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么?含玉殿那位倒大霉了,嘿,前几日才出了次风头,立马就被打下来……”
“温美人倒了霉?我怎么不知道,她不是性子最好的吗,怎么着?惹皇后娘娘不高兴了,还是?”
“嗤~皇后娘娘的性子你还不知道?最是一板一眼、爱惜羽毛的,就算吃醋也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哼哼,还不是如今最金贵的那位,不在自家寝殿好好养胎,偏要捧着肚子去御苑闲逛,还逛到了温美人跟前~”
“哦?难道是温美人恃宠而骄,跟淑妃起了言语官司,被罚跪掌嘴了?”
“岂止啊,温美人直接气得淑妃摔了一跤,听说都见红了,太医院那边几乎去了一大半的人,都守在上阳宫呢,连陛下也去了~”
“……”
跟着奚月姑姑接过了较为清闲的送衣衫活计后,止薇的日子稍微好过了些,起码每天能少洗两大盆衣服,手也不用再被泡得发白发皱又红肿。
这日的目的地略有些远,在东六宫,也就势必要经过御苑,没想到就听到了两个小妃嫔的窃窃私语。
奚月姑姑显然也听到了,表现得却十分泰然自若,就连发丝都没有动过一根,仍是无知无觉似的往前走。
止薇也垂下头佯装没听到,更暗自庆幸她们和那两个小妃嫔之间隔着个假山,对方应该没有看到她们。即便看到了,应该问题也不大。
毕竟她们俩的服色一看就是浣衣局的下等宫人,而那两个小妃嫔似乎也不是宫中主位,还没有那么长的手伸过来浣衣局整治她们的能耐。
不想,回程时竟碰见了皇后的銮驾,看起来像是刚探望完淑妃、从上阳宫出来的。
止薇二人忙不迭地退到宫道一旁,跪得低低的,只盼着皇后没认出自己。
然而,让她捏了一把冷汗的是,皇后的銮驾快到她跟前时,忽然喊了声停,又问一旁的宫人她们两人是谁。
奚月姑姑极快地斜了止薇一眼,立马恭恭敬敬地回答:“劳皇后娘娘垂询,奴婢两个是浣衣局的,刚送了东西去钟粹宫,这便要回去了。”
皇后没再说什么,停顿了几息就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止薇总觉着皇后在看她,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或许面上还有着浓浓的鄙夷和厌恶……
“你得罪过皇后?”
步出内宫那道高墙后,奚月姑姑才慢悠悠问了句。
止薇干干一笑。
奚月姑姑不冷不热道:“看来你这个胆肥的毛病不只在老婆子跟前使,这样我也放心了。”
止薇眼角一抽,这有什么好放心的啊!
然后,奚月姑姑就很突然地跟她提起了孙采女和欣儿的事,三言两语说完了,就拍拍屁股走了。
“下回那个小喜子过来的时候,你跟他说吧,让他以后可以别来烦我了。还有你,也趁早滚蛋,少留在浣衣局祸害其他人。”
被嫌弃了的止薇默默扶额:她什么时候祸害谁了?
唯一能算得上的,应该是那个色胆包天、运气不好、没死成却被王德喜弄去北三所扫地的陈公公了吧?
一开始屡屡跟她作对的华彩最近似乎也怂了,张管事也没再使劲给她找活干,她在浣衣局待得竟有些如鱼得水。除了洗衣服这活儿比较伤手之外,真没什么可抱怨的。
可奚月姑姑为什么要赶她走呢?
离了浣衣局,她又还能往哪儿去呢?
“止薇姑娘,我师父说了,你这回立了大功,主子要赏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王德喜现在看止薇的眼神跟过去大不一样,如果说一开始还有些好奇、怜悯,这会儿也被她出色的“情报能力”所折服,也更乐意向她示好。
他嬉笑着道:“说起来,今年咱们宫里也有两个要出宫的,玉芳姐姐是已经定下了,玉雪还没把名字报上去……止薇姑娘,要想在这宫里头活下去,且活得好一点,还得跟对了主子才是正理,你说是不是?”
止薇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平静地问:“这话是赵公公教你说的吧?”
