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瘫子,吴家再没有任何人令杨香玲牵挂,吴家也没什么令她留恋的。她在这个时候猛一听婶婶要她离开吴家的话,自然首先想到的就是瘫子。
杨香玲低头想了想道:“婶子,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我就是——就是放不下瘫子。”
婶婶看着她叹了口气,道:“我心里明白你自小就和瘫子呆在一块,你心疼他。可你总要多想想自个啊!香玲啊,就这会这个样子,往后在吴家你的日子是没法子过的,你要是在他吴家这么呆下去,那就会连牲口都不如,这事——你得好好想想。”看着低头的杨香玲,又道:“香玲啊,我还是那话,你走了吴家也不会让瘫子死,你走了他爹娘自会照料他。再说了,他吴家有钱,就是他吴家的人不愿意照料瘫子也会花钱找人侍候的,你不用担心瘫子啥。”
杨香玲点了点头,心里也认为婶婶说的在理,却还是说:“婶子,俺回去后得好好想想。”想了想又道:“婶子,我也从没出过远门,真要我一个人去了别的地,俺还——真怕——”
其实杨香玲说这话虽也胆怯一个人出门,心里还是无法丢弃瘫子。
婶婶听了杨香玲的话立马道:“那也总比蹲在狼窝里强啊!”停住话思想片刻道:“你说得也是,你一个妮子出门俺还真有些不放心。”顿了顿又道:“可不管咋说,你出了吴家的门那就是条生路,你在吴家蹲着——那你这辈子——”停了停话又道:“玲啊,这事——咱得好好想想。”说完话站起,拉着杨香玲的手道:“走,咱先回去。你今个不回去,咱好好想想商议商议再说。”杨香玲却道:“婶子,俺今天得回去,瘫子在家——”婶婶听了杨香玲这话,猛地甩开牵着的手,瞪眼看她道:“你一天不回去那瘫子就能死了?你说你——你说你咋到了这会还不好好想想你自个呢?”顿了顿又道:“你不回去,也正好难为难为他的爹娘,难为死他那家吃草倒料的。”杨香玲看看她也没言语,低头迈了几步脚,口中兀自道:“俺又能去哪呢?”婶婶看了看她,走了十几步忽然站住,看着杨香玲道:“我看这么着,你就去投奔你金彪哥。”杨香玲看着婶婶道:“那么远的路——我咋去——”婶婶道:“哪有多远的路?也就二百多里地?”杨香玲狐疑地看着她,问:“关东离咱这,就只有二百多里地?”婶婶道:“香玲,你金彪哥没跟你大爷他们去关东。”
杨金彪是杨香玲的堂哥,自小这个大她几岁的堂哥哥就最疼她,杨香玲自生母去世后,也是这个杨金彪处处护照她,在杨香玲心底也一直认为这个哥哥是最亲的,就像是她的保护神。去了吴家也是身不由己,但杨香玲心里最记挂的还是他。前年爹去了趟杨香玲婆家,说杨金彪随他父母一家去了关东,不知道啥时候还能回趟家,杨香玲还为此哭了场。
这会杨香玲听了婶婶说起杨金彪没去关东,心狂跳,急忙问:“那俺哥——这会在哪?”
婶婶悄声道:“开春的时候你金彪哥半夜里来过一次,俺和你叔也是那会才知道你金彪哥就在咱这东边的——”停住话蹙眉道:“啥地方来着?你看我这脑子,这一下就是想不起来。”顿了顿道:“不碍的,你叔记得牢,回家我问他。”杨香玲问:“那俺哥这会干啥了?”婶婶便就道:“你哥他——”停住话又道:“到家你可不能和你爹说。”顿了顿道:“上回金彪来也没去见你爹,他心烦你那后娘呢。”杨香玲点点头。婶婶接着说了杨金彪的事。
杨香玲听后吸了口冷气,惊愕看着婶婶道:“俺哥他咋会干上——那事?他咋能——俺不信。”婶婶就道:“婶子还能骗你?这可是你金彪哥亲口跟俺和你叔说的。”顿了顿道:“香玲,你金彪哥的秉性你也是知道的,他干上了这行还不是这年头给逼的?你说说,这年头还有人的活路吗?”
