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载算是进入了状态,御史台的事情也厘得差不多了,他过来拜访叶华,想要谈谈监督均田的事情,顺便他从南方顺利归来,跟陈抟的帮忙脱不开关系,韩熙载想见见陈抟,叙说下朋友情谊。
哪知道碰到了李谷,又碰到了一大堆假造的铜钱,韩熙载多聪明啊,他瞬间想通了李谷的打算。
顿时怒气冲冲,曾经的那点不好意思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李谷,你大造假钱,窃取暴利,就不怕下地狱吗?”
李谷把眉头一挑,冷笑道:“老夫造的钱货真价实,用的是上好的铜料,足斤足两,我有什么下地狱的?反倒是你,背信弃义,没有老夫,你能回到中原吗?刚当上御史中丞,你就陷害老夫,扪心自问,你对得起良心吗?”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自己贪腐,又怪得了谁?”
“谁贪了?”李谷的声音高了八度,“老夫一心为国理财,你什么都不懂,还敢胡言乱语,小人,十足的小人!”
……
这俩人你一言我一语,骂得那叫一个不客气,就连年轻时候,喝花酒不给钱的事情都翻了出来,脖子粗脸红,半点客气都没有。
叶华听得头都大了。
“那个你们二位先别吵了。”叶华道:“圣人让我推荐两位太子师,我的意思是让你们两位接,如何?”
“太子师?”
这俩人都来了兴趣,一起问道:“为什么选我们?”
叶华道:“韩相公才学过人,又熟悉江南的情况,见识过人,且为人正直,品行操守,都是上上之选。”
听叶华如此评价,韩熙载不由自主挺起腰板,脸上却还是很矜持,“本分而已,侯爷谬赞了。”
“至于李相公吗?有人弹劾你用人不当,估计三司使是干不成了,你是想被贬出京城,接经略安抚使,还是留在京城,委屈点,当个太子师傅?”
李谷人老成精,他猜得出来,皇帝都动了杀心,就算他有办法弥补亏空,也别想全身而退,罢去三司使,已经可以偷着乐了。
只不过皇帝能放过他,士人却放不过他。
离开了京城,他就是任人宰割的一块肉,文官们有的是办法折腾他,今天把你调到陈州,明天把你调到幽州,屁股没坐稳,再调去洛阳……就这么满世界折腾,铜皮铁骨的人尚且受不住,何况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没有多久,就能把你活活折腾死,还是客死异乡的那种,惨得不要不要的!
绝对不能离开京城,可他已经是计相了,升不上去,也降不下来,京城根本没有位置……算来算去,只剩下跑到叶华这边,给太子当师傅这一条路了。
虽然太子师只有五品,远比经略安抚使小,但是巴上了太子这棵大树,等闲人就不敢跟他撕破脸。
李谷也就算保住了一条老命,甚至保留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坦白讲,叶华的安排是够意思的。
当初他说要拉李谷一把,的确是做到了。铸造假币,消了皇帝的火气,来教太子,又保留了一份香火情。
假如李谷寿命够长,甚至还能有卷土重来,东山再起的机会。
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官场,就算是至亲好友,也未必能做到这一步,叶华是个厚道人啊!历经起落之后,李谷终于是看透了。
“侯爷高义,老朽铭刻肺腑,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叶华摆手,“李相公,咱们还是以公事为重,教导太子,处理钱币的事情,你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李谷用力点头,“请侯爷放心,老夫明白!”
他这么说,韩熙载可不答应。
“侯爷,我有话说。”
叶华早就知道,微微一笑,“韩中丞,你可是不忍心江南的生灵遭到洗劫?”
韩熙载点了点头,“侯爷,我是昌黎人不假,但是我在江南住了几十年,江南虽然号称鱼米之乡,富庶繁华,可这些年战火不断,兵连祸结,老百姓早就民力凋敝,困苦不堪……我给李弘冀上书,希望效仿中原,推行均田……奈何,他不肯听,我这才回到了中原。如果按照这个老贼的意思,大造假钱,江南的百姓又会被洗劫一番,他们无以为生,到时候,千里赤地,白骨盈野……李谷!”韩熙载一声断喝,“你也是读书人,也曾经以天下为己任,你难得不羞愧吗?况且,圣天子志在天下,江南百姓,早晚也是大周的子民,难道你想让圣人接手一个千疮百孔,民心尽失的东南?
面对韩熙载义正词严的指责,李谷老脸微红,的确铸假币害人,有些好说不好听,可若非如此,他怎么过关?
