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两天后。
地下的甬道中几乎没有任何光亮。
偌大的中北城早在几年以前就化作废墟一片,瘟疫横生,更何况是外人几乎不知道存在的吕氏地宫,可谓荒芜之地。
而随着巨石陵门被机关开启,华藏押解着一群被套上黑色面套的灵族人走入神道,这些灵族人的双手都被绳索依次束缚,从头连至尾。旁边还有一个凶神恶煞的人拿着长鞭,一旦某个人停止不动或者挣扎,都会遭到无情地鞭挞。
“走快点!都快点!”拿着鞭子的人在空中甩了一下,清脆的响声回荡在神道内,令这些灵族人胆颤心惊。
这个场景看起来好像是发配边疆被贬为奴的罪犯遭受随行官员的恶意,可“罪犯”的身份都是向来高傲的灵族人,他们哪里可以忍受这种屈辱?最开始都纷纷抗争。
可从他们清醒后体内的月华十不存一,那条连接首尾的绳子上有束缚月华的效果,两者加在一起根本让他们没有丝毫机会。尤其是那条软鞭,鞭挞到躯体上能给灵魂带来痛楚,令人如坠寒窟,这对怕冷的灵族人来说是最恐惧的事情。
“你们到底要把我们带到哪里?还有……这是什么地方?”走在最前方的灵族老人是仍有勇气和能力说出话的。
他从来没有离开过灵州的无尽之森,被虏至这里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噩梦,何况这个地方太诡异了,自从走入这条通往地下的通道后,体内的剩余无几的月华渐渐没有了波动,到最后甚至彻底消失了。
“少废话,快点走!”无论是华藏还是手持长鞭的押运者,都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神道已经到了末尾,远处的享殿真切起来,四颗巨大的萤石照亮了偌大的空间。灵昃就站在享殿的正前方,能够一览黄瓦歇山顶、殿内及顶板均为贴金云龙的胜概。
他站在台阶下没有进入的意思,负手而立,就这样抬头看着大殿正中央那座石雕,左右是日照山河,看起来与平常并无两样。只是,雕像手中的石剑不见了。
“灵昃大人,这一批人带到了。”华藏恭敬地说。
“怎么这一次不是我亲自出行,就带回来一个滥竽充数的人?”灵昃没有回头。
对于这个可以封禁超然力量的地宫,灵昃身为天宁氏也不能例外,可几年前这座阵法的中枢就被破坏了,运转上百年的阵法已经毁于一旦,除了大月木的效力还在,不然地宫内的符印与铭文已经如同虚设。可无相已经改造了这座大阵,灵昃现在是这座地宫的主人,自然能感知到为首者已经上了年岁,血气衰退。
押运者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去,华藏笑了笑,“回灵昃大人,一开始我也以为这个家伙上了年岁,可仔细辨别后发现他是陵枫,这股衰败的血气不过是他的伪装。”
听到这个名字,灵昃稍稍挑眉,转过身来,示意华藏摘下他的面套,露出了一张与他年岁相仿同样衰老的面孔来,他仔细端详了一阵,“竟然真的是陵枫,看来你当年的秘术已经完成了。”
骤然离开黑暗重见光明,陵枫眯着眼有些不适应,等他看清周遭一切,准确的说是看清站在身前的人,有些惊慌,“你……你是宁莫?你这个叛徒怎么还没死?”
最后的声音高昂而又激动。
“怎么,你们都只会这一套说辞?”看见当年曾经的相识,灵昃有些高兴,“你们这些家伙都活得好好的,怎么我可能先死了?”
“你……你令人把我们从灵州掳到这里来,到底是何用意?”
灵昃稍稍闪开了身子,“你自己不会看?通读不少典籍的你,想必能认出这到底是哪里吧?”
陵枫这才左顾右盼地四下张望,虽然八百年前吕天阳已经改造了这座地宫,可通读典籍的陵枫稍稍用了时间还是辨别了出来,他的声音尖锐到刺耳,“你这个疯子!疯子!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是知道的,不然怎么会‘请’你过来呢?”灵昃笑,“怎么样?你应该感到荣幸,能够参加这种仪式,你将是历史的见证者!你们的血液将会成为养分,你们的毕生所愿不就是死后灵魂去虚渊中陪伴祇吗?这就是祇留在凡尘的神物,也算另类圆了你的心愿。”
即使浑身上下没有任何月华之力可以调动,陵枫仍是挣扎,试图冲破桎梏,“你真的要打开暗夜之门?你知不知道,当年为了封锁暗裔,我们失去了掌控世界的权柄!现在你们又要打开界门,难道是想彻底毁掉神州三陆不成?你这是叛祖离宗!愧于天宁!”
“行了,都快要死的人了,怎么还说一些意气话,跟个热血的蛮子似的。”灵昃面对这种痛骂没有任何感觉,甚至张开了双臂,“我本来就是叛徒,废弃了祖宗的血脉,你这样对我来说,是最大的称赞!”
