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枫渐红之时》第十六章 疑似百鬼夜行

    绵亘蜿蜒的汉岭山脉,便如一只只蛰伏在暗夜里的洪荒猛兽,阴森诡奇,择人而噬。聂清臣踩着深可及膝的白雪,蹒跚独行在旷野之中,而月色凄迷,也瞧不清前路究竟通往何处。
    他周身衣衫均已被落雪侵透,寒风吹过,更是冰寒彻骨。虽然他吸噬凤皇芝后,真元浑厚,寒暑不侵,但脚下如踏冰窟之中,湿湿滑滑,黏黏糊糊,左右别扭,甚是难受。
    他原本便是一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年书生,这一生来何曾受过如此这般的苦?再咬牙走得大半个时辰,业已是疲累不堪,悔不当初。好不容易翻过一座小小的山头,极目四顾,却发现前方不远处,似有红光隐隐,在黑暗中忽明忽暗,闪耀不停,当是灯火无误。
    聂清臣心头大喜,索性抱头一滚而下,反正这片山坡雪层深厚,其间别无他物。待到一路有惊无险地滚落坡底后,也不管头晕目眩,拔足便往那灯火处飞奔而去。
    远远望去,那红光忽而向左,忽而转右,时而霞光万丈,时而风中残烛,委实令人难以捉摸。奔到近处,那红光更是飘忽不定,变幻万千,衬着天边那一轮清冷孤傲的圆月,越发显得光怪陆离,鬼气森森。
    远处山巅有孤狼在对月长啸,几只食腐秃鹫幽灵般地滑翔在虚空之中,聂清臣越瞧越是觉得奇怪,寻思道,“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红光闪烁?莫非当真有什么山精鬼怪,在此处兴风作浪不成?”他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但转念又想,“其身正,鬼神惧,我聂清臣堂堂丈夫,区区妖魔鬼怪,又何惧之有?”当下再不迟疑,径往那红光闪耀处奔去。
    奔得近了,才发现那红光原来是高高悬挂在旗杆上的一串朱红灯笼。而那旗杆约有碗口粗细,巍然挺立在一片稀稀疏疏的柏树林前,高耸入云,滑不溜手。遥想不知是哪位高人,竟能攀上这根高逾十丈的旗杆,巧手挂上那一串朱红灯笼,这等神乎其技的轻身功夫,着实令人咂舌不已。
    聂清臣小心翼翼地穿过那片柏林,尽头便是一座颇现破败的山神庙。其时月华如水,雪地莹白,周遭景致朦朦胧胧,倒也勉强瞧得分明。只见那庙宇虽然处处断墙残垣,荒草丛生,但重檐斗拱,占地甚阔,料想之前也曾香火鼎盛过,却不知是因何缘故而衰败如斯。
    聂清臣心底一宽,暗自想到,纵使山精鬼怪再过凶猛,总也不得跑到山神庙里来撒野吧?于是,他欣然举步,径往前行。
    顷刻间他便走到庙宇门前,但见门上红漆剥落,虚门半掩,偶有夜风穿过,那大门便“咯吱咯吱”地随风缓缓摆动。月光正映在当中的牌匾上,他定睛一看,仅余“神庙”两个鎏金大字,而那个“山”字早已是不知所踪。
    聂清臣暗叹一声,随手正了正衣冠,肃容说道:“晚生聂清臣,乃是进京赶考的一介书生。途经宝地,恰逢风雪,暂借宝刹避上一避,望山神大人得罪莫怪!”
    荒山野庙,自然杳无人应。聂清臣上前推开庙门,正待举步入内,突听得“嘎嘎”几声凄鸣,一群乌鸦倏地从门后飞出,扑腾着翅膀,转眼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倒让他没来由地吃了一惊。
    他摇头苦笑了几声,昂首步入庙门,迎面却是一个空旷平坦的庭院,一望之下,甚是宽阔,便是有百来号人齐聚一堂,亦不会感觉紧致压迫。其间植有两株香柏,月光浮动,树影婆娑,想来方才那群乌鸦正是栖身其中。
    径直穿过庭院,正是山神庙的主殿大堂。殿上塑着一尊金甲山神,左边立着一个判官,右边立着一个小鬼,当中摆着一张香案,案上置有一个香炉,香炉两旁各燃着一根粗若儿臂的红烛。
    烛火摇曳,青烟迷离,越发显得山神主殿阴森诡异。聂清臣团团转了一圈,察觉整座大殿并无任何人迹,却不知是谁竟有如此雅兴,冒风顶雪将这灯笼、红烛一一燃起?
