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枫渐红之时》第二十一章 入赘岂是真英雄

    良久,聂清臣才讪讪回道:“我答应过厉老前辈,以我心头热血去救他一名故人之子。只可惜变起不测,仓促间已是阴阳两隔,现如今我便是想去了结他这番心愿,亦是人海茫茫,也不知往何方去寻那故人之子。”
    青衫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渐渐柔和,喃喃自语道:“原来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却不知这是缘还是孽?”她的声音细不可闻,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地说了好几遍,显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月光温柔地洒在她的肩头,越发令她飘然若仙。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手掏出那块墨玉令牌,细细端详片刻,将手一扬,那令牌便飞火流星般地冲着聂清臣直飞而去。
    岂知聂清臣仿似老僧入定,直愣愣地瞅着那块激射而来的令牌,兀自岿然不动。眼看着那令牌就要击打在他脸上,空中仿佛有一只手倏地往下一按,那令牌便折而下坠,落入到聂清臣的手掌之中。
    青衫女子秀眉一振,动容道:“公子好定力,难怪厉天行那等眼高于顶的人物,对你也是青睐有加。这先意使者令既然是他交给了你,那你便好生收藏吧。”
    聂清臣勉强笑道:“如此多谢了。”他其实并非不想闪避,只是那令牌迅雷不及掩耳,而他内息真元却是半分提聚不得,便是想躲,亦是有心无力,只得听天由命罢了。
    辛常仪脸上表情复杂之极,踱步走到青衫女子身前,低声说道:“姐姐,这书生既然生受了那凤皇芝,五行之中当属南明离火,观其精血之内灵力充沛,正可化去十四娘先天寒毒。”
    青衫女子微微颔首,只听辛常仪继续说道:“如今有两个法子,均可对症下药,但凭姐姐定夺。”青衫女子默然片刻,道:“你说!”
    辛常仪森然说道:“其一,每日午时三刻,乘他精血最旺之时,取他心头热血一碗,令十四娘以口服之,再以天狐道慢慢渡化,将那精血中的灵力尽数吸纳。以这书生的充沛灵力,如此这般地至多七日,自然解得十四娘的寒毒之苦,永不复发。”
    青衫女子蹙眉道:“戾气深重,有违天和,想必十四娘也不欢喜。”辛常仪妙目一转,悄声笑道:“至于另一个法子嘛,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也不知道姐姐听了生不生气?”
    青衫女子道:“说!”辛常仪笑道:“姐姐,我看那书生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且与厉天行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索性不如让他入赘青丘宫,两家从此结为秦晋之好,不知姐姐你意下如何?”
    青衫女子面色不改,悠然说道:“如此能解十四娘寒毒之苦?”辛常仪抚掌笑道:“如何解不得?待到他们大婚之后,便以媚狐道夫妇双修,假以时日,不但功力倍增,那寒毒亦可迎刃而解。”
    青衫女子侧头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连她心里在想些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忽然莞尔一笑,道:“有何不可?十四娘既解寒毒,又得佳偶,何乐而不为之?”
    辛常仪心愿得偿,更是笑得像一只刚偷吃了只小母鸡的小狐狸。她招手将聂清臣唤到身边,脸上神色却是在一瞬间换作成了凛然之色,便好似那端坐莲座之上的菩萨大士,宝相庄严,俯瞰众生。
    聂清臣不明所以,暗自戒心,却听得辛常仪正色道:“聂公子,你不但洪福齐天,艳福更是不浅,这天地间的造化,竟是快被你一人占尽了!”聂清臣恨恨回道:“休说这等揶揄话儿,没的让人笑掉了大牙。”
    辛常仪悠悠叹道:“倘若此间有一位倾国倾城的美貌佳人,而你只要点点头,即可成为她的上门夫婿,也不知你愿不愿意?”
    没想到聂清臣竟是一口回绝,“不愿意!我聂清臣大好男儿,岂可入赘他家做个不得自在的上门女婿?”
    辛常仪一愣,皱眉道:“你可知道,以我这等姿容犹敌不过她三分姿色,而你只需将你的名字改过一个字,从此便可以与她双宿双飞,不离不弃,难道你不愿意?”
    聂清臣茫然问道:“改什么字?”辛常仪笑道:“聂清臣改作成辛清臣,仅此而已。”聂清臣勃然怒道:“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我聂家虽说家道中落,可也是堂堂书香门第,我更是聂家三代单传,岂可为区区一名女子便连祖宗都抛过一边去!”