他忽地话锋一转,“华藏,把他们带进去,启动仪式。”
华藏立刻用锋利的匕首给每个人的脖颈处划了一条血痕,快捷而又狠厉,所有人只能发出一声哀嚎,如同死狗一条被带入享殿内。享殿内的香案与祭祀的依仗早早就被撤去,唯有吕天阳的石像下有一座阵法的痕迹,那半株月神虞就静静地栽种在中央。
十余个灵族人被抛在地下血液从脖颈处缓缓滴落在地面,那似乎是一个祭祀阵法的起始,每一个灵族人下面都有斧凿连通至月神虞的通道,他们的血液会慢慢流失,直到干涸,所有都是月神虞的养分。
“两年,还有两年。”灵昃在心中默默地说。
“这一次没有什么意外吧?”
华藏恭敬地回道,“回灵昃大人,没有。这只是第一批,陵枫懂得精炼气血,他一人就足以抵得上数十人。把他捉过来,还要得益于他受到的排挤,不然……”
“你们这一次做得很好。”灵昃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我这个‘老朋友’当年也是叱咤过的风云人物,甚至一段时间在族中把我也压在下面,不过谁叫他没有当上月灵呢?当年那些有力的竞争者,都被他一个个流放或者驱逐了,只有他装死逃过一劫,真是可悲。”
华藏明智地没有接过这个话题。
“精炼血脉,这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一件事啊?”灵昃叹了一句,“这是对整个族群的实力都有提升,可惜那个家伙怕天宁氏尊贵的血脉不是那样的尊贵,联合长老会封杀了这项技术。这要怪谁呢?要怪就怪他不是天宁氏的人吧。”
收敛起这些对自己来说是多余的伤春悲秋,灵昃忽然回头问道,“你们这一次带回陵枫,不是因为他的气血足够强大吧?”
华藏一怔,旋即苦笑一声,“想不到这都瞒不过灵昃大人。这也是无奈之举,据悉灵族内已经发现了大批族人失踪的消息,虽然他们平日松散,可也不会彻底无视。我们为了安全起见,只能让内应找那些边缘人物下手,他们大多不合群。”
灵昃摆摆手,“这不是你们的错,就算那帮老家伙再怎么迂腐无能,总归有所察觉。你们一定要小心为妙,千万不要被看出半点端倪来,更不要落入他们手中!”
“是!”
华藏眼珠一转,“灵昃大人,不知您得到东土那边的消息了吗?”
“东土?那个诸侯国又怎么了?我这边没有收到消息。”灵昃疑惑地问,“不过据眼线来报,无面那个叛徒就在那附近活动吧?要不是我们最近所有的力量都放在让这株月神虞复苏打开界门,哪里容得他肆意妄为?”
“灵昃大人果真料事如神,这次正是与无面那个叛徒有关。”华藏小小地恭维了一句,“这一次竞买商会在长陵召开,无面把江山社稷图的残卷在上面出售了出去,吸引了无数超然者。结果姜云烈下令,命卫曲率八万大军布下奇门遁甲的军阵,杀了足有十余人,余者更是闻风而逃。”
“无面死在那场围剿中了?”
华藏迟疑了片刻,“并没有,他死在了岭南渡口,与他交战的是一位强大的武者。我们的探子也是事后得到的消息,旋即就被封锁了。”
“你认为江山社稷图落在了谁的手中?”
灵昃问的两个问题看起来毫无关联,华藏一怔,旋即答道,“应该是落在了东土手中,据说五叶花就是筹码之一,想来东土也知道江山社稷图的真正秘密,才会如此不惜代价。”
“那你认为是谁杀了无面?”灵昃又问。
这下可把华藏难倒了,“灵昃大人,这件事几乎没有任何消息,那个武者很神秘……”
“蠢,”灵昃淡淡地训斥了一句,“无面本可以满意的离开,可他为什么会死在一个来路不明的武者手上呢?东土封锁消息,这件事与他们脱不了干系。要把这件事深入地追查下去,我们埋在东土的那颗棋子,让他出动。”
“是!”华藏得到命令,马上转身离去。
“做事不要焦急,要多动脑子。”灵昃在临行前给了一句嘱咐,“对了,你回到驻地后把这件事上报你的老师,要让你们‘华字部’做出决断,不要让人知道是我的主意。”
“是!”
“没什么事你就离开吧,见了你的老师替我问声好,告诉他我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想要与他切磋一盘,看他的棋艺有没有见长。”
华藏记住了这句意味深长的话,离开了享殿。
享殿内能够只有活动的只剩灵昃一人,他出神地望着雕像,喃喃道:“八百年前,就是你们人族改变了世界的格局,我承认你是个英雄,让子孙守护这处通道,不让暗裔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可这终究不是衍朝的时代了,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暗裔在你的雕塑面前,再次更改世界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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