王德喜微微睁大了眼睛,很快又垂下眼皮掩饰自己的失态。
“止薇姑娘是个聪明人,我也不跟你废话了。孙采女一事牵涉重大,主子爷这会儿还没闲暇处理。不过,你这个关键证人可不能就这么放在浣衣局里头,不说主子,就是咱们跑腿的底下人也不能安心哪。这宫里头,还有哪里能比御前更安全呢?”
止薇沉默了会,点了点头。
王德喜咧嘴一笑:“既如此,姑娘这便去收拾东西,随我走吧。”
这回收拾的速度比先前在司苑局时更快,也没了连珠这样的人在她身边依依不舍。奚月姑姑不见人影,不知又跑哪去了。
止薇有些惆怅地想,看来那日的话就是奚月姑姑对她的道别了。她早就猜到孙采女的事不会被揭破,更猜到了陛下的心思。
奚月姑姑是个看得再剔透不过的人,偏偏为了一份昔年的情谊和一句陪伴的承诺留在浣衣局了此残生。而她这个小小的过客,跟这样的七窍玲珑心比起来,也不过是多了一点特殊的“耳力”罢了。
再次回到内宫,她真的能安安稳稳活到出宫那天吗?
乾德宫。
赵久福看着小徒弟领着个水葱似的姑娘来了,定睛一看,可不正是阔别大半月的止薇!
和月初那几次狼狈的照面不同,此时的止薇既没顶着一额头的肿包,也没带着高烧不退的病态红晕或异样苍白,整个人精气神都不错,看着甚至还丰腴了一点。
赵久福暗道,寻常宫人被罚去浣衣局做苦役,不劳累病倒就是好的了,这姑娘怎么像是去享福的?
他也没跟止薇提孙采女或是别的什么事,只当她是王德喜从尚宫局新领回来补玉芳缺的宫人,点了个头就让玉芳把人带下去安顿了。
而后一连三日,止薇都跟着大宫女玉芳学规矩。除了端茶送水、更衣脱鞋这样的小事之外,更重要的是其他。
宫里头的规矩自然都是差不离的,可御前的规矩还要严一些。
一来,伺候的主子是全宫里、乃至全天下最尊贵的,伺候的规格自然也要随之提高;
二来,乾德宫勤政殿里每日来来往往的奏折数不胜数,更有不少王公贵族、阁老重臣时不时出入,这些都是外廷的国家大事,她们这些底下的奴婢就是听见了、看见了什么,也得把自己当瞎子聋子看待;
三来,也是最最重要的一条……
“咱们能在御前行走,侍奉陛下,是咱们前世修来的福气,却不是今世登堂入室的青云梯。无规矩不成方圆,在乾德宫做事,最要紧的一条就是忠诚本分。明白了吗?”
说到最后,玉芳神色更严肃了两分。
止薇心领神会,玉芳是在提醒她别生出爬龙床的心思,省得坏了规矩。
说起来,本朝太祖皇帝和仁孝皇后定下来的选秀规矩,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维持世家的体面,也杜绝了那等出身低贱、是非不分的平民女子借帝王宠爱一跃成为后宫之主的可能。
按祖制,后妃皆出自官宦、权贵之家,宫人则从平民女子中选取,后者凭美色受封妃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便是生下皇子皇女,最多也就止步于二品九嫔之位,想要母凭子贵被立为皇后绝对是痴心妄想,别说出身不低的宫妃们不答应,就是外朝的大臣们也能捏着祖制二字跟皇帝死磕到底。
至于当太后,这个可能性也不高。除非皇帝的儿子全死光了,就剩她一人的儿子活着,那到底也还有个出身高贵的圣母皇太后跟她这个生母皇太后分庭抗礼,成不了大气候。
起码,从本朝立国以来,除了先帝时的袁贵妃,从未有出身平民的宫女子凭宠爱受封高位,尤其是袁贵妃还没留下一儿半女,也就是个昙花一现的异数罢了,做不得例证。
宫规里虽然没有严令禁止宫女爬床,但这种行径还是为人所不耻的,即便能靠这种方式出头,谁又能保证自己会是下一个袁贵妃,而不是一朝得宠后被帝王忘个干净、还要被全后宫的女人百般针对的下场?
