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陈元迟受伤,或者说若无暮光法牒的进一步“指引”,十二元辰宗与唐玄并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疙瘩。
退一步讲,放在几天前,他唐玄还是整个仓洲重典保护对象,可谓世事难预料,世事预料难,世事料难预······
“救了宗主,我让你过去”,金断崖背对元辰宗帮众,立风雪中于演武殿前,以一种天地都听的清楚的声音,朗声说道。
唐玄点头,风雪中,尽是元辰宗的弟子人头颗颗,人影幢幢。
冲过去?杀过去?还是说些什么,骗过去,混过去?
都难!
于是他救了陈元迟。唐花一出,陈元迟身上汹涌咆哮的魔气像是找到了归宿,疯狂的汇集到悬浮、旋转,放着迷蒙光彩的唐花之上。
唐花入体,唐玄脸上蓦然涌起一阵黑光。
他的心是震惊的,更没有想到出手之一丝夹带的魔气,到了陈元迟这里,便像是有了繁衍能力一般,如此声势浩大,如此狰狞翻滚,如此纠缠不休、入骨入髓。
魔气褪尽,法神的目光变得暗淡下来,干枯瘦弱的只剩下一层皮,但却平静了下来,竟然依靠着镣铐和铁索,睡着了。
“多谢”,金断崖、木攻城、陈元济、吴常安、邵康年、左丘禅、春夏、双邢,以及负责守卫的五行首,都放松了绷紧的神经。
“五洲茫茫,五洲惶惶,同为人族,相煎何急?既没国仇,也无家恨,难道真的要在星球崩塌之时,仍旧红着眼睛,歇斯底里的互相残杀么”?唐玄的声音很清淡,淡的彷佛一片柔云,一缕青烟,“无故伤我中洲卫,这件事儿,却还没有完”。
唐玄望着周围骤然变得紧绷的气氛,以及元辰宗诸高层那一张张紧张起来的脸,蓦然笑了笑:“不过等法神伤、疲、痛、病好了再说,介时,我唐玄,亲自上山领教”。
金断崖等人面面相觑,如释重负。
面对眼前这个唐玄,能够随时随地丢出那朵花的唐玄,谁的心里都有压力,而这种压力,在情况失控的时候,更会演化成一种决死的意志。
“金前辈,请吧”,唐玄默默转身,在众人自动分出的路上,向上,向后,出了困仙牢,便一刻不停的向演武殿走去。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救宗主?”金断崖一瞪眼,众人如梦初醒,乱做一团。
经过拇指峰,穿过三跳崖,登上点头山,又绕过几株不老松,最终,金断崖与唐玄逶迤来到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洞旁。
“这是一条捷径,宫南起未入道隐归藏之前,便是误坠此洞,最后却从借法道出来”,金断崖指了指眼前三米见方,掩盖在一片枯草、冰雪之下的洞,旁边“小心洞洞”四个大字的警示牌,有些斑驳、并歪向了一边,看情形是有些年头了。
“那边,再经过五座山,跨过三条谷,趟过两条大河,便是仓洲五岳山与北昆仑交界处,那里有一片“迷幻天”,天后便是借法道。只是那里凶险无比,几无进出的可能”,金断崖又再指向唐玄背后的远处,沉声道。
“这里有人下去过没”?唐玄指着小心洞洞的洞问道。
“有,但从来没有出来过”,金断崖小心的伏下身子,向洞内望了望:深不可测,深不见底,宛如一个吃人的怪兽的口一般,静默但惊悚。
“那边呢”,唐玄也蹲下瞅了瞅,随口道。
“那边?道隐归藏的门户,谁他么的敢去找死”,金断崖搓了搓有些胡子,呵出一口白气,啐了口。
唐玄信手抓碎一块冰,头颅大小,足有十余斤重,在手上颠了颠,丢进洞内。
接着唐玄便凝神细听,等待着它落地的霎那。
金断崖似笑非笑的四处望着,震了震青袍,抖碎满身冰雪,雄壮的身形宛如裂地而出的猛兽一般。
良久,良久,良久······
唐玄等的全神贯注,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洞内却无丝毫声息,像是那块冰,真的给什么东西无声无息的吞了一般。
皱眉,凝思!
