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原本大有问罪之意的刘长发突然就转变了态度,沈敏也忍不在心里称赞了一次这位刘二员外见风转舵的本事,若是让那位搞不清状况的刘大员外过来,大约就真要大吵上一场了。
如果说从前济民社刚刚成立的时候,他说不得还要让这些土财主几分,但是在去年济民社改组之后,他就没必要再对这些济民社的董事们过于忍让了。因为去年济民社的改组,并不单单只是简单的组织方式的改变,也是济民社整个贸易方式的转变。
按照后世的说法,在这些商号没有加入济民社之前,他们不过是封建社会体系下的庄园主加中介商,也就是小农经济的一部分。对他们来说,他们首先是为自己的需求而生产,其次才是追求把多余的农产品送去市场上交换,以换取金钱购买更多的土地。
在这样的生产模式下,经营土地获得的收益要比经营商业稳定的多,而拥有土地的地主们也有着较强的抵抗风险的能力。卖不出的多余产品大不了储藏起来,等待下一次卖出的机会,反正只要土地上还有产出,他们就不用担心饿死自己。
这种自给自足的就是最讨厌的经济堡垒,处于堡垒之内的地主和自耕农,既不向资本提供原材料,又不向资本提供销售市场,而没有掌握政权的资本也很难打开这样的堡垒,让其中的地主和自耕农成为资本的奴隶。
而自从刘氏兄弟加入济民社之后,他们的生产方式就已经渐渐有所改变了,因为掌握航路的保安社旺盛的需求,使得刘氏兄弟从主要经营自家产出的绸缎铺,渐渐变成了湖州最大的绸缎商人。他们已经不再局限于,主要经营自家产出的丝绸布匹,而是根据济民社发布的需求,去组织本地农户生产市场所需的丝绸和亚麻等纺织品。
也就是说,在不自觉间,刘氏兄弟的商铺已经从出售自家的多余丝绸布匹,转为有意识的按照市场订单去生产。在这个过程里,刘氏兄弟虽然赚取了比从前更多的财富,但是为了满足市场的需求,他们就必须向济民社借贷资金以扩大自家的工坊,并囤积生丝、亚麻等原料,以防止原料不足。
刘氏兄弟的生产规模越是扩大,就越是依赖于济民社的资金和销售渠道。没有济民社给与的低息贷款,他们就没法扩大生产的规模,毕竟这个时代最良心的贷款利息,也要月息2分。
而没有济民社的销售渠道,他们又无法尽快的回笼资金,以投入下一季的生产。在这个时代,商业活动还主要是依赖于熟人经济,开拓新市场是一项极有风险的行动。毕竟没有一定的人脉关系,一个地方小吏也能让一个外地商人倾家荡产了。
嗯,像保安社这种依赖武力维持航路的海上武装商团,对于大宋商人来说完全是一个特例。大多数大宋商人出海贸易,除了依赖于自己宋人的身份外,就要看海外土邦讲不讲道理了。因为宋人控制着航运业和某些大宋特有的商品,因此宋人在海外受到的待遇还不算太差。
当然,对于麻逸、占城、渤泥等土邦来说,装备着火炮火枪的保安社船只,永远都是最优待的对象。特别是占城国,一边处于被安南侵攻,一边却正图谋着吴哥王朝,因此对于保安社不断示好,试图从保安社这里获得先进的火器。
因此,保安社能够维持的销售渠道,对于刘氏兄弟来说就是一个不可逾越的深壕。而享受过了利用资本扩张不断获取丰厚利润的赚钱方式之后,再想让刘氏兄弟退回到过去经营土地的小农经济模式去,那也是他们兄弟所不能忍受的了。
这不仅仅在于土地收益对于工厂生产的利润过低,更在于他们兄弟一旦让出了自己的位置,就随时会被其他人顶上。对于整个济民社来说,他们兄弟并不是不可或缺的成员。现在在他们手下的那些湖州地主和小工坊主们,巴不得顶替他们在济民社内的位置,从而摆脱兄弟两人在生产上的控制。
当生产原料和生产资料集中在一起之后,随之带来的必然是成本的下降和工艺技术的提高。刘长发很清楚,他们兄弟之所以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超过了湖州的几大绸缎商,成为现在湖州最大和最好的绸缎商铺,并不是他们兄弟多么有才能,而是大量的资本和诸多纺织工匠集中于他们手中而已。
一旦他们失去了济民社的支持,也就失去了济民社资本的支持;而没有了资本的支持,就无法控制住湖州生丝和外地亚麻的原料来源;没有了原料,自然也就无法养活那些工匠们。刘氏的工坊就会退回到过去自给自足的状态,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取代自己的位置去发财。
看到刘长发终于清醒了,沈敏才缓和了语气向他说道“刘员外你也该换换自己的思路了,你们刘氏纺织工坊并不是独立存在的,是济民社的一员,不能光想着自己的利益,也要考虑一下济民社的利益。
我去年就和两位员外说过,轧花机的发明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却是棉布纺织工艺的提升。加工出来的棉花,如果不能尽快变成棉线,纺织成布匹,就不能拿到市场上去贩卖。
这样的话,我们保安社就得不到回报。一旦让其他人掌握了棉布纺织的秘密,我们现在对于棉花种植的投入都会变成替他人做嫁衣裳,这样的损失我是不能承受的,你明白吗?”
