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多纳将军并没有小觑敕令骑士的意思,这些路易十二以及之前的法国国王引以为傲的骑士们在每一场战役中都证明了他们确实是这个世纪中最值得人们敬畏与叹服的战争机器,但西班牙人冲向他们的时候,却发现这些敕令骑士们却也已经陷入了无序的混乱之中——茫然,激愤,无法置信……种种复杂的情感让他们根本无法应对现在的局面。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敌人们从敕令骑士这里取得的最简单,最容易的一场胜利。
等到所有的敕令骑士都被打倒,或是杀死了,卡多纳将军才从一个敕令骑士口中得到了一个令他吃惊的消息——法国人的统帅,内穆尔公爵,加斯东.德.富瓦,居然死在了大弩的第一次打击中,他的扈从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那支侥幸穿过了缝隙的弩箭撞下马去,甚至早于那些随同骑士,这位年轻有为的将领就这样默默无声地去见了天主。没有一声哀嚎,没有一次哪怕最轻微的挣扎。
卡多纳将军半跪下来,亲手摘下敌方统帅变形的头盔,加斯东俊秀的面孔呈现在人们的面前,法国的敕令骑士们发出了一声悲痛的呼喊,而西班牙人也无不唏嘘,大弩的弩箭在头盔上击打出了一个足以放下婴儿拳头的凹坑,但这不算致命伤,与其他头盔那样,在加斯东的头盔内部有着皮革的衬垫,其构造与几百年后的安全帽差不多,头颅与头盔之间有着可观的空隙,一次击打,头盔虽然凹陷了下去,但造成的伤害并不大。
最终夺取了加斯东性命的还是弩箭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加斯东从马上被直推到空中,然后跌落,近三米的高度,头部向下径直落地,肩颈甲顿时变了形,他的头颅被无限地压向他的胸腔……
卡多纳将军伸手擦去了加斯东嘴角的血迹,后者的眼睛大睁着,似乎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就这么没了性命,但事实就是事实,卡多纳将军一边暗叹着命运的无常,一边命令身边的骑士取下了加斯东的马衣,马衣上有着家族与王室的纹章,几个轻骑兵将马衣撕成数份,大喊着“加斯东已死”,向着已经逐渐沉寂下来的战场奔驰而去。
战场的局势确实是有利于法国人的,西班牙人的大半骑兵都因为自己的莽撞冲动成为了死人或是俘虏,而联军中的雇佣兵们的撤退或说逃亡,更是令西班牙的步兵们战心全无,心神惶惶,但就在这个时候,之前被卡多纳将军错误地调动到左翼的小型火炮,虽然被它们原先的主人抛弃了,却被来自于自由城市——托斯卡纳防线的人们重新架设了起来,而这个时候,法国人已经与西班牙人半交换了战场,这次轮到法国人的侧翼遭到无情地炮击了。
火炮在这个时候能够对人们造成的杀伤与恐吓是现在的人们无法想象的,石弹在人群中蹦跳,经过的地方血肉四溅,没有人能够与这样的打击对抗,等到法国人再一次溃散,卡多纳将军之前带领着后撤的步兵与轻骑兵迎上前去,与之前被裹挟在了法国人之中的西班牙人汇合,叫喊着“加斯东已死!”的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整齐。
阿萨辛刺客在马基雅维利的带领下,环绕着战场迅速地奔驰,以卡多纳将军的名义,与美第奇家族的金钱,将那些唯利是图,欺弱怕硬的意大利雇佣兵,还有那些英格兰人与土耳其人再次召集在了一起,他们,尤其是英格兰人,虽然亨利八世没有答应给到教皇利奥十世更多的士兵,但朱利奥仍然争取到了一千名长弓手,而不是一千名步兵。
英格兰的长弓手一向负有盛名,问题是他们几乎都来自于英格兰的山区与田野,都是一些卑下的平民——是的,英格兰的国王从十一世纪开始,允许平民使用弓箭,甚至立法规定所有十二岁到六十五岁,岁肢体健全的英格兰人,都必须在每个星期日做完弥撒后集中到教堂附近的校场练习弓术,逃避训练要课以罚款。
为了保证练习射箭的时间和体力,法律还同时严禁踢足球——因为那时的人们非常热衷于踢足球,这种从踢打敌人首级演化而来的游戏可以在任何地方进行,最多的时候会有上百人奔跑在街头巷尾——但既然国王不允许,他们也只得将精力全都投注在射箭上,有些孩子,从七岁开始就在练习箭术。这样的情况延续至今,英格兰的国王已经可以轻易地召集起成千上万,训练有素的长弓手,他们在战场上,几乎可以说是不败的。
但就如来自于加底斯,佛罗伦萨,比萨与卢卡等地的托斯卡纳防御体系的士兵一般,这些英格兰长弓手也没有被西班牙人看重,因为他们都是平民的关系,不会说意大利语,也不会说西班牙语,更不会拉丁语或是别的什么当地语言,根本无法与西班牙人交流,不过他们都配置了各自
西莫,他们一直没忘记这些由朱利奥.美第奇一力争取回来的士兵们。