    青衫女子正是朝阳谷青丘宫的宫主辛羲和,此刻她正深深地望着聂清臣,眼神里闪烁着几丝异样的光芒,忽然插口说道:“你应该知道江湖上有很多不可知之地,而我青丘宫无疑是其中最不可知之处。”
    聂清臣愕然抬头,因为他瞧见,辛羲和突然笑了,那笑容便似一缕清风轻轻拂过湖面,所吹皱的那一抹春愁。他从未想过,一个女人可以笑得这么惊心动魄。
    辛羲和微笑道:“因为青丘宫原本就是上古狐族得窥天道的紫宸仙宫,所以我们并不是凡夫俗子,我们是狐,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九尾狐!”
    辛羲和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很幸运,因为你的人生将会因为青丘宫而改变,很多年后,你将成为江湖上最高最大的一尊神祗,俯瞰众生,无可匹敌!”
    “而你只需点头答应这桩婚事,青丘宫里浩如烟海的武功秘笈会助你成为绝代之英雄,你将富甲天下,你将权势熏天,最重要的是,你的妻子更是绝世之美女,而她永远对你不离不弃!”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你是一个聪明人,相信你已经有了答案。”
    辛羲和一直都在微笑,笑得很像一名矜持而又倨傲的贵妇人,向乞丐施舍了些财物后的志得意满,最后她柔声说道:“现在可以说出你的答案了……”
    聂清臣也在微笑,因为他也在思考,所以他一直在微笑。
    江湖是什么?什么是江湖?将那些显赫的声名、无尽的财富、滔天的权势、倾城的美人尽皆融入剑光之中,肆意妄为,予取予求,或许,这就是江湖。
    很多人,握着一支笔,扛着一把剑,义无反顾地踏入这片江湖,所图者,莫不出这“名、利、权、色”四个大字。所谓替天行道,所谓行侠仗义,无非是那道德祭坛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而已。
    聂清臣的确很幸运,因为很多人梦寐以求了一辈子的江湖,就这么莫名其妙、恬不知羞地横陈在了他面前,伸手可及,唾手可得,全然不费吹灰之力。
    但聂清臣仍在微笑,辛羲和也在微笑,而辛常仪则在一旁冷笑。
    须臾,聂清臣恭恭敬敬地向着二女作了个揖,二女只道是他已决意入赘青丘宫,都情不自禁地相视一笑。
    却听得聂清臣朗声说道:“两位宫主的美意,晚生感激不尽!但大丈夫不能自立于天地之间,反而腆颜入赘女家,以求得一时荣华富贵,如此附炎趋势之辈,又算得甚么英雄?更何况还需得改名换姓,嘿嘿,晚生虽不才,却也不甘如此自污!”
    辛羲和愕然道:“你可知你拒绝的是什么?你到底明不明白青丘宫在江湖上究竟意味着什么?”聂清臣微笑道:“再高,也高不过大丈夫的凌云壮志;再大,也大不过男子汉的万丈雄心。”
    辛常仪怒道:“出言不逊,妄自尊大,倘若不是为了祛除十四娘身上寒毒,你有几条命任你在此口出狂言?”
    聂清臣凛然回道:“头可断,血可流,便是千刀万剐,志气不可夺!”辛常仪一时为之气结,恼羞之下,身影似魅,指出如风,转瞬间又将他点倒在地。
    辛羲和冷冷地瞅着聂清臣,眼神中也不知是羞愤还是恼怒,隐隐地,竟也有一丝欣赏的讶色一闪而过。
    辛常仪恨恨地说道:“姐姐,这书呆子着实可恶,他既然不愿入赘青丘宫,咱们难道还厚颜一再相求?不如就剐出他心头热血,让十四娘闭眼服了便是。”
    辛羲和摇头道:“他体内精血强横无匹,贸然服用,恐阳气太盛,十四娘一时消受不了,反而不美。容我再好好思量几日再作定夺。”
    辛常仪犹自有些恼羞成怒,悻悻地说道:“那也别便宜了这书呆子……”却听得辛羲和截口说道:“你不得轻举妄动,莫要忘了,他可是厉天行选中的人,也是十四娘最后的解药!”
    辛羲和缓缓蹲了下来,在聂清臣耳边轻轻说道:“厉天行是死是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既然选择了你,你也应承了他,那么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你就得负责将十四娘医好!”
    “因为厉天行口中的故人之子,就是我的女儿,青丘宫小宫主辛十四娘!”
    聂清臣身不得动,口不得言,但听着辛羲和这一番话,心底却是震撼莫名。冥冥中自有天意,世事委实是无巧不成书。谁能料得,兜兜转转,误打误撞,原来那一直耿耿于怀的“故人之子”,就在这歪打正着的青丘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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