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何方》第163章 首下“南洋”

    俞敏海驾驶着车辆,开开停停,停停开开,时值下班高峰期,一路拥堵得厉害,他不耐烦地骂道:“卧槽!又堵成蜗牛爬!不是大都会,却有大都会的通病!什么破地方!”
    许雅安揶揄他说:“又是谁今早在草地上喂鸟看牛羊时,大大赞叹说现代化城居和田园风光亲密相依?别骂骂咧咧的,别烦燥!好几十年前隔了两代人的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
    俞敏海伸手用力搓了把脸,不小心碰触到嘴唇边上刚冒出的一个大泡,不由得嗤了一声。
    他松了脚下的油门,车辆随车流缓缓滑行,:“我还是去印尼一趟吧。虽然那位张先生以前并不认识,但我跟他电话联系过几次,听得出来他是个爽快的人,我相信他会帮我的。”
    “那张先生也仅仅只是你在奥克兰刚认识的同乡介绍的,而他们也仅仅只是在浙江义乌进货时碰巧认识。张先生还得去找方叔,方叔再找你义父的后人,可人家说了现在并不愿意见大陆来的任何一个人。我想你去了也是白去,而眼下我们自己的事情并不少。”
    车流又停止不动,俞敏海只好踩住了刹车。
    他将头往方向盘一靠,闷声说:“我爸不像我妈,他一向不发号施令。可他现在宁愿自己的一把骨灰撒向荒野,却要我去讨别人家的骨灰,你知道什么叫情深意重?什么叫江湖一诺倾情?我现在总算明白了我这人为什么那么讲情义,是因为完全遗传了我爸的好基因。所以我还是得去印尼。”
    许雅安见他为此事已心急火燎,无奈何地说:“即使我认为你是在做无用功,可你还是有同盟军,至少有俪俪支持你。”
    俞敏海抬起头来,:“正好中国护照免签证,我去几天就回!最近连续看了几家咖啡厅的生意,看得我头晕,还是你来拿主意。”
    “奥克兰人口不多,可在city买个上点规模的咖啡厅生意,动辄得上百万纽币。我们得谨慎考虑一下是否能将人家的蛋糕再做大。买一宗现成的生意再做大不容易,做小了玩不起,租金和人工费都不是可闹着玩。”
    俞敏海嘻嘻地笑了,:“看你说得这么认真严肃,我就知道你比我行!我还是那句话:你办事,我放心!但我爸对我的大致意思也是:我办事,他放心!”
    许雅安忍俊不禁一笑,:“绕了一圈,你还是不放弃想去印尼。”
    俞敏海嘿嘿地笑,:“使命!知不?现在的人都强调享受生活,不谈使命此类话题,可我得谈。我去印尼,不带逛沙滩吹海风的游客情怀,我是怀有使命感而去的。”
    许雅安耸了耸肩。
    车流又逐渐缓行,俞敏海的脸色越来越沉。他与义父李有福之间并没有深厚的感情,但祖辈们的那份情结却成了他无法卸下的负荷,他的使命似乎在年少时就被赋予。他今天更想做一件事,只要能成全老父亲的心愿,能满足他内心的安宁,能够慰藉已杳杳的曾经渴望和沉荷夙愿。
    2006年的最初一天。
    雅加达机场的商检人员帅气地拍着俞敏海的中国护照,用极标准的普通话对他说:“中国人!中国人!”。他随后翻检起俞敏海的行李箱,箱内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就是瓶装和纸盒装的葡萄酒以及香槟。
    他皱了皱眉,俞敏海连忙用衣物遮盖住那些酒精饮品,变魔术般地在衣物中露出一张一万面额的卢比。
    那位商检人员亦露出满意的笑容,双手忙整理掖紧了行李箱里的东西,盖好行李箱并拉好拉链,顺手已将那张卢比塞进自己的口袋,又麻利地在行李箱上贴上已检的标识。
    看着他近乎谄媚的动作,俞敏海在心底里嘿嘿地冷笑了数声,心想他都不想想自己是从哪里混出来的,还怕了他这种小儿科的,那一万卢比不过就值二三元不到的纽币。
    此刻的俞敏海着实想大声唱起国歌,并相信自己一定能唱出前所未有的荡气回肠。他未出机场,尚未领略炎热浪潮,可他的一颗心已经火热沸腾了起来,觉得此行必有满意的收获。
    张先生来接机,并带着方叔。
    方叔出生在印尼,已是地道的印尼番人了,一口普通话夹带着印尼话,俞敏海只能勉勉强强听懂。而张先生是九十年代从福宁到印尼的移民,一张嘴的福宁话依旧妥妥的滴溜。
    方叔说:“你找的李有福,我反复问过了,确实是我以前认识的李伯。他去世很久啦,他的儿子们都是纯番仔了,一句普通话都不会讲。”
    张先生:“方叔就很好,同样是侨生,方叔跟我们就很交流得来。我们一起找过李伯的儿子,他们很难勾通的。”
    方叔:“不怪他们啦,他们对大陆没感情。李伯一辈子总念着要叶落归根,可李姆是土生土长的印尼人,她怎么愿意跟他回去。”
    张先生见俞敏海精神抖擞,逐说:“你说过不逛沙滩,我就带你去看看我的小店,还有那唐人街,你也应该看看。”
    方叔说:“李姆以前是橡胶园主的女儿,听说当年嫁妆不少,李伯又勤劳能干,他家以前在唐人街有许多产业。可李伯回了一次唐山,李姆就一下子卖了几间店铺。她自己好赌,大儿子也赌,母子俩一块败了许多家产。听我父亲说李伯后来八成是给气死的。”
    俞敏海:“我小时候没听说过有人会赌的事情。”
    方叔叹说:“我父亲跟李伯走得近,他们都是同乡里,格外地显亲。李伯为人和善,可也一根筋的倔犟。我听说李姆原先也是又勤快又贤惠,可后来因为跟李伯赌了气才去赌博。她只以为李伯不顾家庭才会一心想要回唐山,令她伤透了心。我那时还小,也是后来才听说的。不明白,不明白呀!”