马基雅维利以卡多纳将军的命令,还有努奥罗大公的承诺——每人十枚金弗罗林的价格将这些斗志涣散的长弓手们招揽了回来,又许诺若是战斗胜利,他们可以再获得十枚金弗罗林,金币的光芒照亮这些英格兰人的眼睛,他们将随身携带的长箭插在地上,站在托斯卡纳步兵的阵列缝隙间,拉开了曾经令无数敌人心胆俱丧的长弓。
与用以对付敕令骑士的大弩不同,苏格兰的长弓手们抛掷的长箭威力在于数量,当一千名长弓手同时拉弓,每人每分钟至少能够射出十二支箭,他们随身携带的箭矢约有二十四支,也就是说,足以遮天蔽日的箭雨可以持续六十数——六十数看似短暂,但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一意会到其中的可怕。
尤其是法国人,在1480年的时候,就有一位勃艮第商人,抱怨布鲁日的暴雨如同英格兰人的箭矢,在笔记中他又说,英格兰人的箭矢可能比暴雨更密集些。
只是在这场战役中,因为有了美第奇家族的金币加持,英格兰的长弓手们要更殷切一些,他们之中有人甚至达到了每分钟射出二十支箭的巅峰——面对着这样的箭雨,就算是敕令骑士也不得不暂避其锋,遑论步兵与弩手。
胜利女神终于愿意站在神圣联盟的身边微笑了。
战斗又持续了一小时多,直到夜幕降临,此时的人们缺少充足的肉食,夜视力欠佳,战场上也不可能点燃足够的火把,云层又遮蔽了月光与星光,刀剑交击的声音与火枪鸣响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少……就连卡多纳身边的亲信骑士也已经露出了明显的疲态,更别说其他人了,一个爵爷低声询问卡多纳将军是否要先行退出战场,反正他们已经胜利了,加斯东冰冷的躯体正卧在一辆原先被用来运载箭矢与炮弹的马车上,身上覆盖着属于卡多纳将军的斗篷,虽然是敌人,但他同样值得尊重。
“他们也一样疲惫。”卡多纳将军说。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从法国人的战地上跃出一匹白马,一个敕令骑士向着他们疾驰而来。
卡多纳将军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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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法国人愿意向神圣联盟投降,但所有的战后事宜都需要在天明之后再处理,但就算什么也看不见,就算是嗅着空气中的烟尘气与血腥气,也知道这场战斗的结局有多么惨烈,从卡多纳将军开始,每个人都已经精疲力竭,但这一晚谁也没有睡意,就连小科西莫也是如此,他从帐篷里走出来,看着正在火把下统计人数的马基雅维利问道:“我们损失了多少人?”
“初步统计,约七百人。”
小科西莫的心脏猛地震荡了一下:“我以为我们的士兵……”
“训练有素并不代表着能够在真正的战场上活,”马基雅维利无情地说道:“你知道有多少人是直面火炮,骑士与箭矢的时候,吓得到处乱跑,结果不知所踪的吗?”
过了好一会儿,小科西莫才艰涩地问道:“这就是战争,对吗?”
“对。”马基雅维利盯着他,他也恐惧着,他知道,小科西莫从婴孩时起,就是一个温和善良的人,但他注定了要成为一个统治者,而一个统治者,不满手血腥是不可能的,他必须背负起他的重担,不然就得去死,就算他的生身父亲是朱利奥.美第奇也不例外。这也是为什么,马基雅维利虽然讨厌凯撒的女儿路易丝,却对他有所期望的关系,他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个宽仁的明君,为意大利人带来光明的未来,却又希望他能够因为那一半属于博尔吉亚的血,令得他的每一个对手都会在深夜中辗转难眠。
“我明白了。”小科西莫说:“但我们的每一个士兵,都要找回来,无论他是因为什么而死的,或只是因为胆怯而逃跑。”
“你会惩罚他们吗?”
“我会。”
“那么你也会奖励那些勇敢的人。”
“毫无疑问。”
“那就好。”马基雅维利的神情略微放松了一些,他刻薄阴险的面相一向受人诟病,如今看起来,居然也有了一些慈祥的意味:“我会尽快整理好相关的名单,现在,回去睡吧,战争结束了。卡多纳将军的,我的,还有你的。”
小科西莫轻轻地点了点头,但就在他还未转身的时候,一个瘦削的身影突然从阴影中现身,他做修士装扮,也是一个阿萨辛刺客,马基雅维利注意到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糟糕。
“什么事?”马基雅维利问道。
“一个坏消息,大人。”那个阿萨辛刺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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