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还是这里暖和。”进了屋,傅慢伸了一个懒腰。
就连向来沉默寡言的石坚都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肺里最后一丝冰冷的空气吐了出去,酒香、花香、熏香各种味道瞬间充斥耳鼻,即使没有饮酒,身子中就有暖洋洋的感觉,令人打不起精神。
“给小爷找个雅间,爽口的小菜,再来几个陪酒的姑娘!”叶关拉过迎接的大茶壶,丝毫不客气。那轻佻的语气令人看不出这是一个世家子弟的风范,更像是暴富的商贾之子。
大茶壶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不算特别大的年纪满脸褶皱,不知是否为常年吸食烟草的缘故,牙齿呈褐黄色,看着就不想让人亲近。可他既然做这个勾当,自然有察言观色的本事,“几位公子这边请,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吗?”
“怎么?”叶关眉头一皱,“小爷看着面生就不能来这里了?不然你在门外贴个告示,只招待熟客算了。”
大茶壶讪讪地一笑,看到这三位的服饰心想自己真是瞎了眼,金吾卫的服饰他是认得的,这个时辰穿军服来此,必然是不把制度放在眼里的公子哥,这样冲的语气也就释然了。
“不不不,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大茶壶脸上的笑容如同斩开的菊花,“小人是想问公子们有没有相熟的姑娘,今天来了贵客,包下了不少姑娘,小人是怕……”
花香楼虽然是青楼,可也修建得古色古香,从外表看只是普通的三层楼阁,可内部别有洞天,不仅灯火通明处处洋溢着春情的气息,镂空的楼梯两侧挂着神采飞扬的两幅字,正是几十年前衍朝一位出名的文人留下。他风流倜傥又写得一手好文章,在养士之风盛行的时代有着不小的名气,掌柜的是个有主意的人,借着这个名号吸引了不少才子,来者可以说是络绎不绝。
叶关环顾四周,发现大厅中陪酒的姑娘姿色不佳,楼梯也没有往日莺莺燕燕的场景,不由得眉头一皱,“你们家生意是怎么做的?让人把姑娘都包了,为何这个时辰还不歇业?”
因为见到了吕正蒙,叶关心里有火气,可两位哥哥都暗中示意他不要发作,憋着一肚子火的他只好把满腔怨气发泄到了大茶壶身上。
“姑娘还是有的,只是怕入不了几位爷的眼……”大茶壶小声地说。
他看得出这几位都是纨绔的公子哥,在长陵城内为非作歹惯了,就不敢隐瞒,第一时间把情况报了上去。毕竟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精通琴棋书画的姑娘都被某位富商包下了,一位常来的公子发现陪酒的都是滥竽充数的,雷霆大怒,几乎砸碎了半个花香楼。
叶关勃然大怒,“晦气!真他妈晦气!”他一把薅住大茶壶的衣襟,恶狠狠地说,“是谁出手这么阔绰啊?”
“这个……小人不能说啊!”大茶壶被吓得面如土色,他虽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可光是能进入金吾卫入职的,远不是他可以招惹的。
“小关,你跟他一个下人置什么气啊?”傅慢在他身后打着圆场,指着大茶壶,“雅间有吧?给我们备上一个。另外,先把姑娘叫过来看看,要是太倒胃口,就别让陪酒了,我们兄弟也喝不下去。”
后面两句完全是对叶关与石坚说的。
叶关这才用力地一松手,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慢哥就是脾气好,来这样一个小地方,还要讲究规矩。”
花香楼在长陵内还是排不上名号的,叶关家中是巨富,与他的至交好友来逛青楼,通常是出入惯的,那里的人也都认识这位嚣张跋扈的公子,也对他无比客气。可今天这个时辰还开着门的青楼不多,天气又冷,就近来了这里。
看见大茶壶如同一只呆头鹅杵在原地,叶关训斥道,“没听见?还不给小爷找一个雅间?!”
“这个……二楼尚有空余,三楼……三楼没有地方,不知几位公子……”大茶壶唯唯诺诺,冷汗都流了下来。
凡是青楼都有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一楼多是几张雅桌,用来等候时间或者饮酒赋诗,通常花不上几个金印;二楼则是文人墨客的地方,文房四宝陈列,姑娘们也都是知书达礼;三楼才是过夜的地方,也是花销最高的地方,往往要数十甚至上百金印。
楼层越高代表一个人的身份越高,像叶关,出入或者留宿都是顶楼,哪里像今日要与平日不屑的书呆子同处一地?
