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隐士的前半生》第四百八十章 逻辑的力量

    在科学问世之前,古人对梦的观念与他们总体的世界观必然完全一致,即习惯将只存在于精神世界的事物,投影到外部世界的现实中去。
    我说到:“万物有灵的精神现象,产生于蒙昧时期,是不是一种精神现象呢?”
    “倒不如说是精神与心理在认识层面的模式。这解释了清醒状态下,梦残留在清晨的记忆给人的主要印象。因为相对其他精神活动,在这残留记忆中似乎有全然陌生的东西,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万老师的回答,显示出他作为哲学老师特有的严谨,并且,作为反对神学的工具,哲学一直把严谨的逻辑,作为自己的武器。
    小胡补充到:“这也许是解释梦境中,宗教或者神启模式的来源,它已经流传很久了。”
    我打趣到:“神启这事,本来是专指天主教的,但在中国也有市场,比如周公解梦,再比如中国历史上,许多巫术。更有甚者,古代帝王做梦后,也需要大臣对它的现实意义或者神灵提示,作出解释,并以此指导自己的行为。所以,梦的预测如果说来自于迷信的话,那它就对古代历史,影响太大了。”
    中国古代的二十四史中,有许多帝王梦的记载。有帝王之母梦里受孕的,有因梦而改变政策的。包括程咬金,也因梦里神仙的传授,得到了三板斧的技能。上至皇帝下至百姓,与其说都完全相信它,不如说,自己愿意相信它。毕竟有神仙启示的渠道,很占便宜的。
    万老师开始了他教科书般地讲授:“如果认为梦的超自然来源说在今天已经没有市场,可就大错特错了:那些虔信派和神秘主义派的学者自不必说——他们执迷于曾占统治地位的超自然领域的残骸,直到这些残骸被科学解释扫荡一空。与他们不同的是,我们也经常能发现一些思想敏锐、排斥各种奇谈怪论的学者,也相信超凡神力的存在和影响,并以梦这种现象的不可思议性来支撑对这些力量的宗教信仰;还有些哲学流派,他们对梦的看法清楚地表明,梦是神圣的,这一古老观点仍未绝迹;某些思想家仍在争论梦是否具有预卜未来的力量,这是因为从心理学角度所做的解释无法应对日积月累的海量材料。尽管凡是坚持科学立场的人,都会旗帜鲜明地排斥对超自然教条的信仰。”
    “那时,科学还不占主导地位,人们的思维,仍然停留在判断是非的线性方式中。”小胡讲解了线性思维模式的原因及表现。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完整的思维模式理论,并且,将之与人类思想史联系起来。
    所谓线性思维,即是时间的延长和空间的增加,这是数量的变化。在过去的牧业或者狩猎时代,空间的约束和变化,让人们意识到领地、线路及方向问题,这些问题,都是呈线性增加或者减少的。比如,范围的增加,可以增加捕获猎物的数量。时间的延长,可以让放牧的牛羊体重增长更多。而当时衡量人生的标志,是时间的长度和空间的广度,也是按线性分布的。
    长寿的愿望,是时间长度在生命中起决定因素的表现。而范围的大小,是权力的标志,管理或者拥有的场地越大,越有权力。
    我马上意识到:“中国古代的农业社会,也有这个特点。并且,可以给予数学化的表达。”
    万老师问到:“你举例说明?”
