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何方》第108章 视若寇仇

    婚宴在宾主皆欢中结束,俞家小楼各个房间的灯火也相继熄灭。
    俞敏俪独自一人倚在窗旁,寂寂地遥望星空。月亮如钩,天空清冽高远,夜风凉爽,摇得路灯斑驳有影,连续的疲惫和担忧亦被一扫而空。刚刚结束的筵席盛况重回脑海,俞敏俪甜美而笑,心想不知林书轩会给自己一个怎样难以忘怀的婚礼。今天亲戚们拼命地捉弄着新人,也不停地打趣着自己,或许该到了带书轩见爸爸妈妈的时候。
    俞敏俪对着月亮合起了双掌,心中流淌一腔浪漫诗情:谁可洁手漱月/抚一遍遍锦瑟琴弦/灵犀穿开红豆林径/看你挥引手中的弦柱/摇落那树树红豆之雨/洒透我一肩的如水相思
    而在省城的林书轩睡意全无,与俞敏俪一样,遥望着同一轮月亮,却是心事重重。他连夜从老家回到省城宿舍,并不是为了赶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又与家人闹了一场不愉快。
    自从那一次在省城看医闹了情绪,一向淳厚温和的父亲,最近态度生硬得不可理喻,一听他提说俞敏俪,即粗声粗气吼道:“你为她不出国,得罪了单位领导,为了一个女人放了前途不要。不要妄想将她再带回家了,我们不见她,也不会同意!”
    母亲站在一旁,眼里噙满泪水,虽然同情他,却说:“你的婚姻大事我说了算不了数,得由家里的男人们决定,你还是跟他们好好地商量商量吧。可你心里知道,我们培养出一个大学生来不容易!”
    林书轩却不甘气馁,他知道二叔的态度至关重要,这听起来滑天下之大稽,可在林家却是如此理所当然。
    二叔曾撂过这些话:“你长点记性,找老婆不找个能在事业上帮衬你的人,你这辈子不是在混,就是得拼个死累!”
    二叔的话似乎不无道理,他从一位单纯的手工业者到今天的私营企业主,是多少回求爷爷告奶奶的欲哭无泪才换来今天的表面风光。二叔希望他找个省城姑娘,哪怕她不过是某位官员的边缘裙带关系。这种观念听着世俗却又现实。可今天的林书轩看月光如水流淌,思念和忧伤也跟着无边无际地漫延,俞敏俪在穿过了无数个痛苦和悲壮的漫漫长夜,以飞蛾扑火般的姿态向他奔来,他又怎么可以舍得让她独自殉葬。
    林书轩站在月光下,凝望着那一弯弦月,突然间又心生感触:月亏时亦伴着月圆的盼头,月圆总会令人想到诸事圆满的喜悦。他又开怀了起来,心想只要俞敏俪愿意与他共进退,他俩的世界里哪有不圆的明月。
    五一夜,假日里的林书轩独自留在单位宿舍,却也睡得安稳。
    俞敏海办完了婚典,就带着许雅安名正言顺地去了养殖场。
    俞敏洪和观月姿子也带着孩子飞回了东京。
    俞敏涛应了福宁市领导的邀请,正商讨有关创建商会事宜。蒋芷萱姑且带着孩子,做个短暂的本地游,在父母的陪同下将福宁各个景地游了个遍。
    但俞香兰依旧一刻不得闲,俞庆祥和杨洋几日里都住在家里,庆祥娘也不失时机地来紧凑一番,三句不离她的主题,无非就是要杨洋抓紧时间要个孩子,俞庆祥听得烦燥,他在等俞敏涛回来。
    宫崎一人乐得自在,让俞敏佳买了张福宁县城地图,还让她用笔做了更明确的日文标识,自个儿揣着它就上街蹓跶去了。
    俞香兰在他身后竖了竖大拇指,:“都说日本男人大男人主义严重,我看这宫崎不仅长得随和,人也是挺随和的。”
    俞敏佳:“他是有点不一样,对毓敏也特别好,他开玩笑说是欠我们的。”
    俞大明:“这几天我就听懂一个日文:伊酷敏,他叫爱佳做毓敏,有时也叫你做毓敏。”
    俞敏佳突然间显得极不自然。
    俞香兰却乐不可支,哈哈大笑,:“那我懂得比你多,我还会说斯密马森、沙由拉拉。”
    庆祥娘只尽管说她的话,又扯过俞庆祥说:“听庆宝说你捣鼓他说要把养猪场关了,去办什么工厂。一个养猪场好歹保证一家几口人不饿,你一个连孩子都不生的人还想折腾翻天?”
    俞庆祥本要答话,俞敏涛急匆匆地跑进来喊他:“庆祥,走吧,市府派了车,我们马上去工业园区看看!”
    俞庆祥和杨洋忙随他出门。
    庆祥娘涨红了脸,肥胖的身躯激愤难忍地扭动个不停,:“婶婶,你看看,你看看,庆祥仔就这样,我说不得一句话。”
    俞香兰板起脸,:“杨洋听不懂福宁本地话,你刚刚一直不知死活地拼命嫌弃她,换了我是庆祥仔,也是不爱搭理你。我说你个死脑筋,哪几个福宁姑娘比得上杨洋?”