“你这个奴才是不是欺负我们几个不是熟客?”傅慢的语气也冷了下来,他不似叶关那样挑剔娇贵,可身为世家公子,面子更为重要。一个小小的青楼大茶壶都再三阻拦,拂了他的面子,传出去不让人笑话?
经过短暂的争吵,一楼几张桌子的客人都望了过来。
令叶关在意的,尤其是角落里的视线更加刺眼,那里搭着几张新桌子,入座的正是吕正蒙率领的那支缇卫中人。几乎每一家夜不闭户的青楼都会在晚上添几张桌子,供这些巡夜的金吾卫喝酒取暖,免得发生暴力砸开店门的事件。
尤其是听到隐约的笑声后,这些都是吕正蒙的手下,叶关阴阴地扫了一眼,更是怒火中烧,“别给脸不要脸!信不信小爷一把火烧了你们这个鬼地方?”
大茶壶被吓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连忙做了几个手势,四周阴暗的角落里立刻有凶神恶煞的狎司佩刀冲了过来,打算教训这些不知好歹的年轻人。这些人五大三粗,都是老鸨的打手,目的就是防止有人寻滋生事。
可不等他们靠近,石坚只是后脚一勾,他身后的短凳立刻呼啸着从空中旋转到他身前,又是一脚踹飞出去,最前方的狎司惨叫一声向后跌去,木屑横飞,倒地不起,吐出一大口鲜血。
“不知死活。”石坚冷冷地说了一声,仅用眼神就逼退了这些狎司。
他的武艺可以说是同龄人的翘楚,更是人高马大,向来无人敢招惹。可他一般不会动手,只是静静地站在两位兄弟身后,可要是有不知死活敢于出手的,他不吝于让这些人知道什么叫“死相凄惨”四字。
这些狎司既然来这里混饭吃,自然武艺也是远超常人,何况腰间还佩戴着武器。不过石坚的动作太快,招式太过亮眼,这些人都从他的态度上感到了漠视,对于生命的漠视。似乎敢下杀手的人,又有这样高强的武艺,让这些狎司心里打了退堂鼓。
大茶壶色内厉荏,看见狎司后退不敢上前,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厉声喝道,“养你们是吃白饭的?给我上!”这是狐假虎威,大茶壶是青楼内地位最低的,可与老鸨关系不错,如果真的去告状,吃亏的只能是这些狎司。
傅慢直接扇了一个巴掌过去,他不是花拳绣脚的病秧子,用力极大,让大茶壶转了半圈,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
这个中年人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捂着半面已经肿起来的脸,嘴角的血迹让他看起来十分狼狈,“给我上!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几个狎司互相看了一眼,还是慢吞吞地抽出了刀,哪怕心中萌生退意,还是强撑着一口气冲了过去。
眼看事态越闹越大,叶关身上那股子混劲也上来了,他摩肩擦踵,跃跃欲试,“本来是想喝杯酒的暖身子的,和你们这些人动手,看来也能起到类似的效果。”
“等等,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几位公子,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坐下慢慢谈。”就当马上爆发冲突之际,一道动听的声音从楼梯上缓缓走来。
来人正是老鸨,她正值三十岁丰腴的年纪,秀发高高挽起,脸上画了淡妆。根本不像是别处青楼那里的老鸨,看之令人生厌。就算说她是青楼的歌姬舞姬,估计都有人相信,“徐娘半老”这个词是对她最好的写照。
“误会?能有什么误会?”叶关不阴不阳地说,皮笑肉不笑。
老鸨掩嘴轻轻一笑,没有半分故作姿态,优雅的如同一个仕女,“几位公子,下人不动手,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呢?这不是掉了身份?”
她转头对着大茶壶与凶神恶煞的狎司,声音娇媚,又透着狠厉,“还站在那里做什么?不开眼的东西!还不赶快过来给公子们道歉!”
几个下人如梦初醒,纷纷低下头赔罪。可叶关是谁?长陵城内有名的混世魔王,碍着他父亲母亲的面子,几乎没有人愿意得罪他。况且这个家伙也不是一昧的为非作歹,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时候可以张狂一清二楚。
就拿现在来说,他敢笃定包下花香楼的不是什么达官显贵,私下里逛青楼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可公然包下一整座可就是不懂人情世故,放到朝中御史一定会弹劾。何论这只是间不入流的青楼,但凡有身份的都不会如此胆大妄为,充其量不过是商人或者小世家的公子。
这样的人,他还不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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