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谋乱红妆》第三十五章 欲断筝线反作缚

    祉禄倒是没想到皇帝会忽然问罪公冶子,更是没料到安华会在这时来御殿求见皇帝,还为自己请旨赐婚。
    这一切的意料之外,他不由得略有担心的看了晁晏一眼。
    “安华,你抬起头来。”
    在皇帝的注目下中,安华缓缓直起身子,迟缓的动作中她听到同样跪伏在隔壁的人说道:“安华,你不必如此。”
    是啊,不必如此,皇帝顾忌公冶世家的军武背景,是不会杀他的。
    她颤动的修长睫毛下是比外面初春夜雨还要寒凉的幽黑眼眸,面上浮起一个浅淡而无奈的微笑,不过这个笑容就如过眼的云烟,很快就消失。
    皇帝凝视着她的双眼,久久都不开口说话,仿佛在等着什么,又好似想在她眼中看出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在忠靖的搀扶下坐回龙座,挥袖道:“你们两个,起来说话。”
    公冶子得令倒是起来的快,他眉睫微动手已情不自禁的伸了出去。
    安华从小娇生惯养又得皇帝宠爱少有大跪,除去年关大祭和皇室大丧,她什么时候跪过这么长的时间。
    双膝微痛,她踉跄一下随手一搭扶住了身旁的伸出的手,借力站稳。
    御殿宽敞,他人坐得有些远瞧得并不清晰,看不清他们面上复杂的神色,只知公冶子伸手扶着安华,安华搀着他的手臂面色微红。
    不知情的人只会觉得他们眉目传情妩媚含羞。
    “安华,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在跟朕要求什么”
    “儿臣知道。还望父皇成全。”安华双手交叠于胸腹前,与皇帝眼神对视。
    “既然皇儿如此坚定,身为君父自当成全。只是公冶子,你对安华可有求娶之心呢?”皇帝转了目光,凌厉的看着公冶子。
    “臣,倾慕长公主已久。”公冶子坦荡的回答,丝毫没有保留。
    皇帝还是看着他,他蹙了蹙眉,又接着道:“如能娶安华长公主为妻,臣此生将绝不再纳侧夫人与妾室,终了一生对长公主……好。”素来不善表达情感的公冶子,还是词短。
    “罢了,罢了。”皇帝一手靠着扶枕撑着额头,另一手拂了拂袖。
    “尚书台拟一道旨,令摩陀院合长公主与公冶子的生辰八字挑选完婚吉日。”皇帝吩咐完,让他们到一边入座,又想到什么,接着吩咐道:“近期的事情公冶子作为建畿营督军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今后解除其督军之权。”
    听到这个消息,桓王无疑是心中暗喜,他很快控制住自己心中的窃喜,他起身上前,朝皇帝拱拱手道:“父皇,建畿营督军之职自我朝开朝一来就由公冶一族领任,历代先皇多次赐丹书御笔颂扬公冶世家忠心为主,如若就此解了公冶子的建畿营督军一职,恐遭天下诟病!”