    “井田制,是空间范围的数学表达。易经也是数学表达。而时间,在农业社会,好像是个圆,因为四季更替的大致结果,在农业收获上,几乎是一样的。这就像太极图,世界统一于一个圆中。”
    “确切地说,是线性数学的表达,对不对?”小胡问到。
    “当然,没有平方和开方,也不需要立体几何的知识。”我也是学过几天数学的,我的回答不严谨,但有趣。果然,他俩都发出了笑声。
    “线性思维的最大特征是,对事物的单一判断。也就是单纯把事物分为好与坏、美与丑、行与不行。这种思维方式,仅在少部分典型事例中有效,面对复杂的现实,漏洞太多,给迷信留下了空间。”
    当小胡说到迷信,说到宗教时,我发现,我们三人都巧妙地避开了佛教。虽然貌似古今中外的事例都在高谈阔论,但我们避开它,是因为,我们不能一下就进入最关键的主题,需要铺垫。
    但我此刻脑袋出现了一部经典,是佛教的《梵网经》,网是什么,是线性思维的组合。只不过,再密的网也只是线条组成的,漏洞太多。
    “逻辑出现了,于是世界得以改观。”万老师兴奋起来:“逻辑说的是面的事,也就是事物的两面性,于是,人类思维进入一个崭新的阶段,哲学阶段。”
    “你说得不错。关于梦的解释,人们注意到,总有成对的因素来分析梦的本质入特征,产生了大量的思想成果,这就是逻辑的力量。”小胡肯定了万老师的说法。
    他继续说到:“比如说对梦的概念,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梦的产生与消亡的因素。”
    我也说到:“格物致知,孔子所谓的格,是区分,有逻辑的意思了。庄子利用逻辑的诡辩,公孙龙的尖白论及白马非马论,更是将语言与逻辑结合起来,形成概念的雏形。”
    “庄老师,你应该学过哲学,比如这个概念的概念。”万老师轻松地说到。
    “个人爱好和思考,不专业,见笑了。”我必须谦虚,因为我知道,从事西方哲学研究的人,只承认中国传统文化中有思想,不承认有哲学。因为概念不同。
    其实,中国思想发达,导致逻辑不严密,也与我们的文字有关。我们是独立文字,文字组合歧义较多,不适合精密的推理。而拉丁文字,是拼音文字,是字母的组合。它的句式也是从句组合的,可以精确分析和界定的。有人曾经说过,汉字的信息密集量太大,所以往往不精确。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反正,新文化运动期间,有人主张用拼音文字代替汉字。理由是,精确的字母文字,才能孕育精确的现代逻辑和科学。这个立论是比较偏颇的。因为,世界上用拼音文字的民族太多,而只有西方,才产生了严密的逻辑和自然科学。要说,西藏文字就算是拼音文字,蒙古也是,但他们的逻辑与自然科学水平,还没有我们强。
    “我们回到梦的概念中来。”小胡提醒到:“不能因为黑夜没有光线,我们的谈话就没有方向。”
    在我们心照不宣的笑声中,他继续说到:“梦与醒的关系,就是利用逻辑来分析的最常见的话题。比如有的思想家总是认为,梦是醒的延续,醒时最强烈的情感会在梦里出现。而另一派认为,恰恰相反,梦中出现的,与醒时的现实,总是距离遥远,甚至故意背离。当然,大家都从逻辑上承认,无论是延续还是背离,都是以对方存在为基础的。或者说,没有现实,也就没有梦。”
    “这个结论符合逻辑。但是也太模糊了吧?”我问到。
    “逻辑只设定边界,而精确界定,哪个是最主要的内容,则需要实验,这是科学的雏形。并且,早期的实验,其实只是观察。”小胡说到:“通过对自已梦的观察,人们发现,许多梦的内容,曾经在生活中出现过,但我们醒时不记得它而已,梦却重现出来了。梦可以自由处理醒时无法恢复的记忆,这个发现,我们叫它记忆增强的梦,有巨大的实践意义。这是梦的研究的起点,或者叫第一个结论,或者叫梦的第一个被人们发现的特征。”
    我听到此时,突然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真的是这样,我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呢?我们梦中的山川,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其实,那只是残存记忆的重现,而我们平时以为,自己已经忘掉了它们。
    “只要边界确定了,逻辑就完成了它的使命,于是,科学就登场了。最早的科学,是建立在逻辑思维之上,运用事实来探索的。刚才的结论,与其说是我们人类梦研究的成果,不如说发现了一个事实。如果没有逻辑界定,这个发现,不知道要晚多少年。”
    万老师补充到:“所以说,逻辑是科学产生的基础之一。”
    “对的,按事实用逻辑界定的办法,人们发现了第二个特点:越是童年的经历,在梦中重现的机率就越大。比如有人记录了一个关于童年的梦。一个人小时候住在蒙布里松,离开25年后决定回老家拜访家庭中的老朋友们。出发前一天晚上,他梦到自己已经到了老家,在蒙布里松附近遇到一个人,自称是他父亲的朋友,叫MF。他在梦中想起,小时候老家确实有一个绅士的名字叫MF,但记不清他的长相了。当几天后,他真实地回到老家,居然再次发现了梦中的地点,尽管在原来他确定自己从未来过这里,他遇到了一个男人,一眼就认出他是梦中的MF,只是这个人要比梦中的男人苍老得多。”
    小胡说完这个故事,我马上说到:“也许,他去过那个地方,童年时候,他也看到过那个男人。只不过,这种记忆,在清醒时已经忘掉了,在梦里重现了出来。”
    “正是如此。童年的记忆,永不磨灭。”小胡断然肯定。我吓一跳,因为记忆永不灭的话题,我也是从自己的梦中得出过类似结论的。
    “所以,逻辑加事实,极大地推动了人类认识理论的发展。”万老师总是不忘哲学的存在感。
    “但是,逻辑是讲面的,而科学发展到后来,就研究三维立体的东西了。所以,人类思维方式,进入了数学思维的阶段。时间空间是客体,而人的主观感受与之互动后,可以抽象出精确的东西来,得到更为伟大的结论。在这个进程里,弗洛伊德,是把梦的解析,从哲学思想中解放出来,进入自然科学的更为精准的过渡人物,所以跨界,而伟大。”
    “什么意思?看不起哲学?”