    聂清臣浑身衣衫俱是湿漉漉的,贴在身上甚是难受,当下取过一支红烛,持在手里走出了这间大殿。此庙宇虽说处处透着诡奇,但他一时也懒得理会,当务之急不如寻些柴禾,就地燃起一堆火去去寒意才好。
    大殿东侧有厢房两间,里面并无铺盖行李,只见蛛丝尘网,满目疮痍,显然无人居住。聂清臣皱了皱眉,转而向大殿西侧走去,总算寻到了那柴火灶房。
    灶房里倒是收拾得窗几明净,鲜有灰尘,最妙的是,房间角落除了堆积着一堆稻草外,竟然还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捆捆的柴禾。聂清臣见状,登时大喜过望,忙不迭地快步上前,将灶台上的铁锅取过一旁,就着烛火,手忙脚乱地生起火来。
    不多时,灶膛里便燃起了熊熊火焰,他依次将干燥的柴禾放入灶膛,再用灶边的烧火棍拨了几拨,顿听得“哔哔剥剥”的爆裂声不绝于耳,那火苗倏地窜起有二尺多高,霎时间满屋里都是暖烘烘的。
    聂清臣想了想,提着铁锅走出了屋外,寻个处干净地儿,满满地装了一大锅积雪。再走回灶房,将那锅雪水置放在灶台上慢慢煮开。
    须臾,满屋里蒸气弥漫,伸手难见五指。聂清臣除下衣衫,就着那热水舒舒服服地擦了个澡,顿觉神清气爽,惬意之极。
    只是一身衣裳俱是湿漉漉的,且污秽不堪,他实在没有勇气再套回身上,暗自寻思道,“横竖这夜半三更的,左右又无人,我何不就着这锅热水,顺便将衣裳搓洗干净,待到明日烘干后,再穿上赶路也不为迟。”
    事已如此,他索性除得赤条条一身,将衣裳搓洗干净后,又在柴禾堆里寻了根麻绳,从灶台上横着拉过,将绳端牢牢系在了窗檐下的木条上。
    晾好衣裳后,他取下了铁锅,那灶膛里的火苗登时节节窜高,映得整间屋里温暖如春。他满意地笑了笑,往那灶膛里又添了几把柴禾,这才窝进墙角那堆稻草堆里,不久便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一瞧,灶台里的火焰已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灶屋里漆黑一片,冷如冰窟。他挣扎着爬起身来,就着窗外的月光摸了摸自己的衣裳,发觉仍是湿漉漉的,轻轻一拧,水滴淋漓不尽。
    无奈之下,他只得重新拿过红烛,轻轻拉开房门,便想前往山神大殿借火。岂知他刚迈出灶房,便被眼前所见的一幕,震惊得是瞠目结舌,茫然不知所措。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拧了拧自己的大腿,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犹在梦境之中。可是眼睛里回馈的真实,大腿上传来的刺痛,却是冷冷地提醒着他,他并没有踏入虚妄无稽的梦境里,他仍活灵活现地存活在现实之中,尽管这个现实是多么地不真实。
    犹记得,他踏入这座衰败破落的山神庙时,庭院里黑灯瞎火,空无一人。可是现在,庭院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竟是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诡异的是,尽管每个人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神色,仿似庙会赶集一般,但庭院里却是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聂清臣惊骇之下,慌忙闪回灶房,关上房门后,越想越是觉得匪夷所思。终于按捺不住,便藏在窗后,只余一双眼睛向外四下张望。
    但见人群业已缓缓散开,每个人都似匆匆忙忙,却又不知究竟在忙些什么。不多时,靠近灶房的那个人率先支起了随身挑着的馄饨担子。只见担子前面的一头,一炉煤火烧得正旺,炉上的锅里热气腾腾,後面的一头除了有个放着碗筷佐料的柜子外,还挂着个驱蚊防蝇的纱罩。
    聂清臣瞧得目瞪口呆,差点失声叫了出来,他做梦也没想到,在这荒山野庙里,竟然还有人支起馄饨担子卖起了馄饨!可是,又有谁会跑到这地方来吃他的馄饨?
    正自纳闷,忽又见到馄饨担的旁边停下了一辆独轮小车。车上载着一个又圆又粗的火炉,而火炉上则搁放着一口盛满了沸油的铁锅。一名中年汉子从车旁抽出一张案几来,将和好的面揉扯成一个个巴掌大小的面团,填入豆豉肉沫,再以掌揉成饼状,放入油锅里炸至金黄,空气里顿时飘起了酥油饼的清香。
    聂清臣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人推着独轮小车,一路翻山越岭,难道就为了赶来这破庙里炸几个酥油饼?骇异之下,他举目环顾,发现大多数人都已是支开了各自的随身担子。
    其中有卖包子的、卖烧饼的、卖面条的、卖水饺的、卖豆皮的……也有卖桂花糕的、卖绿豆糕的、卖冰糖葫芦的、卖黄豆酥的、卖芝麻糖的……还有卖糖炒栗子的、卖五香瓜子的、卖卤水花生的、卖麻辣小鱼干的……各式各样的小贩挑着各式各样的担子,竟是囊括了大江南北的各地小吃,五花八门,琳琅满目。
    聂清臣已是看呆了,他从未看见过如此多的小商小贩齐聚在一堂,也从未看见过如此多的风味小吃汇聚在一处。他想不通这些人怎么会到这里来,更想不通这些美食又能有谁来吃……
    最可怖的是,除了空气里弥漫着各色美食的各种香味外,整座庭院里竟是悄无声息,寂然无声!
    聂清臣不寒而栗,但见那灯火摇曳中,眼前这些鲜活生动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夜凉如水,阴风阵阵,这些人便如那鬼市里上演的皮影戏一般,虽然人来人往影影绰绰,可是在轻烟缭绕中,已是了无生气,鬼气森森……
    莫非这些人做的这些美食,正是为了献祭给暗黑中的山精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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