“迷幻天那有什么”?唐玄沉默了一会儿方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数十道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泯灭一切的光线以及可能出现的道隐归藏的怪物”,金断崖复又蹲下身子,与唐玄一起望着洞洞,黑黝黝,也不知道看什么。
“照我看······还是先回中洲······再想良策,说不定哪天那什么狗屁神主,突然召见了呢?······唐玄,你干什么”?金断崖瞪大了眼睛,声音从平淡转为高亢。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一直静静蹲着的唐玄,却做了一个分解动作。
起身-深呼吸-弯腰屈膝-跳下深洞-消失不见······
金断崖愣住了,右手兀自做抓的姿势,如今的指缝间,却只有寒风呼啸,往来,似在挑逗。
唐玄很明确,迷幻天、光线、道隐归藏的入口,已经明确的东西没有人敢深入,便说明了想从那里进去,千难万难,千万别抱着侥幸的心里。不到最后,谁他妈的都不知道谁是主角。
而这里,因为未知,反而会有一线生机,因为这里有过成功的案例:宫南起。
只有两条路,与其犹豫、挣扎、议论、讨论、争论、扯淡、徘徊、彷徨······
不如跳吧。
霎那间,唐玄有一种活够了的冲动,浑身轻松。
三个呼吸之内便是黑暗;
五个呼吸之后落入一片云中:黑云、浓云、密云、铁云。
然后便是无法呼吸。
虽然心理上对即将到来的妖、魔、鬼、怪、光、怪、陆、离······霎那间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但是身体上的颠簸,还是让唐玄一惊,一惊之后,更是全身运转着玄玄气。
霎那间,这朵悬浮在洞口下百米高的黑云深处,唐玄身周,玄玄气呼啸沸腾,拖着烟尾,向上律动着。
而唐玄的丹田空了,四肢空了,彷佛没了气,整个人更像是被玄玄气承托着的人形大鸟。
下降的速度慢了下来,但还是向下。
当然,在趴在洞口金断崖的眼中,下面仍旧是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的样子。
踌躇良久之后,他便返身回了五岳山演武殿,很多事等着他去处理,更有楚君侯还需派人去接引返回,还有龙呈均那边,还需要打个招乎,无论是首望山事件,还是唐玄此可的处境,都要做一个交代。
几天几夜还是多久?
唐玄在黑如墨、浓如血的黑云中已经下坠的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当他元气依旧充沛,但精神有些难以为继的时候,高颀的身子终于穿破黑云,下坠速度陡然加快着。
与如铁块组成的黑云撞击,下坠中,此时唐玄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难受,甚至每一块肌肉都发出酸涩的吱吱声。
然后便出现在一片壮丽的世界里。
自然无名,自然奇伟。
但它更愿意把绝美、绝壮观的一面,悄然阵列在人迹罕至、不能至的地方。
这是一个圆柱筒形空间,四周都是垂天而下的瀑布。
瀑布圆圆的,整齐的,落成七截,高处无法凝望,低处难见归途,只有平视一圈之后才能发现,每一截都象是个擎天宝座,而下一截再比上一截突出。
上方如巨大无朋的海窟窿,下方却细细小小如小溪中的漩涡。
水帘密密,水帘轰轰,水汽朦胧,天地间一片震耳欲聋的轰响。
但唐玄所处的中间部分却很干,没有水也没有水汽,四方瀑布轰轰而下,却绝不互扰,彷佛亘古如一一般,就这么向下狂砸着。
精神一阵孱弱,唐玄身外玄玄气一阵虚幻,整个人急坠而下。
“是七段”,唐玄勉强稳住横斜乱扭的身子,向上一望,呢喃着竟笑了起来。
孤,孤独、孤单、孤苦、孤雁······孤军奋战。
唐玄竟在霎那间,在这如天河倒泄一般的奇景中,体悟了它丝丝的孤的意味。
孤独何辜?孤独不苦!
虽无人拍掌、赏识、点赞,但它依旧孤芳自赏的不为所动,长流不息,永不停止。
脚下是个小漩涡,小是说它的横截面,真的很小,勉强一人粗细。
唐玄身躯笔直窜入,真如一个一条在筷子般粗细岩洞内钻行的泥鳅,他也觉得自己便成了泥鳅。
四周没有路,虽水雾升腾,但却一目了然的清白。跳都跳了,洞,钻还是不钻?
想不钻,已经身不由己了。
水洞很小,但上方的激流却带着万钧之力猛砸,猛灌。
有无数次,唐玄不得不提聚玄玄气,让自己高大匀称的身材,变得瘦削一些,这才得以艰难滑过。
双掌高举成尖锥状,双脚并拢成铁锹状,头上是狂暴的水流,脚下是可能有,可能无的出路。
唐玄压下心惊,却更心惊,这上不见天、下不着地,四周无路的管道,若是卡住,可真是大事不好了······
万一?一万?怕,不怕?
毛孔封闭,四周的玄玄气彷佛在唐玄身上摸了一层耐磨的蜜,使得他整个人比水还润,比四周被水流急湍无数年的石壁还要滑。
就这么的,曲里拐弯的唐玄,又来到一个决然不同的世界,好美的一片世界。
百个世纪那么长,千万米的距离那么远,好在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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