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恭的话是真是假,两人一时无从分辨。
显然,尉迟恭并不需要他们相信。
他快步走到门口,沉下脸来,对闫寸道:“你们跟我来。”
闫寸让路,尉迟恭开门,大步向外走去。
“董大河。”
出门时尉迟恭念先是低声叨了一句,显然某个名叫董大河的人就是他的目标。
他对候在门口的管家道:“他呢?”
管家显然听到了他的叨念。
“不是,”管家道。
“嗯?”
“不是董大河,是燕子。”
“他?”
管家“嗯”了一声,快步在前头带路。
不多时,几人一同来到了内堂的一间偏屋。
屋内布置十分简单,仅一张矮几而已。
矮几旁坐了一个人。
尉迟恭进屋时,那人抬头看向他,下一瞬,他看到了紧跟在尉迟恭之后的闫寸。
那人一愣。
闫寸亦愣了一下。
“是你。”闫寸道。
不是别人,正是与闫寸交过锋的弓手,亦是杀死冯员外的凶手。
弓手显然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闫寸,一时间摸不清闫寸和尉迟恭的关系。
他重新将目光移到尉迟恭身上,没接话。
尉迟恭在弓手对面坐下,问道:“燕子,鄂县是什么情况?”
外号为燕子的弓手答道:“县衙抓了几个蠢货,是黄员外的手下,不过他们开口前就被我解决了,银矿位置并未暴露。”
只一句简单的对答,吴关确定了几件事:
其一,局势反转了,没了人证,谁也无法证明采私矿的情况确实存在;
其二,尉迟恭的态度至关重要;
其三,鄂县县衙内恐怕真的有内鬼。
“好。”尉迟恭点点头,能看出来,燕子的回答让他安心不少。
“我且问你,”尉迟恭又道:“陈初秋他们是如何对待矿工的?我听说他净诓骗些赌鬼,不给工钱。”
“他们确是这么办的。”燕子道。
“你……你为何不告诉我?”
“我只是拿钱,按你的要求办事,你没要求过的……”燕子停顿了一下,道:“我什么都不说,定然比四处嚼舌根让你放心。”
尉迟恭抿了一下嘴,表情很是无奈。
他突然理解了那些被外戚、宦官、权臣架空的皇帝,太难了,有时候你一眼盯不住,底下人不知要怎么胡来。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尉迟恭道。
“的确如此,据我所知,黄员外的赌坊就是个幌子,专门用来坑骗无力还债的赌徒,将他们骗到矿内,可就再也见不到天日了。”
“多久了?”
“记不清了,”燕子将左手所握的弓换到了右手,“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记时间。”
“看来已很久了。”尉迟恭道。
“应该吧,还有,”燕子又道:“我没见着董大河。”
“什么?!”
燕子朝着闫寸吴关看了一眼,意思是这两人不用回避吗?
尉迟恭道:“说吧。”
“银钱没按时送到,你让我去鄂县找董大河,查明缘由。”
“不错。”
“我去鄂县,只见着黄员外和陈初秋两人,据他们说,银矿按足数运给了董大河,其余的他们一概不知。
我就去董大河炼矿的地方找,人去屋空。”
“我还拍了几名亲信,给他打下手,那些人呢?”
“全不见了,最近两批银货也不见了。
我在鄂县停留了三日,想找些线索,期间陈初秋花钱雇我杀几个人。”
“谁?”
“不过是一些麻烦。有个矿工逃了出来,陈初秋担心他走漏消息,让我去杀了那矿工,还有一个老太太,一个姓冯的员外爷,他们帮过外逃的矿工,陈初秋怀疑他们知道了银矿的事儿。”
“你将他们杀死了吗?”
“那外逃的矿工,我没找到他,不知躲哪儿去了,或许已逃出了鄂县。”
尉迟恭低头思忖片刻,道:“当务之急是找到董大河。”
燕子道:“这我可帮不了你,找人并非我的强项,若你找到,我倒可以替你杀了他。”
尉迟恭摇头,“不必,他绝不会背叛我,尤其不会为了钱。”
“你怎知道?”
“他是我的朋友,否则我不会将秘密炼矿之事交给他办。他若要钱,大可对我开口,要多少我都给。”
“随便吧,”燕子自衣襟内摸出了一张纸,“我在他们炼矿的地方发现了一些血迹,还有这个。”
尉迟恭接过纸,没顾上看,而是担忧道:“血迹?多吗?什么样的血迹?”
“不多,几滴。”
这个答案让尉迟恭想要松一口气,可一想到好友生死未卜,此刻实在不是松懈的时候,之别扭地捏了捏拳头。
“不过……”燕子又道:“我闻得出来,那地方有死人味儿。”
对这种玄乎的说法,尉迟恭未做评价。
“看来没我的事了。”燕子道。
他起身,准备离开。
闫寸却叫住了他。
“喂,给钱你就办事吗?”
“那要看是什么事。”
“哪儿能找到你?”
“你要让我帮你办事?”
“对。”
“每月初一十五,我都会去怀远坊东南的大旗酒肆喝酒,有时一大早就去,有时候天黑了才去,有时候喝上一整天,有时候只小坐片刻,喝上一杯,若能碰见,你就能找到我。”
吴关笑道:“生意挺随缘啊,那不如赶得巧,我这儿现在就有一个活儿,想麻烦你。”
“什么事?”
