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鞅掌天下》徒弟（三）

    “那么，书，你还想要吗？”鬼谷子最后询问道。
    完整的《法经》，公孙鞅怎么可能不想要。
    可是……
    “你不是说……要答应你的条件，才能给我吗？”公孙鞅问道。
    鬼谷子摇了摇头：“你怎么那么死板？你假装答应我，我就会把书交给你呀。”
    “我不能为了几卷书骗人。”公孙鞅回答道。
    鬼谷子叹了一口气：“不答应也就不答应吧，我倒真想看看你能把这小小的卫国变成什么模样——虽然你根本改变不了这里。”
    “书，随后会送给你的。”鬼谷子说道，“那么，我要走了，望来日有幸再会，卫国的小公子。”
    公孙鞅看着鬼谷子，手中握着《法经》的残片，对鬼谷子行了一个礼：“谢谢你。”
    “刚刚你还不叫我骗子吗？”
    看着公孙鞅对自己行了如此认真的一个礼，鬼谷子惊诧了。
    明明这小鬼一点也不相信自己，却对他道出了发自内心的感谢——一时间，鬼谷子竟然看不透这个小鬼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是真心想要谢谢骗子先生，和我谈话。”公孙鞅答道。
    鬼谷子板着脸说道：“请把‘骗子’两字去掉，拜托……”
    “可否请教骗子先生真正的名姓？”公孙鞅接着问。
    鬼谷子听到这里，没有说话，转身离去。
    “我说了我就是鬼谷子，你不信，我又怎么和你解释？”
    鬼谷子嘴上这样说着，自己都快不相信自己是传说中的那个鬼谷子了。
    骗子。
    那小鬼“骗子”二字说的也没错了。
    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为了不让人发现异样，每隔二十年，他就得换个住处，因为他不想欺骗别人说自己是自己的儿子。
    可是他故地重游见到故人的时候，却又不得不编出这样的谎话。
    他游走列国，故人多到自己都数不清了。
    故人飞速地老去，一个个地死去，而自己的容貌依然停留在二十岁左右，只有满头白发可以证明自己已经活了几百年。
    你为什么还那么年轻？
    为了这个别人经常问他的问题，他编了不知道多少句谎话，编着编着，甚至连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鬼谷子，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他是鬼谷子吗？
    他又问了一遍自己。
    所以他很热衷于收徒，因为当他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徒弟们总会报以肯定的回答：
    是的老师，你不是别人，抱着你是鬼谷子啊。
    是徒弟们，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有存在的实感，让他感到自己的几百年不是白活。
    他通过教徒弟，在世间留下自己的痕迹。
    所以鬼谷子才会那么有名——教书育人，这就是鬼谷子的存在方式。
    年龄或许可以骗人，而他教给学生的真才实学却绝对不会骗人——
    “骗子先生。”
    他又想起来了公孙鞅称呼他用的话。
    鬼谷子不喜欢被别人说骗子，却意外的不讨厌这个称呼。
    不如说，真是一个有趣的称呼啊，让他想起来了遮遮掩掩不想被别人发现自己身体异样的过去——
    让他想起来了，鬼谷子，的确是个骗子。
    ……
    公孙鞅回到家中，对着《法经》的残片看了许久。
    在骗子先生离开的那一瞬间，他几乎就真信了骗子先生就是鬼谷子。
    因为他表现出的洞察力不是寻常人有的，他一眼就可以看穿自己的心事，还懂《法经》，而且他一直说自己是鬼谷子，要收他为徒，那么，他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那个鬼谷子呢？
    这样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的目光就重又落在了《法经》的残片上。
    他是为了自己的母国去学的法家。
    然后骗子先生告诉他，他的国家不值得他去救？
    那么什么才是他值得去救的？他学这，又是为了什么？
    公孙鞅他，是因为听说法家学说可以强国，才去学的。
    学到后来，他真正喜欢上了这门学说，觉得那一条条的律法真是美极了，如果这些理念能够在自己的母国实现，那该多好啊？
    所以他会为了父亲烧他的书而情绪低落，明明《法经》他已经看了不知道几十遍，虽然书可贵，但书烧了他也能记得思想的精髓，不至于……
    不至于……
    正在公孙鞅这样想着的时候，手中的残简就被人抽了去。
    他抬起头，看见了母亲。
    “娘……”
    他轻声喊道，用手抓了抓空气，眼巴巴地看着母亲手中的残简。
    父亲已经把书烧了，他怕他的娘亲把自己那点竹简片儿再烧掉……
    不对，这书就是娘亲找人帮他弄的抄本呀！
    他的母亲看了看残简，将那几个残简片儿放在桌上：“烧的只有这些了？”
    公孙鞅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母亲斥责道：“你也是笨，偏让他看见娘给你弄的书——以后藏好了，别再让他看见了。”
    “已经没有这种书可以藏了。”公孙鞅的声音有些冰冷。
    “什么？”母亲惊诧道。
    “烧了，都烧光了。”公孙鞅低声说道，“只剩下这些残片……”
    母亲看着残片，痛惜地说着：“这可都是书啊！又不是什么糟粕，为什么要烧的这么干净……你父亲不知道我弄这些书有多辛苦。”
    “啊，原来这套祸国之书，是你替你儿子弄的啊。”
    就在这时，公孙鞅看见母亲的身后，多出了一个男人。
    是父亲。
    公孙鞅站起来：“是孩儿想看，娘只是想办法给孩儿弄书，这一切与娘无关。”
    男人呵呵笑了起来：“好啊！你娘儿俩，净想着毁我。”
    公孙鞅的母亲回过头去：“你在说什么啊！几卷书而已，怎么就毁了你？”
    男人的声音夹杂着恼怒：“闲的没事儿看这种妖书干什么？难道我养不了你们？”“不……不是……”公孙鞅的母亲的声音开始颤抖，“这和公子你养不养妾身，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想让卫国……”公孙鞅喊道。
    话还没说一半，一个耳光就朝着公孙鞅劈了过来：“你小子倒是挺忧国忧民的啊？”
    “想要卫国强大起来而已……”公孙鞅的声音逐渐转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