    俞敏海:“我那个义娘这气赌得害人,我义父虽说身在曹营心在汉,可毕竟最终不也没有拋妻弃子。”
    方叔:“是呀,李伯算有情有义,李姆不愿意跟他回唐山,他也不勉强,不过偶尔犯点小情绪就说要回唐山的话,李姆慢慢地染了赌瘾,孩子也没教育好。李伯回唐山时,大家都传说她是被人骗赌了,才损失了家业。”
    说话间,张先生的车就到了他的店里。
    俞敏海进了店里绕了一圈出来,赞说:“你嘴里的小店却是个大超市,什么都有啊!小至钮扣,橡皮筋,各种塑料用品,小家用电器,大件婴孩床。有饰品,有文具,有厨房用具,怎么这么齐全呢?”
    张先生满意地笑说:“全是国内来的,一年里好几个集装箱,全运这些小杂货,批发零售一起做。”
    俞敏海又惊叹说:“好赚吧?!”
    方叔打趣说:“要不好赚他早就跑了。”
    张先生笑嘻嘻说:“真是这样!要不然也早去第三国了,我老婆也图轻闲不做事,家里可以请工人,人工费太便宜了。方叔也别笑话我,他也发展得不错。在印尼,我们都是当地人眼里的有钱人。”
    俞敏海:“那唐人街该是了不得了吧。”
    过了半小时,来到了唐人街。俞敏海四处瞧了瞧,想起了老家镇上八十年代的光景。俞敏海看着结实的防盗栏栅,不由哈哈大笑说:“哈哈哈,全世界就华人防盗意识最强,真心没错!一切都很眼熟,很亲切的感觉!”
    张先生说:“哎,谁敢不装坚实多重的门窗98年的那场暴乱太可怕了,打砸抢呀,卷帘门都挡不住暴力,那些人太疯狂了。我那时刚从大陆过来几年,看那阵势心里后怕得不行。”
    方叔指着连排的几间店铺对俞敏海说:“李伯是有本事的人啰,这些当年都是他的,可他的孩子这些年不容易哦。”
    俞敏海:“我义父那一辈的人在南洋都是有出息的人,那时他们没少往国内寄面粉寄钱。就今天工业园区的兴起和城市新建设也跟他们的运资脱离不了关系。现在咱们福宁变化大了,我看这唐人街搁在福宁得被旧城改造。”
    说这话时,俞敏海感觉颇为自得。
    方叔亦激动万分,:“我父母都是福宁人,几个舅舅都在香港,我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也在香港,所以我就经常飞去香港,也回大陆看看,大陆变化太大了,每次都有新发现。现在这里显落后了。”
    俞敏海又好奇地问:“一路过来,似乎见了许多清真寺,大家都信***教吗?超市卖不卖猪肉”
    张先生解释说:“这里百分之八九十的人信奉***教,政府还挺重视信仰问题,每个人身份证上要注明宗教信仰。像我和方叔这种属于少数众的,我父母只信福宁的石竹山仙公,经常念叨祈梦的事。”
    方叔拿出手机,叽哩哇啦地在讲起了电话,声音忽高忽低,情绪分明激动。
    张先生等他说完电话,问:“还是不见人啊?都上门来了,连个面都不见?多大的仇恨呀?”
    方叔摇了摇头,:“不是什么仇恨!李姆留下的心结!他们就是纯番仔了,李伯走时交待说一定要魂归唐山,他那时也许对李姆是又气又伤心才说的,可李姆不也一样有同样的心情?她后来对孩子交待说不跟大陆人联系,如今他们自是不情愿。要是他愿意跟我们这帮福宁人一起干,怎至于日子那般难。”
    俞敏海心中无限感慨,“唐山魂”是义父一辈子痛苦矛盾的故园情怀,他没有值得可歌可泣的英雄气概,亦无可值抒发的侠骨柔情,却有一颗普通却无法安宁的游子之心。
    张先生和方叔无奈地望着俞敏海,俞敏海只好笑笑说:“天气够热,我却透心凉,也挺好的。”
    俞敏海无功而返。
    俞大明静静听俞敏海去“南洋”的经历,沉声说:“还是唯物主义好呀!谈什么魂魄!”
    可过了一小会儿,他又说:“可这一切跟唯物主义论并无关系啊!海海,你既然去了南洋,该是探视人家才是。”
    俞敏海吐吐舌头,:“爸,人家不认我是干弟弟!”
    俞大明无语,却坐着呆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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