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鞅掌天下》学法（上）

    一个人漫步，很空虚，很无聊。
    尤其在上巳这个日子，青年们都跑去野外踏青了，只有他留在这里。
    庭院内，空荡荡，人影都不见。
    只有母亲在廊下坐着，看着屋檐下变幻的光影，寂寞而孤单。
    公孙鞅有些心疼母亲，悄悄地走到母亲的背后，低声问道：“娘，不出去吗？”
    “不出去。”母亲淡淡地说道，“这里挺好的，去外面，没什么意思。”
    公孙鞅绕到母亲的面前，低声说道：“这里，都空了——不然，我带娘亲出去走走吧。”
    却没料到母亲对着他，伸出一只手：“你手中拿着简牍吧？”
    “嗯。”
    公孙鞅点点头，将手中的书交到了母亲的手里。
    母亲展开书卷：“让我来考考你，书记的怎么样。”
    “嗯？”
    看到这卷书，母亲觉得有些不对劲。
    “娘，这个不是平时安排的功课。”公孙鞅解释道，“平时的功课，我都做完了。”
    “那么，这是什么？”母亲问。
    书卷上的东西，她看不懂，也从来没在什么经典上看过——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公孙鞅问道：“你听说过‘刑名之学’吗，娘？”
    “刑名之学……”
    母亲喃喃着，抖了抖书卷：“你想学这个？”
    “很想学，非常想学。”公孙鞅低声说道。
    “那我问你，刑名之学是什么……什么意思？”
    “是变法的学说。”
    “变法的学说？不是什么歪理邪说吧？”
    “是可以强国的学说，才不是什么歪理邪说！”公孙鞅低声叫道，“我想学！”
    母亲把这卷简牍从头扫到了尾——看起来像是治国之道，不过，她虽然识字，却不懂。
    “要学这个的话，问问你的父亲才可以。”公孙鞅的母亲最后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道这个能干什么。”
    简牍被交回了公孙鞅手中，公孙鞅望着手中的简牍，咽了一口唾沫：“父亲……”
    父亲……吗？
    那是他所不喜的存在，如果有必要的话，他绝对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
    哪怕那人是他的父亲。
    “我不懂。”母亲重复道，“你还是问你的父亲准不准你学这个吧——虽然，我讨厌那个男人。”
    她是很讨厌这个男人的，自从当了这个男人的妾之后，就没过几天好日子，更没有得到这个男人的宠幸。
    生下公孙鞅，纯属偶然，在那一夜之后，那男人再也没关心过她。男人的妾很多，她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
    但是她又不得不听这个一家之主的话——谁让她嫁到了公子道的家呢。
    “我明白了，娘。”
    公孙鞅握紧了手中的简牍。
    要想光明正大地学手中的东西，必须要经过父亲这个坎。
    所以，他必须要见父亲。
    尽管父亲都懒得正眼看他。
    ……
    卫国公子的名字叫公子道，拜这个“公子”的身份所赐，他的日子过的还很滋润，不但拥有在卫国国都都算很大的豪宅，拥有可以肆意挥霍的钱财，还拥有不少美妾。
    公子道认为，这就是美满的生活。
    可惜，今天的生活并不美满，不管是自己的正室，还是自己的小妾，统统都出去踏青了——
    真是的，为什么自己不能去，还要偏守着这个地方等着来客做应酬。
    遗憾的是，应酬是生活的必须。
    公子道的内心莫名其妙地升起一股烦躁感。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了，这府中好像还有一个妾，或许可以去亲近亲近那个被他冷落的她……
    算了，这个女人，想想就无趣，自己为什么会想和她亲热，真是脑子坏了。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那女人——不，是他儿子就来到他面前了。
    公孙鞅手中握着简牍，低声叫道：“父亲。”
    他知道那女人没去踏青，却没想到这小子也在这里。
    公子道瞟了公孙鞅一眼，漫不经心地问：“哦，是公孙鞅啊，有什么事？怎么，没有去郊外踏青吗？”
    府内的小孩子都跑光了，这孩子大概又被母亲留下来做功课了吧？那女人真是严厉，他的孩子，需要这样努力吗？
    不需要，按他每日应酬拉的关系，把自己儿子们的去路都安排好是没有问题的。
    那女人做的，是多余的事情。
    公子道如是想着，就听见公孙鞅回答：“没有。”
    声音很低，似乎很不喜欢和他对话。
    “为什么？”公子道问。
    公孙鞅抬头看着公子道：“出去玩也没啥意思啊，父亲。”
    “你觉得什么有意思？你手中拿的书吗？”
    公子道看着自己的儿子，顺手将公孙鞅手中的简牍抽了过来：“既然你这么勤奋，我看看你的功课做的怎么样……”
    手中的东西被强行夺走，公孙鞅反感地伸出手想要抢回简牍。
    但是他没有够到，书卷已经在公子道手中展开了。
    算了，本来也是要给他看的。
    公孙鞅如是劝慰着自己，低下头。
    “你不是不关心吗？”公孙鞅皱起眉来，问，“不是说，你的儿子，不努力学东西不要紧……”
    刚脱口而出，公孙鞅就意识到，这不是儿子该向父亲说的话。
    但是收回已经迟了——他听到了父亲恼怒的斥责：“你就这么和你爹说话！”
    “我……”公孙鞅搓着手，“我错了，父亲。”
    公子道这才对公孙鞅满意了一点，看起了从公孙鞅手里拿的简牍。
    越看，他的神情越不妙。
    最后，他的脸，完全黑了。
    “这是你的功课？”
    公子道问，语气带着三分疑惑，七分恼怒。
    “不是……”公孙鞅低声应答。
    “那你拿过来干什么？”公子道的语气愈发严厉。
    公孙鞅心知不妙，父亲肯定会骂他。但是不和父亲说的话，这种父亲没有准许的东西是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学的。
    他鼓起勇气，张口说道：“父亲，我想学……”
    他真的想学法，自从看到这卷简牍开始，他就想学——
    “啪”的一声，公子道抡起巴掌就朝公孙鞅打去。
    伴随着这一巴掌的，还有公子道愤怒到极点的声音：
    “你竟然想学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