    凤池首辅季言松也出来讲话,他躬身举手,道:“桓王所言极是,公冶子尽心劳力护卫京城安全,禁庭安全,如若陛下就此卸掉公冶子的督军之权,恐会被论过于苛责啊。”
    凤池的余下两位谏议大夫在首辅大人语毕,也跟着出来附议。
    忠靖看了看龙座下的众人,又看了看皇帝,垂首更低了些。
    皇帝面上虽没多少变化看不出喜怒,却眉眼间一片彻骨寒凉,可见也没有多少善意。皇帝调整了个姿势微微松了松背脊靠在一侧,放缓了语速道:“桓王所言有理。晁卿你怎么看。”
    晁晏自知现在自己在皇帝面前已经大失圣心,他心中暗自思量一番道:“臣认为,雷霆恩宠皆是君恩,朝廷因理清法治,既然公冶子过错在先,便应担起自己的责任方为君子。”
    桓王此次要的就是让公冶世鹄执掌建畿营,晁晏当然知道。他坎坷的人生遭遇早已让他学会了以隐忍坚密为武器,曲柔婉转专却专击重点。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桓王看似在保公冶子,要让公冶一族继续执掌建畿营,众人只看到锋芒全露的公冶世鸿,却几乎忘记了,公冶家的大家主还有个弟弟。
    而晁晏看似并不去参与他们对这个掌控帝京防卫的要职,只是站在公正法理和道德正义的角度说了两句但这一两句,却正中要害。
    荣亲王正要起身出列说什么,却听皇帝道:“不用出列,座上说话,都坐回去吧。”
    “儿臣赞同晁执令所言。公冶一族的荣耀是历代皇上对他们忠心尽责的赞誉,公冶子身为公冶世家的大家主,定然也是一位明辨是非的铮铮铁骨,有错自是不会推卸。可臣认为,冶子身为掌廷尉又兼任建畿营督军着实事务繁多,近期禁中聚宴众多此番出行又担负皇姐护卫要职,纵然有所疏忽,定非是他本意。他兼任掌制建畿营这么多年都没有任何过失,可见也是有实才之人。”
    皇帝听了荣亲王的话,沉默了许久。
    倒不是犹豫在与是否给公冶子治罪,他忧虑的是如今场面上的局势似乎有失衡的倾向。
    原本此事倒是与瑞王没有些许干系,他只要安静的听着就可以,但他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说了一句:“父皇,今夜还需商讨的事情应该还有许多,皇姐身子柔弱,还是先让皇姐下去歇息吧。”
    安华毕竟不是朝堂中人,留在殿中也确实不合适。
    皇帝先前是想着让她听听也无妨,毕竟这个女儿甚得他心,她也是历朝第一位享有郡城食邑公主。只是季言松也开口说了附议,他也不好偏袒的过于出面。
    “安华,夜深了,你先回去休息。”皇帝讲完,又看了一眼公冶世鸿,又接上一句:“公冶子,你送长公主回殿阁。”
    皇帝素来偏袒安华,众人皆知既然让公冶子离殿,自是不会再责罚他什么,只是建畿营督军的位置,肯定是保不下来了。
    安华本想再为祉禄争取那位置,可公冶子倒是在她开口要留下来之前先行举礼告退,连着把安华也带了出去。
    一出御殿的大门,这长公主可就不干了,她一脸气恼,眼神明显是责怪他。
    “其实你不用急着来救我,陛下不会杀的我。”
    安华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打开,是出城登记的名簿,道:“你昨夜出城去?你知不知道,这簿子落在了桓王手中。”
    那簿子上端正的魏碑体写着公冶子的名讳。
    原来安华今夜,是桓王授意过来的。
    公冶子倒也不气,一脸含笑,与她走到一处较为隐秘的角落,才道:“你啊,就是性子急又直接。”
    “什么意思?”安华看他面色从容的样子,心中很是不解。
    她被人胁迫着到大殿上去救他,本就心中有气,见他这样说一半不说一半,更是气恼,抬手拍了一下他着急道:“你倒是说啊!”
    “昨夜我没出城,是祉禄出去了。”公冶子伸手握住安华的双手,平静道:“其实你不用急着来救我,陛下不会杀的我。”
    后续他要离开一段时间,皇帝只是要解他的兵权而已。
    他们自幼相识到现在也有二十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发现,公冶子的双眸除了平静和淡漠,还有一种异样的光彩。就好像永夜里头划过的烟火流星,总归是让人喜欢的。
    公冶子比安华要高出大半个头,一下子就看出了她耳根的红晕,他嘴角含笑,却不再兜转挑逗,“如今晁先生落难,沐先生势未平稳,陛下还是要重视些凤池的谏议。桓王表面上字字句句维护我,可讲得确是建幾营督军这个位置还是应该由公冶家掌制,季首辅再帮着说两句我的罪责,那么我自然也没有颜面再掌这个位置,那么,应该由谁接任?”