以后江南归谁以后再说,现在江南是李弘冀的治下,就算都死光了,跟他有什么关系?
李谷哼了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迂腐!”
韩熙载深吸口气,“我是迂腐,可我清楚,治国的根本在民心,民心的根本在田亩!只要清丈田亩,均分土地,大周就能所向睥睨,又何必玩这些花招?李谷,你能保证日后大周不会发行大钱?不会残害自己的百姓?这种恶例是不能开的,我就不信,有朝一日,大周的国库也不够用了,你会不会发行大钱?”
韩熙载步步紧逼,盯着李谷,弄得李相公很是尴尬。
“韩熙载,你不要咄咄逼人,两国相争,岂是你这种书生能明白的!”
他们两个怎么吵也吵不出结果,韩熙载只能转向叶华。
“韩中丞,铸假币这事似乎有些不妥,却也是不得不为。”
韩熙载皱起眉头,哀恸道:“侯爷!莫非你也?”
叶华伸手,拦住了韩熙载。
“韩中丞,你听我说完。”叶华道:“这货币本身不代表财富,只是财富的计价工具而已。”
韩熙载不解,“那什么才是财富?”
“粮食、布匹、牲畜、木材、铁器、瓷器,还包括脑力和劳力,这些才是实打实的财富。铜钱之所以有价值,是因为用铜钱,能够交换所需要的商品和劳动,韩中丞以为然否?”
韩熙载努力想了想,叶华随手拿起一枚铜子,放在了桌上,然后拿起茶杯,作势喝了口,韩熙载颔首,“侯爷的意思我懂了,可铜钱能换这些,如何不是财富?”
叶华笑着摇头,“韩中丞,容我拿你做个比喻,韩熙载是你,但你会不会变化呢?”
韩熙载不明所以,李谷倒是更了解叶华的思路。
“韩熙载是个名字,就仿佛铜钱一样,这个名字代表的人二十年前风华正茂,二十年后,两鬓斑白,再过二十年,就是一抔黄土,几根枯骨!前些时候,你是南唐的宰相,如今你是大周的御史中丞!名字还是一样,可人却天壤之别!”
李谷的语气让人生气,可解释却很明白。
“韩中丞,你熟读经史,想必你清楚,历代因为战乱,造成物价飞涨,而天下太平之后,又会物价回落,甚至出现谷贱伤农的事情。”
韩熙载点头,“老夫听说过,可这跟铜钱有什么关系?”
叶华笑道:“韩相公,假如你以铜钱作为标准,一枚铜钱在不同时期代表的财富不同,不正如一个人的名字一样吗!”
“哦!”
韩熙载恍然大悟,“侯爷果然高论,老夫佩服!可,可这跟伪造大钱,有什么关系?”
“有。”
叶华道:“中原自古以来,缺少金银铜料,而我们的百姓又是最勤劳的一群人,他们创造了十倍百倍的财富,却因为缺少计价用的工具,而沦为有权有势之人的鱼肉!教训不可谓不深刻。”
“李弘冀发行当十大钱,虽然意在盘剥吴越,其实际上,也是货币不足,以此牟利,我们同样铸当十大钱,但是在有朝一日,拿下江南,我们必定要改革货币,眼下百姓或许会受损,但长久之后,还是获益的。”
叶华叹道:“先苦后甜,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而且通过货币增发,能摧毁原来的体系,所谓不破不立。韩中丞,你打算在江南推行均田,为什么做不到,因为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李弘冀根本没有勇气去迎战这个庞大的集团,他也不敢!要想真正均田,就要先打破这个利益集团,发行当十大钱,摧毁金融货币体系,就是大破大立的第一步!”
李谷在旁边默默听着,他都要跪下来喊师父了!
叶华这小子是真能忽悠啊,明明是一肚子坏水,想要大赚其利,到了他嘴里,就变得光明正大,都快能替天行道了!
偏偏韩熙载还听得频频点头,“侯爷深谋远虑,让人佩服,可老夫以为,侯爷所谋者国,而李谷这个人,所谋者私!让他负责此事,只会坏事!”
不管怎么说,韩熙载是彻底不信李谷了。
叶华笑道:“韩中丞,要不这样,让李相公铸钱,你负责监督,顺便呢,利用你在江南的关系,把这些钱撒出去。有韩中丞看着,我想李相公就算有心为恶,也办不到了。”
韩熙载用力点头,“请侯爷放心,老夫一定盯紧了他!”转头,韩熙载冲着李谷残忍咬牙,“李兄,铸币获利不小,你放心,有我在,别想多捞一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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