后宫里妃嫔娘娘们为了固宠,在自己不方便时推出调/教好的美貌宫人倒是常例,可若御前宫人生出了这种心思,乾德宫可就要乱了套了。但凡御前宫人里出了一个妃嫔娘娘,宫女们只会前仆后继,争宠手段百出,这样皇帝还用专心处理政务吗?
更别提,乾德宫地位特殊,宫人们虽然也受皇后、尚宫局辖管,但她们的主子还是只有皇帝一个人。皇后自然不能容许,自己在后宫的无上权威被游离于她的势力范围之外的几个小小宫人所挑战。
于是,在这样合乎逻辑的考量下,分来乾德宫的宫人全都是按着一个标准挑的。
老实本分、五官端正、但不能太好看……
玉芳玉雪和其他几人都是中人之姿,就很符合这个标准。跟她们一比,止薇这个外来户就有点太鹤立鸡群了。
虽然被严防死守了几天,但这样的防御姿态反倒让止薇更快地适应了新的身份。
“似乎,做个御前宫人还挺安全的?”
但她没想到,第一天的正式上岗就碰上了麻烦。
玉芳三月初就要出宫了,余下的时间不多,又要教止薇和另外一个新来的宫人,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盯着她们,只能一遍遍地耳提面命,过后就推她们出去做些轻省活计,以求在这几日内尽快适应。
这日,止薇被委任了个简单任务,给陛下奉茶。
茶叶是江南来使快马上贡的最新一批明前龙井,一芽一叶,色泽嫩绿,形如雀舌,香气扑鼻,芬芳怡人。
泡茶的工序没问题,奉上时茶水的温度也刚刚好,不会太烫无法入口,也不会失了温度以致茶水香气口感都大打折扣。
问题就出在茶盏落桌那一瞬间,止薇的余光好巧不巧地瞥见了个熟悉的名字。
白纸黑字,跟着一连串的名字被写在折子上……
今年正是三年一度的春闱时……
她又惊又喜,震惊得连玉芳谆谆教诲的那些规矩都忘了大半,回过神来时便发现,自己被一双不悦的眸子锁定了。
止薇暗道糟糕,该不会方才偷瞄桌上折子的小动作被陛下发现了吧?
她佯做淡定,垂手侍立,做出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老实听命样子。
霍衍之打量了她两眼,狐疑过后,又有些恍然大悟,再看她的眼神就有几分复杂。
原来是上回那个小宫女啊!
孙采女一事查来查去,最后关键证词竟被这小宫女挖到了手,不得不说,此女定然颇有心机。此番到了御前伺候,可不能让她再生出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才是。
昨天,霍衍之刚收到一封密信,说是信王一行人在下江南的途中遇刺,侥幸脱身后,才刚刚抵达受灾省份。此事气得他昨天一整天没吃下饭,更是对江南总督深恶痛绝。
霍衍之断定,江南总督瞒下的事绝不仅是和郭首辅信中所说的海寇进犯一事。毕竟,如果只是普通的海寇进犯,他完全不必隐瞒真相,大可以此借口向朝廷要求赈灾,尤其是军械、军饷这一块的支出拨款。
江南总督没这么干,只能说明,他要掩盖的事比海寇更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很明显,这都不会让霍衍之感到多高兴。
他前脚刚把信王派出去,明着赈灾、暗地里调查此事,没想到人还没到江南就遇刺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江南总督不怕死,这厮很可能要造反啦!
被阁老重臣联手欺瞒重大军情后,霍衍之满脑子都是阴谋论,天天都觉得这皇位坐得十分不稳当,心情更是糟糕透顶。
于是,此刻见着止薇在他面前的异样举动,他除了鄙夷就只有深深的厌烦。
一个福至心灵,霍衍之突然翘了翘嘴角,冲着新来的御前宫人止薇绽开一个大大的、和蔼的微笑。
“朕记得你。上回的提铃是不是还没罚完来着?君无戏言,你既然来了这儿当值,就更便利了。今晚开始提吧,把剩下的都提完。”
止薇:……天要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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