“还是在鄂县,去保护一个人。”
“我只会杀人,不会保护人。”
“那我换个说法,”吴关道:“也不是头一回打交道了,你应该知道吧,与我们同行的还有一名女子,她叫荷花,我想要你去她身边,谁想伤害她,你就杀死谁——这样算是雇你杀人了吗?”
燕子认真思索片刻,道:“可以。”
吴关自钱袋掏出两块银铤,递给他,“这是定金,事后你只管出价。”
“好。”
燕子出了门,留下三人大眼瞪小眼。
吴关和闫寸这时才落了座,和刚才一样,一人一个坐在尉迟敬德两侧。
“看来您真的不知道。”闫寸道。
他嘴上表示相信,不过是不想将事情闹僵。
“看来事情已清晰了,”吴关描述道:“您在采私矿,矿石开采出来以后,送到您的好友董大河处,由他进行提纯炼制,将矿石炼成银子,然后再将银子送到您这里。
眼下,因为一名矿工外逃——且那人到现在还没找到——采私矿的事面临泄露风险。
而且,不得不朝着最坏的方向打算,那名矿工只要还活着,就会不断与各种各样的人接触,采私矿的消息就能会扩散到什么程度,会不会扩散到别有用心的政敌那里,谁也说不清楚。
此为第一重危机。
第二重危机,董大河等负责炼矿的人集体失踪。
我倒希望他们是卷款逃走了,这样或许他们的嘴巴会严实一些。
若如您的判断,做为朋友,董大河绝不会背叛您,那就说明他们要么被害,要么受人胁迫,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吴关条理清晰的分析,让尉迟恭烦乱的心安定了些。
“等等……”他摆摆手,打断了吴关,道:“你现在是在帮我?”
“您希望我们帮您吗?”怕遭拒绝,吴关又补充了一句:“反正我们已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尉迟恭道:“为何?我的意思是……我一个武将,而你们是文臣。”
“所以才要互通有无,不是吗?”
闫寸尽量克制自己,冷静地瞥了吴关一眼。
这货变脸也太快了吧?在鄂县的时候,明明是一副跟武将势不两立的态度,还信誓旦旦说人家尉迟将军死到临头。
如今……又毫无愧意地跟人互通有无?
呸!臭不要脸!
吴关没接收到闫寸的意思,还向他使着眼色,让他别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坐着,也帮着说话啊。
“咳……”闫寸有些不情愿地接过话头道:“我家父兄从前皆是行伍出身,做这文官,并非我所愿,若能为您尽些绵薄力,乃是下官的荣幸。”
尉迟恭咂了咂牙花子,道:“我虽不喜欢文官那些弯弯绕,但咱也得承认,你们那套东西有时候确实管用。说说你们的主意。”
能看出来,尉迟恭也带着防备之意思。
吴关却不介意,恭恭敬敬道:“我有一事不明。”
“你说。”
“陈初秋和黄员外跟您是什么关系?为何那两个人可以参与此事?”
“陈初秋乃是我爱妾的父亲。”
“呃……”吴关一时语塞,停顿片刻,追问道:“他是……亲爹?还是院阁里的爹公?”
“亲爹。”
“那黄员外呢?”
“那处银矿原是黄员外的。”尉迟恭道:“我的爱妾向我告状,说鄂县有人抢她家的生意。
这我可不能忍,我在前线拼命杀敌,难道是为了让人欺负我的妻儿老小?
于是我让董大河带了一队人马,直奔鄂县,想要给那黄员外一些教训。
我本以为当天去,当天就能将事情解决,可是……那天两百兵马全留在了鄂县,唯有董大河一人回来。”
“为何?”
“他觉察出了不对劲。他在黄员外的住处闻到了一种味道……我也不知是究竟是什么味道,他只说那是炼制金银时特有的味道。”
“他懂这个?”吴关闻到。
“对,我从前乃是铁匠出身,董大河则是个银匠,我们已认识很久了。
他回来后秘密向我禀报,已审过还原外,那家伙吓得够呛,什么都招了。
既露了馅,他就想拉我们入伙,让我分钱,总比彻底翻车得好。”
“您就答应了。”
“我原本不想答应的,可……可是董大河拿来的账本……”尉迟恭长长舒了一口气,似乎现在想起账本上的金额,他依然颇为震撼,“来钱实在太容易了,真的太容易了……我就想着……大不了今后多多地立战功,就当是朝廷赏赐……”
“明白了,”吴关点头道:“所以,此事的保密工作还是做得还算位的,不算那些小喽啰得话,只有您本人、董大河、黄员外、陈初秋知道此事来龙去脉。”
“不错。”
“炼矿需要烧火,烟雾极易被人发现,董大河应该选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吧?”
“山里,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都是晚上开炉炼矿,白天睡觉。”
“可偏偏最隐蔽的环节出了问题。”吴关皱眉道:“他们究竟是如何暴露的?为何他们消失了,而负责诓骗矿工的黄员外、陈初秋却是完好无事?”
一直默默听着两人说话的闫寸突然问道:“丢了多少银子?”
“啊?”
“不是说白银没有按时送来吗?所以不仅人不见了,白银也不见了,对吧?”
“没错,少了一千多两……我跟董大河没有算得很细,基本超过五百两,他就会差人往长安送一趟,少了两回,所以应该是一千多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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