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小院位处城西,闹中取静。院子虽小但挺干净,是胡崇礼用私房钱买来藏外室的。来之前胡崇礼打发外室回娘家暂住去了。
进了小院,关上门窗后,孟云衣急不可耐地向季老三问起定远侯府一案的最新情况来。古雁瑟缩地躲在人群后面。
季老三犹豫再三,才吞吞吐吐地说:“今天早上刚得的消息,说,说,说昨晚侯爷在天牢……畏罪自杀了。夫人也,也不肯独活,随夫而……而去了……”
“你说什么?”孟云衣晃了晃,胸口一滞,有股咸腥的味道冲到口中。
云衣咬着牙根,一字一句地说:“老三,你说清楚点,我刚才没听清。你说我爹我娘怎样啦?”
季老三咽了口口水,艰难地说:“侯爷,夫人,去了。云逸,你要节哀,千万要冷静啊!”
孟云衣仰天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待云衣在床上醒来之后,人就像傻了一样,两眼失焦,反反复复地念叨:“我爹不会死的,我爹没罪,我爹绝不可能畏罪自杀!你们骗我!我爹不会死的,我爹没罪,我爹绝不可能畏罪自杀!你们骗我!”
季老三等人担忧地聚在房中。
陈清溪收掉插在孟云衣人中、虎口等处的银针,看着云衣的样子,也是一时无措。
眼看孟云衣一时恢复不过来,陈清溪交代季老三和胡崇礼留意打听新的消息后,就打发他们先回去了。
刘虎牙则一直闷声不吭地坐在院子里拼命擦拭他的剑。刘虎牙的爹刘德彪是孟岳峙的亲兵队长,当时和孟岳峙一起被投入了大牢,如今和侯府其他人一样,等着秋后处斩。
傍晚古雁烧了饭并一个简单的炒菜,唤了陈清溪和刘虎牙吃饭,自己进屋去喂孟云衣。无奈云衣牙关紧咬,看也不看她,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承认一夜之间幸福温馨的家庭已支离破碎的现实。
努力劝说和喂饭都无果后,古雁黯然退出了云衣房间。出来一看,刘虎牙已经吃完饭,闷声不吭又坐到院子里擦剑去了。
陈清溪示意古雁坐下吃饭,将饭碗和筷子交到古雁手中。
古雁缓缓摇头,说:“云儿一口饭都没吃……我也没胃口,不想吃。”
陈清溪盯着古雁,轻柔但坚定地说:“云衣父母已去,我们就是她最亲的亲人了。现在是云衣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不能倒下!儿女可以软弱,为人父母者,没有资格软弱。我们得替她担起来,我们得保护她!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我们才有力气好好保护她。”
古雁眼神悲怆,捏紧碗筷,慢慢地,大口大口地扒饭,用力地咽下肚去。
第二日,云衣已不再念叨,只是盯着床顶发呆。
陈清溪坐在床头,观察了云衣半天后,冷冷地开口说:“侯爷只生了你一个女儿,关键时刻,女人果然靠不住!父母含冤枉死,怎么死的也不知道,父母冤屈未伸,甚至连尸首都不知有没有人收敛。这个当女儿的,却只会躺在床上哀叹,全然无用!怨不得侯爷要从小将你当做男孩子养。只可惜,再当成男人养都没用。女人还是女人!一点用处都没有!可怜孟侯爷英雄一世,连个为他收尸的后人都没有!”
孟云衣听了一个激灵,猛然从床上蹿起来,额上青筋爆出,尖声嘶吼:“谁说我爹娘死啦,他们定是骗人的,这定是骗人的陷阱!谁说我没用啦,我向来是我爹娘最引以为傲的孩子!”
“你爹娘已经死了!听明白了没有!你再不承认,他们也活不过来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有让他们引以为傲的样子啦?你就是一个废物!你就一直在这里躺着吧,让你爹娘含冤而死,遭人唾弃,曝尸荒野。而你,就等着搜捕你的人将你找到,将孟家唯一的骨血也彻底抹去。从此,孟家人死了个干净,你们一家人可以在地下相聚了,看看你爹你娘看到你这么个有出息的女儿来陪他们,高不高兴!”
孟云衣被骂得呆若木鸡,手足无措。愣了半响,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看到孟云衣哭泣,陈清溪总算放下心来,回头示意古雁过来。
古雁靠在门上,早就已经泪流满面。看到陈清溪示意,便过来紧紧抱住了云衣,两人相拥而泣。
良久,云衣终于止住了哭泣,眼睛里逐渐有了焦距。
陈清溪柔声劝道:“侯爷已去,你就是孟家唯一的后人了。侯爷夫人有多珍视你爱护你,你是知道的。你千万要善自珍重。不能让侯爷夫人九泉之下也不安心啊!何况,侯爷夫人如何死的还没查清,他们的冤屈也尚未昭雪,你怎能就此倒下。”
云衣眼神逐渐坚毅起来,沉声答道:“是,爹娘的冤屈未明,大仇未报,我不能软弱!之前是我错了。”
孟云衣想了想,对陈清溪说:“老三在么?你让他想办法悄悄带姜敬宗过来。”
下午,季老三带着人来了,来的却是姜洇墨。
洇墨进门就握住了云衣的双手,红着眼问道:“云衣,你还好吗?”
