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第二天,王强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红姑娘却是一夜不敢合眼,显得有些憔悴。
己正时分,到了出发的时辰,王强在一干随从和锦衣卫簇拥下出了驿馆,直奔码头。
码头堆场上数百辆粮车已装载完毕,近千名押粮的士兵整装待发,崔明、杨立昌带领数十名官员站在队伍前面等着恭送钦差大人。王强到了近前,发现几辆木笼囚车插在粮车中间,李岩以及几名同党被分别关在囚车里。而在堆场西侧,齐刷刷的跪这着三排人犯,每人身上都插了木牌儿,几名刽子手站在犯人后面!
王强面色一沉,指着那群犯人问道:“张大人,这些人犯是怎么回事?”
“回钦差大人,这些都是串联抗税带头造反的暴民头领,闯贼的余孽,本府今日要大出红差,一来为大人壮行,二来可以震慑境内不法之徒,使他们不敢打粮车的主意,确保军粮的安全。”杨立昌表功一般说道。
王强清楚,这些犯人不过是些交不起捐税的饥民,根本沾不上闯贼的边。他毕竟是现代社会过来的,良心未泯,见这么多饥民转眼就要人头落地,心中不忍,有心阻止,可想到崇祯一再叮嘱他不可干预地方政务,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回去,心底隐隐的生出一股恨意!
王强沉着脸不做声,也不上马,弄得杨立昌等山东官员甚是尴尬,不知又是哪里开罪了这位钦差大人。正在此时,只见守在外围的士兵一阵骚动,一名校尉一路小跑着到了众人跟前,单膝跪地说道:“启禀知府大人,前面、前面出现了好多的饥民,他们把路堵了!”
“什么?!”杨立昌顿时变了脸色,众人循着校尉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大批的饥民正从大街小巷冒出来,从四面八方渐渐汇成一股,黑压压的朝堆场这边涌了过来。远处一匹快马飞奔而来,到了近前,马上一人滚鞍下马,原来是兖州府的城门领到了,那人气喘吁吁说道:“禀大人,城外数万饥民已经把兖州城围了,卑职手中兵少,弹压不住,如今饥民已经进了城了。”
“你!废物!”杨立昌气的上前一脚将城门领踹了个趔趄。
这么多灾民一齐出现,显然是有人暗中组织引导,而且是奔这批军粮来的,见此情景,王强也有些着慌,不知该如何应对。
数万名饥民转眼之间已经将堆场团团围住,黑压压的一片,后边依旧有大批的饥民源源不断的加入进来,前面的饥民放缓了步子,却依旧迎着刀枪一步步逼近,守在外围的兵丁没有接到厮杀的命令,只得渐渐朝堆场中间退却,饥民距离粮车已不足百米,挤在最前面的人眉目清晰可见,情势已是万分危急!
王强盯着前面不远的饥民,前排中央是一个年轻妇女,她头发披散着,裸露着肩头,破碎的衣衫已经遮不住她瘦弱的身体,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婴儿,那婴儿只胯间裹了一块布片,眉眼紧闭,显然已经死了很久,年轻妇女面无表情,一双空洞的眼睛痴痴的望着前方,缓缓朝前挪动着步子!
眼前这一幕深深的震撼了王强,让他浑然忘了自己的处境。
杨立昌见王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气急败坏的一抓王强的胳膊,叫道:“王大人,都什么时候了,快下命令吧!”
王强厌恶的看了一眼杨立昌说道:“下什么命令?你让我下令杀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吗!”
“你!”杨立昌不满冲王强说道:“你是钦差,自然要你来做主!”
“现在想起我来了,皇上叫你开仓赈济的时候你他妈干嘛去了!”王强冲杨立昌吼道。
“你!”杨立昌也是急了,手指王强说道:“这批军粮丢了,在场的诸位都得掉脑袋,你既不愿做主,那本官只好越权了,来呀!”
