,方尽了一家人的心意。
只是,济南府规矩极大,若无十分必要,未婚女子是不作兴单独出门见客的。忠勇伯府倒也是一片好心,顾着她们姑娘家的名声,并未下帖相邀,而陈滢在婚宴上,便也没见着她们。
紧接着,陈劭又生了病,陈湘并陈涵倒都登门探望,却也是匆匆一晤,很快便又开。
也就是今天,陈滢方有暇与她们叙一叙别情,好生坐下说几句话儿。
“如今你回来了,我总算卸下千斤担子,将这女校囫囵交还予你,我这颗心也算落了底。”陈湘作势拍了拍心口,似是如蒙大赦。
语毕,又将厚厚几迭簿册向案边一推:“喏,这是一年来的账篇子、成绩单、考勤表并奖惩记录,还有夫子们写的那个什么……年终总结报告。林林总总,皆在此处,请陈校长一观。”
陈滢忍不住笑起来:“连你也爱开玩笑了。你只说我是陈校长,尊驾不也是陈校长么?”
这话直说得陈湘掩口而笑,颊边泛起一层薄红,却再不复从前三句话就低头、说话不敢高声的模样,道:“你也莫来打趣我,这校长委实是个头疼差事,我这一年说的话,比前头十几年加起来还多。”
她两眼弯作月牙儿,又似害羞、又似得趣儿:“去年年末的时候,学校放假,你那规矩里写着要开什么全校大会,校长需得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儿讲话。这真真是赶鸭子上架,我在那台子上的时候,两条腿哆嗦得连站都站不稳,都不知道是怎么把话给说全的,所幸没闹出大笑话儿来,真真是佛祖保佑。”
说起这些时,她双颊红晕渐深,然面上神情却极开怀,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好似天上星辰。
陈滢见状,心下亦自欢喜。
原先在国公府时,因不大受沈氏待见,家中姐妹又多,陈湘一味忍让,渐渐变得畏首畏尾、毫无主见,后终为陈涵所累,被许老夫人送至济南。
如今看来,许老夫人的“孙女改造计划”,至少成功了一半儿。只不知剩下的那一半儿,又当如何?
陈滢心下忖着,将那叠报告接过,颔首致谢:“真是有劳你了,我也没想到,这一走就是一年,如果不是你在,这女校还不知成什么样儿。”
陈湘有些不好意思,掩袖而笑:“这话我可万不敢当。便没有我在,有陈校长定下的那些章程,女校也不会有事儿的。”
言至此,她忽地面色一变,似是想起了什么,刹时间,颊边薄红褪尽,面色竟有些苍白。
悄眼打量着陈滢的神色,她咬了咬牙,语声艰涩地道:“不过么,有一件事儿,我要向校长禀报……不,应是向校长请罪,就是那……”
话未说完,窗外“轰”地一声巨响,直震得那窗纸都在晃。
“怎么回事?”陈滢霍然起身,面色发沉。
难不成到现在还有混混敢来挑事?
“无事的!”陈湘忙起身道,动作急了些,险些将凳子带翻凳子
她顾不得那“叮咣”乱响的凳子,话行至陈滢跟前,下意识摆出阻拦之资,口中仍在迭声道:“无事的,真的无事。这其实是……”
她的声音忽然低下去,神情略显尴尬:“这是四……三妹妹,三妹妹她……她现下在实验室。”
陈滢此时已然行至窗前,推窗望去。
毫无异样。
绿影参差的游廊下,两名女生正闲闲漫步,神色泰然;爬满青藤的教学楼上,三、四个学生倚窗而立,或说或笑、行动自若,连惊叫声都不曾发出,更无人惊慌失措,似习以为常。
陈滢怔得一刻,立时了然。
“不会是陈三姑娘在做实验吧?”她转向陈湘。
陈湘面色微红,低着头,那样子像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埋了,嗫嚅地道:“是的,校长。我三妹妹跟李念君搭伴儿,下了课就进实验室,时常弄出些动静来,全校上下都知道的。她们最近在研制那个……那个……蒸汽机。”
蒸汽机?
两个小学生,居然妄图研制蒸汽机?
陈滢完全震惊了。
而后,又觉不解。
“她们哪里来的原料?”她蹙着眉。
蒸汽机的组件包括活塞、曲柄连杆、滑阀、飞轮等,而这些部件,皆需由较精密的锻造机器制造。
元嘉十七年的大楚朝,没有高炉、更无水力锻机,制造蒸汽机,无异于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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