刘长发坐回了椅子,讪讪的说道“是,之前我还是太顾及兄长的感受了,所以没能说服他加大投入对于纺织器具的研究。不过还请三郎放心,我这次回去之后就按照你的意思对机械工坊进行改进,保证在棉花成熟之前增加轧花机的产量…”
沈敏伸手制止了刘长发的检讨,然后漫不经心的说道“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轧花机本就不是什么技术含量太高的器具,只要有普通手艺的木匠就能打造出来。我这边已经同殿前司都虞候司说好了,从他们那里借出3工匠,然后打造轧花机在内的各种纺织机械。
这样我们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制作出满足市场需求的轧花机,那么那些仿制者最多也只能去周边犄角旮旯里销售自己的仿制品了。这也是目前最大限度收回轧花机研制投入回报的方式,而且以殿前司工匠的手艺,成本也能降低到一个相当低的地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人和我们竞争的。
另外,我打算和殿前司合作开办一个棉纱厂,殿前司诸军的家属基本无事可做,而殿前司诸军又是一个极大的布匹销售市场。我们同他们合作,不仅可以获得大量的劳动力,还能为之后出售棉布建立一个沟通渠道。当然,这个棉纱厂还是可以给你们留一点股份的,你的想法如何?”
刘长发虽然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但还是心有不甘的向沈敏说道“其实就算不利用殿前司的人力,我们也还是能够消化掉今年的棉花产量的。棉纱虽然很耗人工,但是湖州乡下的农妇冬日无所事事的也极多,我们只要拿棉花去换棉纱,一样能够解决棉纱加工的问题的。”
沈敏看着他有些诧异的说道“刘员外,你不会以为过了今年之后,明年种棉花的还会像今年这么少吧?一亩棉花差不多能收70斤籽棉,以前因为这取籽太耗费人工,所以才没人收籽棉。这皮棉7、80文一两,倒是有九成花在了人工上。
现在有了这轧花机,谁还会去收皮棉,自然是收籽棉自家加工了。我们今年定下的合同是,每两籽棉10文,也就是说一亩棉花的收入大约在112文,扣除投入就是9贯左右的收益,这差不多是种水稻的2倍以上。
有了这样的示范效应,明年和之后的几年,种植棉花的规模必定会成倍的增长。我们现在要考虑的不是今年这几十万亩棉花,而是明、后年上百万亩棉花需要加工的数量。你觉得湖州的空闲农妇能够吃下今年的棉花加工,那么明年和以后的呢?难道你打算把棉布生意分一大半给其他人,自己就喝点汤就满足了吗?”
刘长发听的有点发愣,许久才期期艾艾的回道“这么多棉布,到时候卖的出去吗?会不会砸在咱们自己手里,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沈敏晒笑道“假设一亩棉花折10匹布,一百万亩也才千万匹布。固然,随着棉花种植面积的上升,棉布的价格必然会下降,但棉花的价格也同样会下降。即便以现在的棉花价格和人工费用,一匹棉布也不会超过2贯,而随着棉花价格的下跌,一匹棉布的成本肯定是要跌破一贯五百文的。
那么即便棉花从现在的4贯一匹跌到2贯一匹,这一千万匹布也有将近五百万贯的利润空间,这还不够吗?至于能不能卖出去,这就更不用担心了。
只要棉布降到2贯一匹,必然会有许多人弃亚麻和丝绸而选择棉布。前者廉价而不够舒适,后者舒适却太过昂贵且容易损坏。我朝和北朝加起来的人口已经超过一万万人,这还没有算上草原、西夏和海外各国的人口。
刘员外你觉得一千万匹太多,我却觉得这一千万匹的产量还是太低了,连我朝和北朝十分之一的人口都满足不了,更别提还有其他各国的需求了。更何况,除了四、五等户,谁家一年只有一身衣服的?”
沈敏的话语终于激起了刘长发内心的贪欲,这一刻他确实是被沈敏编织的宏伟理想给迷住了,一时不由连连点起了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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