    “不是,而是哲学需要进步和改变。逻辑思维要进化,进入数学思维。逻辑变成布尔代数,不就是这个进程吗?”
    我说到:“没有布尔代数就没有计算机,二进制。但仍然叫逻辑门,所以,逻辑是有力量的,数学是力量的倍增课上。”
    我企图调和逻辑与数学之争,免得争论起来,我插不进话。
    但是,万老师毕竟是个好学的人,也是个标准的读书人,他还是有坦诚精神的:“也许小胡是对的。毕竟把心理学从社会科学变为自然科学,弗洛伊德起了决定性作用。当然,今天大家看不起文科生,也与文科不求进步,只会引经据典、固步自封有关。”
    数学思维是人类高度抽象的思维方式,是逻辑的升级版。因为现代科学的发源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逻辑学,一个是因为欧几里德几何学。从科学一开始,逻辑和数学就占据了主要内容了。
    如果逻辑与数学不相协调,那它们根本就不会组合成合理的科学。所以,逻辑的合理性不可抹杀。
    “当然,后来,依据大量有意的实验,得出了自然科学性质的关于梦的研究,成果就相当丰硕了。”小胡列举了大量的例子,有的我们听说过,有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与专业人士和学霸谈话,收获肯定是很大的。
    人一生约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睡眠在中度过,约有五分之一的时间在做梦。梦的奥秘无穷,探索梦的奥秘是当代生命科学前沿阵地之一,梦是一种奇异现象,而做梦的经验,也是人所共有的。但在人类文化中,无论古念中外,对梦的了解,始终是一个谜。
    在未开发的部落社会里,往往把梦看成是神的指示或魔鬼作崇,固不足为奇。即使在现代化的文明社会里,仍然浒着对梦的诸多迷信。在我国的文化淬中,有关梦的故事更是不一而足。诸如:庄生梦蝶、黄粱一梦、梦笔生花、江郎才尽、南柯一梦等,都是历来为人津津气道的梦故事。惟中国与西方在对梦的观念上,似乎自古以来就有所不同。希腊哲人柏拉图曾说:“好人做梦,坏人做恶。”而中国的祖先却相信“至人无梦”。至人者,圣人也;意指圣人无妄念,所以不会做梦。以今天心理学上对梦的科学研究发现来看,古时中西对梦的看法,实在很多误解。根据现在心理学家的研究,无分好人坏人,无分圣贤愚鲁,人人都会做梦,甚至,连动物也会做梦。因为,动物睡眠时眼球也会快速跳动(有机会你可以观察一下狗的睡眠)。不同之处,就是动物不能在醒来之后,像人那样"梦话连篇"而已。
    所谓梦在心理学上的一般解释是,梦是睡眠期中,某一阶段的意识状态下所产生的一种自发性的心理活动。在此心理活动中个体身心变化的整个历程,称为做梦(dreaming)。
    上面的是逻辑和历史的解释,相当粗糙。但按自然科学研究出来的结论,就比较精确了。小胡给我们举了一些数字,让我们感受到,科学知识的确定性与精准性。
    在一个典型的夜睡中,一般人的第一个梦,大约出现在入睡后的90分钟。梦境的持续时间,约为5-15分钟(平均为10分钟),整夜的睡眠时间内,在睡眠的各个阶段循环出现,而在一夜内大约要做4-6个梦;总共大约有1-2小时的睡眠时间,是在梦中。