杨香玲凝着眉头想了想道:“可不管咋说——他干了那行——也——也不好——他干啥也不能干了这行啊!”婶婶道:“有啥不好?人要是给逼急了啥事干不出?玲啊,你想想你这会还不是没路走了啊?你想想你还能再在他吴家蹲下去?”
杨香玲的心发颤,想了想说:“可俺哥干那行,俺就是奔了他去——俺一个女的,跟着他也——也干不了那些事啊。”婶婶道:“你哥能让你跟他干那些事?女人家的又咋能干那些事?俺是知道你金彪哥打小就疼你才想着让你奔他去的。俺是这么想,你奔了他后,他会给你在那地方找个好婆家的,你奔了他去他一准能会把你的事给办好的。”顿了顿道:“香玲啊,我看你这会也只有这条路能走,只有奔了你哥去你往后日子才有个奔头,才能过上个女人的日子。”见杨香玲不言语,又道:“香玲,这事你可得好好想想,真要是你跟了你家小叔子生了他吴家的孩,那你往后就是想走都难了。”杨香玲点了点头,说:“婶子,这事——俺是得好好想想。”婶婶道:“这事也不能耽搁,这往后,谁知道那天你在他吴家会出了啥事?你公公能有这次保不准就能有下次。你婆婆都那样给你说了,保不准那天就得让你家小叔子——”杨香玲道:“俺就是死了他们也别想。”婶婶就道:“为啥非要等到咱没路走的时候啊?你就不要想那瘫子太多,你心里就得想着,他瘫子是吴家的种和你也没啥,你就要想着,你不能就为了他吴家的这个瘫子苦了你这一辈子。”顿了顿道:“再说,他吴家公婆都能对你那么狠心,那么缺德,你心里还惦挂着他家的那个废人弄啥?”
杨香玲不能不承认婶婶的话在理,可她的心里却是怎么都无法放下瘫子的,想了想说:“婶子,俺心里明白,俺会好好想想的。”顿了顿问:“你到家问问俺叔,俺金彪哥到底在啥地方,给俺说个准地?”婶婶答应,想了想道:“那么远的地咱家也没人去过,你要是去就在路上打听着,路在嘴上还能找不到?”顿了顿道:“玲啊,你要真去路上可得小心,这世道乱啊。”想了想又道:“我想让你叔带着你去呢,想想又不妥,你从他吴家没了,那吴家肯定要来娘家找的,要听说你叔不在家那不就得起疑?我想——你自个准行的,能找到。”顿了顿道:“俺也想了,你出门时自个把自个弄脏点,别让人家看清你的脸,等见了你哥就好了。”杨香玲点头道:“我要是真走就自个走,不能连累旁人,俺能找到的。”婶婶就道:“行!回去后就赶快拿定了主意,这事宜早不宜晚。”顿了顿道:“这事可不能和任何人露了口风,我在这边连你叔都不说,回去我问他你金彪哥在的地,也不说你的事。你回家可得记住,不能和你爹说起你金彪哥的事,那要是被你后娘知道就传满天了,更不能说给旁人听,知道不?”杨香玲点头答应。婶婶又道:“按说,你去不去找你金彪哥这事,是得给你爹说说的,可你爹那人——当不了你后娘的家,他要是再说给你后娘听——”杨香玲急忙道:“俺不和爹说,俺的事——俺自个做自个的主。”婶婶点头道:“行,回去再好好想想。”
杨香玲回到娘家见后娘正给爹熬药,问了两句话进了屋,床前站住看着爹问了几句感觉咋样,便就想到了娘的坟,眼泪就在眼圈打转,道:“爹,俺差点就没找到娘的坟,咋就不能给俺娘的坟添把土呢?”爹的脸刷地通红,没言语。杨香玲流下了泪,道:“爹,不管咋说俺娘也跟你过了几年,有了俺这个闺女,你也不能就忘了她啊?你就真连那几锨土都舍不得给俺娘添上?”后娘这时进了门正好听到这句话,脸就刷地通红,却马上道:“我都说你爹几回了,可你爹就是听不到耳朵去。旁人还以为是我不让你爹添的呢。”顿了顿道:“这么着,眼看你弟弟也就长大了,往后我使唤你弟弟给你娘添。”
后娘当面说瞎话,杨香玲的爹动了动嘴唇也没说出话语,闭上眼睛时两行眼泪就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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