孟云衣将泛上眼眶的泪水忍了回去,直截了当地问:“我还好。洇墨,怎么是你来,敬宗呢?”
姜洇墨皱着眉头说:“我家被盯得很紧,父亲和几个兄长去哪都有人远远跟着。我是女人,没被盯得那么牢些。今天也是借着采买衣料,从胡家布庄后门那里离开,才摆脱盯梢人的。接到你的消息,父亲让我来跟你联络,反正你家的情况,我也知道得很清楚。”
云衣着急地先问自己爹娘尸首的下落。
洇墨说:“昨日我们已经悄悄使人将叔父和叔母的尸骨收起来,找了个好地方,好好安葬了,你且安心。形势所致,无法为他们举办葬礼,望云衣见谅。至于这安葬之地,我还是日后再告诉你吧。”
云衣急道:“为什么?”
洇墨叹了口气说:“叔父乃昊国军方第一人,深得军心,极受军中上下爱戴。如今叔父被抓,不但光武军群情汹涌,背主继任的王刚根本控制不住,连其他军队也有不服!作为侯爷唯一继承人的你,在军中有极大的影响力,所以娄氏一党下死力在到处缉捕你。现下不光我家被盯得很紧,叔父他们的尸骨也有人暗中盯着。他们的安葬之地,有一支军队埋伏在那里,就是为了引你过去一网打尽。云衣你万不可冲动!”
大难临头,孟云衣被迫迅速成熟起来,如今的她,并没有任性的资格。云衣咬了半天牙,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捏紧拳头说:“我不会冲动行事的!你告诉我吧。”
洇墨无奈,只好将孟岳峙夫妇的安葬之处告诉云衣。
云衣将地址记下后,才开始问洇墨孟岳峙夫妇的死因和此事的前因后果。
洇墨说:“叔父叔母定是为人所害无疑!他们说叔父是撞墙而死,可是我们买通狱卒,探查牢房,发现撞墙的位置血迹不算很多,而且不是喷溅状的,倒像是蹭上去的。牢房中间地面却有大量喷溅及流淌的血迹,叔父的死因肯定不是撞墙,应被人砸破头,然后假装撞墙而死的。叔母据说是用腰带挂在窗棂自缢,但是查看叔母遗体,发现勒痕偏后,像是被人从后面勒紧脖子所致。”
云衣听闻父母的死状,恨得两眼血红,指甲直掐入手掌,掐得鲜血淋淋。
洇墨说:“他们定是怕叔父活着,军中不服,为救叔父而发生哗变。何况也怕夜长梦多,诬陷叔父的事被戳穿。所以才这么急着下手。”
云衣咬牙问:“我爹到底是怎么被诬陷的?”
洇墨答道:“叔父的事是叔父帐下的骠骑将军王刚检举的。他向刑部密报,说叔父与北武方面有勾结,里通外国,意欲亡我东昊。他之前为了收集叔父的罪证,才虚与委蛇。如今已掌握了叔父叛国的确凿证据,才向刑部举报。事涉侯府,刑部不敢怠慢,紧急上报给右相和娘娘。娘娘便下令将侯府阖府给抓起来了。”
云衣惊:“王刚是跟了我爹多年的老部下了,他为什么要冤枉我爹?再者,我爹乃堂堂定远侯,若无确凿证据证明我爹叛国,他们怎敢如此行事。”
洇墨说:“就是有了确凿证据,他们才行动的。那天在王刚儿子王大锤的通风报信下,刑部会同禁军,派人将一个北武来的商人奸细堵在了侯府。从那商人的身上,搜出了叔父写给北武靖安帝的密信。随后禁军又在叔父书房,搜出了以往靖安帝写给叔父的密信。人证物证俱在,叔父也百口莫辩。”
云衣听到王大锤的名字,睚眦欲裂:“好一个王大锤!什么北武商人奸细,那天他带那商人来我家,是他自己亲口跟我说,那商人是来跟我爹商谈如何悄悄把青蘅从北武接回我国的。如今却诬陷我爹是勾结敌国!这是为什么?我爹待他父子不薄,他们为什么要诬陷我爹?”
洇墨愤恨地说:“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权势!王刚检举叛逆有功,已经被升为忠武大将军,叔父的光武军也全都由他接手管辖了!”
云衣压住愤怒,在地上转圈圈,一边转一边思索:“大锤与我从小一起长大,他不是那么有心计的人。那日大锤入府与我相见,并无半分要设计陷害我们的样子。从营救青蘅到诬陷我爹叛国,这中间必然发生了什么变故。我爹书房里的密信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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