“你放屁!”王强大吼一声,火气也一下被激起来了。他朝身边的锦衣卫都统张雨大声喝问道:“张雨,你可愿意听我的命令!”
张雨本就奉命保护王强,也不多想,冲口说道:“属下唯大人马首是瞻!”说着一挥手,高喊一声:“保护王大人!”,那一百名锦衣卫闻声齐刷刷亮出腰刀,右手持刀,左手持弩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王强又大声朝田精明问道:“田兄,我是押粮的钦差,这批军粮可是我说了算?!”
田精明吓得一激灵,赶忙说道:“自然是您说了算。”
“好!那本钦差就做一回主,我决定放军粮赈济灾民!”王强咬着牙铿锵有力的说道。
王强话一出口,众人皆是一惊,杨立昌气急败坏的上前一把抓住说道:“王强,你!丢了军粮那是要掉脑袋的,来人!”
“来你妈了逼!”王强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伸手从张雨腰间拔出腰刀,怒骂一声:“我劈了你个王八蛋!”手起刀落,只听噗的一声,竟一刀将杨立昌脑袋砍了下来,鲜血从杨立昌的脖腔子喷出来,喷泉一般溅起老高。
事起突然,崔明、田精明以及山东省的大小官员,都吓呆了,守粮的士兵和前面的饥民们也都楞在那里。王强被鲜血激起了性子,连害怕都忘了,他双眼血红仰天叫道:“操你大爷的!反正老子来这世上也是白赚来的,砍头不过碗大的疤!”他用手中滴血的钢刀指着崔明等官员厉声喝道:“老子要放粮赈灾,你们还有哪个敢阻拦!”
崔明最先反应过来,既然你钦差大人拿刀逼着我们放粮,那丢军粮的罪过只好由你一人担了,跟我们屁关系也没有了。想到此处,崔明赶忙躬身说道:“一切全凭钦差大人做主!”
“全凭大人做主!”山东一干官员齐声说道。
“好!今天本钦差要代天行令,赈济灾民,皇上那里自有本官一人担待,决不牵累旁人。”王强弯腰拎起杨立昌的人头,跳上一辆粮车,高举着杨立昌的人头,面对着众饥民扬声叫道:“乡亲们!大伙儿听我说,皇上有旨,要各地官府开仓赈济灾民,可这个杨立昌居然敢抗旨不遵,私吞库粮,戕害百姓,现本钦差已经查明他的罪行,将他就地正法啦!”
人群鸦雀无声!
王强将杨立昌的人头扔到地上,又扯着嗓子叫道:“本官奉皇上的旨意,这就放粮,各府县都要开设粥棚赈济灾民,还要挨家发放种子粮。大伙这就各回本县等待救济。”
人群依然沉默、不动!
王强指着西头被押着的那些犯人吆喝说道:“那些人都是被杨立昌陷害,冤屈入狱的,来人,快将他们都放了,还有牢里关着的那几个县令,也一并放了!”
人群还是没有松动!数万双眼睛盯着王强,形成巨大的威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他妈不行!”王强心里直犯嘀咕,看来老百姓是被蒙怕了,凭你怎么说就是不信。
“也罢!”王强唱戏般喝了一声,然后叫道:“本钦差就地放粮,来人,放粮!”
又沉寂了片刻,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呜咽,紧接着,数万饥民已齐刷刷的跪倒,哭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渐渐汇成一片,如滚雷一般!
