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月光跳动在寒锋之上。
吕正蒙已经气喘吁吁,他浑身大汗乃至脱力,不是拄着天涯剑支撑身体,恐怕现在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短短的瞬息间,他发动了三十次进攻,迅捷狠厉,不是寻常人可以抵御的。可他每一次都无功而返,甚至突破不了无面周遭的“风之壁障”。就是在对方如此重伤的情况下,仅仅是挥剑前刺的力量就让他血气翻滚心神巨震,能够勉强招架还是卫曲将军在身后掠阵的缘故。
卫曲说是掠阵,可超出了吕正蒙对这个词语的认知,正值壮年的将军不是在暗中窥伺放冷箭,而是在他身后左右协助。每当他凭借灵器硬撼飓风时,接踵而至的攻击没有让他没有反应时间,将军就会拉弓挽箭击碎那道攻击,两人的配合有着说不出的默契。
“将……将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吕正蒙说。
双方又达到了一个疲惫期,仍是隔着一段距离。从始至终无面就没有动过,似乎五叶花的药力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见效,无面只是捡回了一条命,能够发挥出来的实力不足三层。
“没错,越拖下去,局势对我们就越不利。”卫曲回答,“你注意到没有,无面身上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了,他被我洞穿的右臂甚至刚才都可以活动,五叶花的药力发作有一个过程,如果继续纠缠下去,真等到他恢复的七七八八,恐怕今日死在这里的就是我们。”
“那个破玩意真有那么大的作用?”吕正蒙忍不住低声嘟囔道,“我当年吃五叶草的时候也没感觉药效通天啊……”
卫曲多看了吕正蒙一眼,似乎是想不到这个学生竟然也服下过五叶草。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必须要抱着搏命的态度了。”卫曲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方才是想与他斡旋到来人救援吧?不要抱着这个念头了,我知道那些秘术大师的行事风格,除非是他们安全地把江山社稷图送到王宫,否则根本不会顾上我们。”
“那……这个麻烦不还是他们惹出来的?不来救援,起码提前预警一下吧。”吕正蒙不忿地向远方望了一眼,“有了预警,哪里还会有这么多事?”
卫曲看着这位发牢骚的学生,轻轻地一笑。
吕正蒙自然也不是怨天尤人的性格,也不是责怪苏墨白他们,不过是发一发牢骚,在这个生死之间调剂一下心情,一昧枯燥地拼杀,敌人还是那样强大的情况下,很可能自己的心境就先崩溃了。
“听着,你先恢复体力,在暗中等待时机。”卫曲的步伐缓慢而又稳健,他抽出了随身佩剑,“这本应该就是我与他的事,不应该让你插手的。因为想套出情报而留了他一命,才导致现在的局面,我想问他的事情已经结束了,现在该是不死不休了。”
身穿甲胄的卫曲挺拔的在吕正蒙身前停下,静静地立在那里,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了。
“怎么,不让你这个学生替你冲锋陷阵了?”一直沉默喘息的无面终于开口了,他嘲弄着,“我还以为你这个将军只是躲在别人身后的胆小鬼,不过可能在战场上你也是,反正一声令下就有无数人为你卖命。”
不知为何,吕正蒙突然感觉无面的语气酸溜溜的。
“废话少说!”