    嫂子:“她要是个福宁女,我这个当婆婆的好歹能跟她当面讲道理,这个外地……”
    俞敏佳偶尔插些话劝慰伯母。
    俞敏俪也在厅里,听母亲和伯母一来一回地说说道道,心中犹自欢欣,母亲口口声声地要伯母开明,定该不会对林书轩有所偏见。
    庆祥娘:“婶婶,庆祥不将我的话当回事,你让涛涛劝劝他,回来养猪就好,别以为心大了就可以撑开天去。”
    俞香兰此刻倒有了同病相怜之感,:“孩子们觉得我们不要说话管事就是清闲了,他们就是理解不了我们也只是一心一意为了他们的好。”
    俩人心意相通,忍不住说起了许多共同往事,叹不尽的坎坷不平,俞敏佳和俞敏俪又听了一遍峥嵘岁月里的故事。
    宫崎悄声进来,俞敏佳忙迎上去笑问:“你自己一人出去,感觉怎样”
    宫崎:“比我想象的好!但还是跟日本差距很多。走在街上,很明显看到了贫穷、肮脏、落后和危险!”
    俞香兰好奇问:“佳佳,我们听不懂他的日语,到底说了什么?眉头怎么皱起来了?”
    俞敏佳随即将宫崎的话翻译了一遍。
    俞大明听了不受用,直接怼道:“一个小日本人懂得了什么?以前我们勒紧了裤腰带干革命,改革开放的成就有目共睹,如今一部份人已先富了起来,我们福宁家家户户都解决了温饱问题,大家正齐心协力地要奔小康,一个小日本人瞎评论什么你跟他说,中国人不要日本人瞎指挥!”
    俞敏佳:“爸,宫崎说的是事实!他前两天就跟我谈了这个话题,我们的大街跟东京相比,的确是又脏又乱,街上乞丐又多,穿着随便破烂的人不少,建筑工地没有防护网,工人不戴安全帽,问题真的是很多的。”
    俞大明难忍激动不平,责备说:“你是受了资本主义的思想毒害,看不起社会主义建设。”
    俞敏佳觉得万分好笑,:“爸,您怎么像在喊口号似的。”
    俞大明见她发笑,不自觉地愤怒起来,:“我对你太失望了,这是原则立场问题!不要以为当了日本人的媳妇,就忘了你是谁。”
    俞敏佳听父亲如此说话,又因平日里见老宫崎也不得好脸色,心里陡然伤挫,反驳一句说:“您总是忘不了您的仇恨!”
    俞敏俪此刻在接一个电话。
    俞香兰本要调停俞大明的怒意,听到俞敏俪在对难撒娇般地说:“这个周末,你先来我家见我的爸妈。”禁不住认真地专注起她来了,不再理会俞敏佳和俞大明的争辩。
    俞大明继续对俞敏佳发难:“你让宫崎说说当年日本人侵略中国的时候,杀了多少人?抢了多少东西?日本人靠的是三光政策才发家致富的。”
    俞敏佳却强辩说:“爸,人家那是从明治维新后逐渐富强起来的,不是靠掠夺中国资源后才发展起来的!”
    俞大明怒不可遏,:“你简直是吃里扒外!我今天就告诉你,你爱嫁日本人就让你嫁了,但在我死的时候,不许你带他进这个门,我会死不瞑目!”
    俞敏佳大惊失色,脸色煞白。
    宫崎一脸惘然地看她父女俩争论不休,眼神疑惑地直盯俞敏佳。
    俞敏佳只好用日语宽慰他说:“没关系的,我只是和我的父亲讨论一些问题,日本侵略中国是个事实,就像你的父亲一直强调日本精神,我想我的父亲也强调他的中国精神。”
    宫崎:“他们各有立场,但我们也有我们的立场。历史无法被遗忘,也不能被遗忘,我们不能一直沉缅在过去,不幸的历史只会让人悲痛,而将来才最值得向往。”
    俞大明不想理睬俞敏佳,回头见俞香兰一脸耐人寻味,溢满探究之情,逐转移了目标,也跟着认真地倾听俞敏俪的讲话。
    俞敏俪心无杂念,只一心沉醉在电话中,林书轩正述说福州西湖的初夏美景,她已浮想联翩。猛抬眼间,忽发现身旁几双满是琢磨的目光,她不禁羞红了脸。她连忙跟林书轩说:“以后再聊吧!”随即放下话筒,吐了吐舌头,吁口气说:“大家不要这么看我,我真没干什么坏事!”
    俞香兰:“你男朋友?”
    俞大明也问:“我耳朵虽不太好使,可还是听到了有人约你去西湖。”
    俞敏佳见父亲脸色和缓,心下安慰,逗起了妹妹,:“哟,俪俪有男朋友啦?趁我在家,带回来瞧瞧吧。”
    俞大明却不放心,:“我听到他讲的是普通话,不会不是个福宁青年哥吧。”
    俞敏俪顿了顿,说不出话来。
    俞敏佳:“爸,是不是福宁青年哥有什么关系?只要俪俪喜欢就好。”
    俞大明朝她狠瞪了眼,:“关系大着呢,俪俪不能远嫁,就得留在福宁,我可以天天看得到她!”
    俞香兰:“其他人先别说话,让俪俪说一说,那男的是哪里人?我怎么听他的口音比我们福宁腔还别扭呢?”
    俞敏俪本就打好了主意让林书轩来,此时索性坦白,:“他叫林书轩,是兴化人,我让他周末来,大姐会见到他的。”
    俞大明和俞香兰闻言脸色大变,半晌说不出话来。
    俞敏佳还想打趣一下妹妹,一见状况不对,改成了谨慎的语气,:“你们交往多久了?是大学同学?自由恋爱本是好事。”
    俞敏俪也已察觉到父母脸色的异样,:“哦,他不是我的同学,只是在省城偶然遇见。大姐,你确定要见他吗?”
    俞敏佳故意装出激动的样子,为她一捶定音,:“是哦,你就让他明天就来吧,我怕事儿多给错过了,让我先见一见,给你把把关哈。”
    俞大明和俞香兰心中无奈,也只好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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