    “世鹄?”安华一点就透。
    “没错。”公冶子看着她,嘴角微挑,眼神中丝毫不掩饰对她的宠溺。“按照这个情势下去,陛下似乎只能选世鹄。”
    “公冶一族在朝堂上较为拔尖的武官,不就剩下你和世鹄吗?”她不解,难道还有别的人可以选择?
    “众人不知,可你应该知道啊,这朝堂的游戏不是一直在陛下手里嘛。”
    公冶子指的是暗中观察天下事的潜龙卫——皇帝掌控天下的暗卫情报机构。
    这禁庭中的纷争看似使着谋略牵引着皇帝,其实不过是被人在高处看着的一场又一场闹剧。
    皇帝早已知晓桓王和瑞王在密谋东宫储君之位,更是知晓他们阵营中绝大多数的人有谁,他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折腾,私下里在观测着他们的能力到了哪一步。
    桓王的外祖父是前凤池首辅,在凤池中享有极高地位,他外祖母更是高鲜皇庭公主,这般出身,既在禁庭文官中占据了优势,又有外戚属国支撑,看似荣誉加身,却不想这本就是皇帝一个忌讳。
    加上前段时间潜龙卫密报晁晏跟他有所往来,更是已经引得圣心猜疑。
    如今可谓是文官两首都已经跟桓王扯不清关系,再加上公冶世鸿曾与他伴读数载,公冶世鹄又是他府中亲卫,这样一个风头鼎盛时期,如若再不知低调只会更惹得帝王不快。
    所以,这个时候他更是不该出来说任何一句关于这个位置的话。
    掌控半壁朝廷势力,还妄想得到掌控京师防围督军一职,这就过于出头了。
    安华听完后沉默了一会,道:“父皇即使不把这个位置给世鹄乃至桓王阵营中的人,也不见得会考虑到祉禄。”
    “原本陛下应该会想到他的。”公冶子深深叹了口气。
    皇帝初心就是瓦解世族强盛之势收拢君权,这个局面下自是不会去考虑别的世家权贵大族。除去桓王,既不能给公冶世鹄,也不考虑其他世家武官,瑞王又要率兵出征,荣亲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清贵公子,倒还有一位立冠的皇子,五皇子恭郡王,不过他自幼体弱手有残疾,自是不可能掌制建幾营。
    皇子之内,只剩下祉禄。只是安华忽然出来请旨赐婚,两人进展如此之快出乎皇帝预料,反倒是会让圣心有疑是不是祉禄授意安华了。
    安华自是想不到这么周全,听了公冶子的话,也只能暗自祈祷。
    两人不再言语,安静的往外走去,公冶子看着她神色自是知道她对于这些事心中还是有很多疑惑的,只是他还不能告诉她太多。
    现在,只能看皇帝信不信他了。
    走到安华殿阁门前时,素来沉稳耐心的公冶子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安华,你可后悔今夜在御前之上众人面前自请婚事?”
    安华自是没想到他会问出口,微微懵了一下,又缓了很久的神,才道:“没什么后不后悔的,父皇本就是要下这个婚旨,只是我提前自请。”
    公冶子抿紧嘴唇,广袖之下的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头,低声道:“如若今夜你不出现,桓王将那名簿拿出来,你我便能解开陛下赐婚的心意。”
    当日祉禄跟公冶子商讨要出城一趟的时候,公冶子当即就让他到时候模仿自己的字体签上自己的名字。
    他知道安华不喜欢自己,加上他一个行走在刀尖上的人,不能连累她。
    看在他潜龙卫总旗将军的身份上,皇帝即使疑心他参与谋储,在没有人顶替上去的情况下,也不会杀他。
    “你这是何意。”安华转过身,气得呲笑一声道:“我安华只是个女子,但也知道什么叫见死不救,我不会做那种事。”
    公冶子静默一会,松开袖中拳头,举手躬身朝安华拜谢道:“公冶,谢过长公主殿下!”
    安华伸手指着他,气得气喘吁吁:“你,你……”话都说不完整就转身进了殿门,“啪”一声把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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