卫曲三箭连珠之后,将长弓挽在背后,提剑冲了过去。
他完全放弃了自己最大的优势,但不得不说这是经过交锋后最佳的判断,想要远程凭借超然的力量击败无面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吕正蒙的目光始终落在卫曲将军的佩剑上,那是号令三军的重剑,起码有二三十斤重,可卫曲将军挥剑如臂指使,根本不符合他三军统帅的身份。在吕正蒙的印象中,卫曲将军应该是运筹帷幄于中军帐中,而不是跟普通军士一样,拿起武器冲锋。
“别发愣!抓住时机!”将军高声大喊,即使没有回头,光凭吕正蒙的脚步与呼吸卫曲就判断出他走神了。
少年这才缓过神来,抖抖手持剑于胸前,躬下身子,慢慢踱起步来。他的速度是由慢转快的,从一开始毫无章法到形成一个完整的剑圆只用了片刻的时间,后发制人的追上了卫曲的脚步,两人一左一右呈夹击之势围攻无面。
方才的三箭洞穿了无面身边所有的壁障,这个彻底让自己的意识占据躯体的无相叛徒并不担忧,也没有做出防御的姿势,整个人如同一株挺拔的桦树,用饶有趣味的目光分视左右两方。
两道反射月色的弧光同时在剑上跳跃,两人一先一后,卫曲的剑势迅捷勇猛,逼迫无面不得不用大剑格挡左方。只听“叮”的一声,两人暂且僵持住了,平分秋色,两道剑刃纠缠在一起,彼此推进,距离不过咫尺。
似乎是察觉右方危机袭来,无面整个人的衣袍被风鼓动起来,他动用超然力量想要用元气如钝器锤击硬撼走卫曲,可沉重如同山势的气浪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反而是被卫曲用再次逼近的躯体重量压了回去。
无面当即一口血喷了出来。
吕正蒙抓住机会,如同银光一闪,单臂持剑刺向他的胸口。
少年的剑势后发制人,而无面不为所动,他故意收剑减小了力气,此消彼长,这时卫曲把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剑上的劣势就展现出来了——双手离剑越近,剑身附带的力量越大,可控制也往往变得更难一些。
无面一再退让,直到横过来的剑身紧贴胸膛,猛然发力,把卫曲有些不受控制的剑势弹了出去。他故意控制了角度,双脚如落地生根,半截身子后仰,卫曲冲刺的剑势竟然直接撞在了吕正蒙的攻势上。
扑近的双方心中都是一惊,可这个距离已经无法收手,两柄武器撞在一起发出了金属的轰鸣。这本应该是个危机,可两人忍住翻腾的气血,几乎是不约而同,两道弧光划向无面。
而巨大的气浪也在瞬间掀飞了他们。
等到尘埃落定,两人持着剑摇晃起身,发觉无面是凄惨的——他高高头上高高束起的发丝凌乱了,胸前的甲胄彻底碎裂,一个斜十字的伤口穿过衣衫烙印在肌肤上,鲜血直流。
“想不到,你身上这把剑,竟然也是半灵器。”无面沉声说,眼中寒光闪烁。
最初的局面无面是有预料到的,两人在他胸前武器交错不过半尺的距离,只要稍稍转向势头就可以命中自己。可在他的判断中,卫曲的佩剑与灵器天涯相交,定然会分崩断裂,光凭没有灵器的天涯,是不可能突破他刚刚凝聚的壁障。
然而让他失算的是,卫曲不仅弓箭、甲胄是半灵器,哪怕是看起来不起眼的佩剑也是半灵器,两把武器组合起来的攻势远远超出了想象。要不是胸前护笼的硬度可观,恐怕就不是两道流血的伤口这样简单了。
“难道我使用何种武器,还需要得到你的允许不成?!”卫曲同样不甘示弱,嘴上反击的同时,不等喘过一口气,又提剑攻了上去。
吕正蒙自然不知道这位将军的甲胄可以无视绝大多数超然力量的攻击,他这回被远远甩在后面,心里只能惊叹卫曲的神勇。就算他体内流淌着天宁氏的血脉,面对超然力量轰击肉体产生的震荡可是难受不已,而卫曲不过一介平常人,竟然能做到如此。
他这回要比卫曲落后十五个身位,是从左后方奔袭,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一场精彩的交锋——卫曲单手提剑从斜下挥斩到右上,呈一个完美的防御半弧形,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姿态。而无面则是利用手中大剑的长度从腰腹齐平处出手,正好错开了重剑上升的空间,那是对时机的完美把控,抓住了这个空档,就算卫曲出手更快,可武器的长度决定受伤的一定是卫曲。