王强这才从马车上跳下来,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汗透衣背,如虚脱了一般。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王强命令兖州府的守备兵丁立即在堆场边上开粥棚舍粥,一面指示兖州府各县官员,就地核对村民的人数,然后按数发放救济粮和种子粮,还命人将关在牢里的张浩等几个县令放了,一并参与放粮事宜。田精明带着几个户部官差与兖州府官员交割粮食,登记造册;灾民一部分涌到粥棚旁边排着长队等待舍粥,一部分坐在原地静静的等着领救济粮。兖州府各县的官员忙着与各村的里正和村民代表核对各村人数,按人数发放粮食。
经过短暂的混乱以后,堆场渐渐的恢复了秩序,见一切安顿停当,王强嘱咐张雨留在堆场维护秩序,这才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摇晃着回到自己的住处,然后一头扎在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王强直睡到第二天天光放亮才醒了过来,这一夜他噩梦不断,梦中凶险无比,鲜血淋淋,虽是醒了却依旧有些懵懂,浑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你总算是醒了。”一声轻柔的问候在耳边响起,王强侧过头,看到红姑娘正斜坐在床边,一双秀目露出关切的神情。
看到红姑娘,王强已是醒过神来,问道:“红姑娘,你怎么还在这里?”
“你这个样子我能走吗?”红姑娘反问道。
“哦!对了,你不能走,还得救你的李公子呢!”王强一拍脑门调侃道,“放心,我答应的事一定办到,也就这一两天吧,虱子多了不咬,反正都是个死。”王强满不在乎的说道。
“我就是怕你这么想才留下的,你私放军粮,皇帝定不会饶你,你该想想自己的后路。”红姑娘不无担忧的说道。
王强翻身爬起来跳到床下,苦笑一下答道:“后路?嘿嘿,我一个狗屁不是的小太监哪有什么后路呀!再说想跑也晚了,那些锦衣卫是不会放过我的。哎,算了,我一条贱命换回无数性命,值了。”
王强舒展一下身体,踱步到了外间,见田精明正在外间候着。田精明见王强出来,赶紧迎上前说道:“哎呦我说老弟,你总算是醒了。如今这个局面,你得赶紧拿个章程。”
王强从容不迫的坐下,接过随从递过来的盖碗茶,揭起碗盖轻轻拨了拨表面的茶叶沫子,喝了两口,慢慢放下茶碗,这才正眼打量田精明,见田精明双眼熬得通红,嘴皮子起了一层白泡,显然是着急上火的忙活了一宿,于是说道:“田兄忙了一夜,辛苦了。”
“辛苦倒没什么,只是一夜之间兖州府就分发了二万多担粮食。这还不说,如今登州、颖州、莱州几个府的官员也赶来了,嚷嚷着要救济粮,我还听说,周边几个州府的灾民已经得了消息,正结队往兖州赶呢。咱们手里现在还剩六万担粮食,如果能安全的把这些粮食运到京城,皇上发发善心,说不定能宽赦了咱们,如果再发下去,你我只有死路一条了!”田精明满面愁容说道。
王强本是糊里糊涂来到这个世上,想着如果被崇祯杀了,保不齐又穿越回现代社会去了,他心下一片坦然,看事情反倒比田精明更加透彻,笑笑说道:“田兄不必着急上火,放粮是我的主意,怪罪不到你老兄的头上,我杀了杨立昌,已经是死罪了,再多背几条也没什么大不了,倒是连累老兄你跟着吃瓜落,让我于心不忍。要说章程,我这里倒有一个。”王强说完返身进了里间,从里面抱出一个盒子放到桌上,王强打开盒子,里面是厚厚的几叠银票,王强把盒子推到田精明跟前说道:“这是我一路上收受的贿赂,全在这里,大约二十几万两,在张晓东那里我还存了一些东西,你现在就拿了这些银子赶回苏州,找张晓东,让他帮忙筹粮,我知道,他市舶司的库里还有一些粮食,不够的再从民间买一些,只要能筹到粮食,你老兄可保无虞,说不定我的小命也保下了。”
田精明沉默半晌,想想这是自己唯一可能脱罪的法子,狠狠心说道:“老弟如此仗义,田某愧领了,我这就赶回苏州,就是豁出命去也要把粮筹回来,如若我们能侥幸逃过这一劫,我老田愿与你喝血酒结为生死兄弟。”
“就是这话!”王强起身,慨然说道:“如若活了性命,你田精明就是我的生死弟兄!”
田精明双目含泪,一把抱起木盒说了声“兄弟保重!”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