    每夜都会做4-6个梦,为什么醒来后只能记得极少数的梦呢?对这个问题,有三种不同看法:其一是干扰论的看法:认为数个梦彼此干扰,新做的梦,干扰了前面的梦;虽然在一夜之间梦境连连,早晨起床时,很可能只记得临醒之前的最后一个梦。此一解释,大致符合一般人的经验。其二是动机性遗忘论的看法:认为梦境中多属令人不愉快的事,当事人不记忆,以免引起焦虑。这个解释,不符合一般事实。因为,事实上一般人所记忆的梦境,并非全属令人愉快的事。其三是讯息处理论的看法:认为做梦都是在短时间内完成,在性质上均属短期记忆。短时记忆如不经复习或输入长期记忆中去加以贮存,自然很快就会忘记。这是一种认知心理学兴起以来的新的解释法,看来较为合理。
    梦是无意想象一种极端形式。当人睡眠时大层神经细胞广泛抑制,然而这个抑制过程有时完全,有时不完全。不完全过程中,大脑皮层的某些神经还处于兴奋状态,从而产生梦。可见,梦境是大脑皮层少数细胞活动的情况下发生的。如果少数细胞的活动失去了觉醒状态时的整个大脑皮层的控制和调节,记忆中某些片断就不受约束地复活,那么人就会产生千奇百怪的梦。如果在睡眠中少数处于兴奋状态的细胞是大脑皮层某些与语言或运动有关的神经细胞,那么,就会出现日常所见的说梦话、梦游等现象。
    梦是在人的睡眠中尤其是在快速眼动睡眠时期神经活动的结果,梦也是一种心理活动,是意识的一个层面活动的结果。
    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无意识中包含了大量的观念、想法和欲望、冲动等,这些观念和想法因为与社会伦理道德腥冲突而被压抑在无意识中,个体无法察觉到。弗洛伊德把人的心理比作一座冰山,人的意识是冰山露出水面的一角,无意识则是水面之下的部分。人的意识之中的内容虽然无法意识到,但可以通过这样那样的途径泄露出来,按照弗洛伊德的观点,其中一个重要途径就是梦。
    无论如何,梦总是由一些刺激引起一些神经细胞活动的结果,只不过它不能被情形地觉察,也不能控制自己。至于有一种所谓带预见性的梦,例如你梦见你的腿被狗咬了,过几天腿真的长了瘤,这又如何解释?缺乏科学知识的人会认为是神灵在想你托梦预示你的腿要坏了,其实这是由身体内部的刺激引起的。腿上长瘤,它不是一天就能表现出来的,刚开始刺激微弱,没有达到感觉的阈限,因此很难察觉,而且在清醒状态下,人们多关心外界事物,对微弱的内部世界就更难觉察到,但是进入睡眠以后,大部分的神经细胞处于抑制状态,这些刺激就相对强烈起来,使你有一些觉察而又不能控制,因此就可能将它与有关事物不自觉地联系起来构成了梦,如梦见腿被狗咬了,或骑马把腿摔了等等。这就是为什么做梦有一定的预见性的原因。
    在这些研究中,最精确的可以用数字描述的东西有很多,让我们可以直接利用这些成果。但对其它无法作出定量的特征,通过定性,一是找出可能性,二是对可能最大的方面作出确认,这就方便我们,将梦的认识,达到常识的地步。
    我记得,中学时期,有一段时间,迷上了荒诞小说。当时有名的荒诞小说并不多,但有21世纪文库的简译本。当时我在我们镇上一个暑假回来的大学生那里借的。好像是两三本封面破了的,用牛皮纸包着,毛笔写的书名。那是那位大学生从学校图书馆借的,借给我看了后,他回校要还。
    “书非借不能读也”,袁枚说得没错。我记得有《凯恩号哗变》、《二十二条军规》,还有一个短篇附在后面,叫《克里夫兰废品出卖场》,里面有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
    “老鼠熟睡前,在快速眼动期,是不是也在看自己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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