“卑鄙!”吕正蒙看见无面大剑的落点后暗骂了一声。
那决计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手段,反而有些下三滥,大剑最终直指的是卫曲将军的裆部,而不是腹部。
可这对于无面来说算不上卑鄙,卫曲几乎整个上身都被乌黑的贴身甲胄遮盖,那是砂钢,能够几乎无视超然力量。可缺点也正是它的复杂工艺与昂贵的造价,上一次他看到只是要害处被覆盖,这一次虽说衣袍下能看出完整的甲胄雏形,可这毕竟不是战甲,没有垂下的裙边,何况这种内饰的服饰不可能把浑身上下包围的水泄不通。
可卫曲早有准备,他不慌不忙,根本没有收剑格挡的打算,而是左手伸到背后卸下长弓,把长弓霹雳的弓臂当作盾牌一样立在裆部,时机同样恰到好处。剑尖正好抵在弓臂上,哪怕无面用尽全力,也只能稍稍前进一点。
不过无面已经没有时间用锐利之势突破卫曲的防御。
那一剑已经据他近在咫尺,这个双腿受伤暂且无法快速移动的武者在仓促间只能全力爆发自己积攒的元气,如同一个膨胀的球状物体到达最大容限喷薄而出,自身所绽放的是最精纯的元气。这是只有武道修为登堂入室的强大武者才能使用的,即使卫曲将军的甲胄可以免去伤害,可那股携带风之力的冲击无法缓和,连人带剑在马上击中无面的刹那如断线的风筝急速飘去。
这次的轰然落地哪怕是卫曲有甲胄护体也免除不了,他从半空跌落,张口就是大团的血雾喷出,英俊的面孔上四处都是猩红的血点,他想要挣扎起身,可是已经无力。
吕正蒙此时已经与无面缠斗上,短时间失去几乎全部元气的无面不复一个武者的风范,在来回的剑光中已经落入下风,几乎是被少年压着打,如狂风暴雨急促的攻势不断从天而降,他只能被迫的防守。
“你不去看看卫曲,他可是快要不行了,跟一条野狗无异。”无面在渐渐的招架中,已经从劣势转为平局。
“你这个家伙,休想干扰我!”回应他的是吕正蒙的高声怒吼。
少年现在已经强迫自己不去想卫曲,这可以说是将军用生命换来的机会,方才无面与两人的交手是留有余力的,为的就是故意卖破绽然后凭借突然爆发的力量实行绝杀一击。可卫曲看出了他的意图,不想如此被动,冒着风险强行换来无面虚弱的机会。
从上至下、忽左忽右,吕正蒙剑身上反射的月光都渐渐跟不上他的斩击速度,来自各个方向的武器交击连在一起,奏响了连绵不绝的鸣响。这是吕正蒙自创的快剑术,脱身他所学的各式剑法,就是突出一个“快”字,在与人近身时令对方眼花缭乱,无法招架。
可偏偏这次他无往不利的办法失效了,这一次的对手绝对不是普通人,无面已经继承了这具躯体登峰造极的剑术造诣,就算他暂时无法用元气,凭借对力量的把控与技巧的掌握也能扭转局势。
“怎么不用‘御风剑术’?”无面见方才的办法不能干扰连绵不绝的攻势,忽然换上了一种语气,不再是属于无相的那种狂妄悖逆,而是那种语重心长恨铁不成钢,就跟见到跟随自己多年的学生没有一丝进展那样。
这正是无面从占据身体后舍弃的陈明城那种风格,“你令我很失望,就这种简单的武学,能够对我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终于,在吕正蒙已经落入下风的那个瞬间,纵使少年不断在心中叮嘱自己眼前不是他的剑道老师陈城,而是罪不可赦的无面,可他的心境终究不够沉稳,还是露出了破绽。
就在他犹豫导致挥斩比往常慢了一瞬之时,无面暴喝一声,猛然提力,身上幽蓝色的光泽从下至上涌动,源源不断的力量注入那把怪异大剑的剑身,抓住那个空档,刺出平白无奇的一剑。
猛烈的剑芒瞬间如毒蛇吐信从细长的剑身上喷薄而出,无面单臂收剑于身后,鼓动的衣袍与飞舞的发丝慢悠悠地落下,有世外高人击败对手后的释然。
可对于吕正蒙来说那是无法抵挡的飓风,他只看见蓝色的光,然后是身体不受控制的被掀飞。飓风击中他时在切割他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胸口更是瞬间冒出一股血花。
无面的剑没有刺中他,可是剑气、剑芒已经洞穿了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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