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怒视着她,更有甚者缓缓抽出腰间的武器,一时间剑锋摩擦剑鞘的声音不绝于耳。
四周喝酒的民众们避之不及,唯恐这场争斗波及到自己身上。
“给我杀了她。”樊溪面无表情下令道。
当中某位抽出心爱长刀的男子握刀轻抖,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将刀锋抵在白衣女子的剑鞘上,嘿嘿笑道:“这真是一把好剑,想不想看看哥哥裤裆里面那把剑?保证比你这把要好。”
白衣女子咧嘴笑了笑,说道:“什么破剑,本女侠一剑砍了!”
对方嘴角抽搐,显然没料到她居然会接了自己的话,气急败坏的他正打算给她致命一击。
就在这时,身边同伴只见他忽然松开手中的剑柄,两颗眼珠子顿时盈满血丝,仿佛被人死死遏住脖子般。
在他身后,站着一位从进来这个客栈为止就一言不发的青衫男子,手里没有任何武器,不过是将手掌刺入他的后背中,再刺入半寸的话,恐怕他的脊椎就要被彻底刺穿了。
“那么多人去欺负一个女子,说出去就不怕打了自家长辈的脸庞?”
一道在白衣女子听来极为熟悉的戏谑笑声,此时传入所有人的耳中,当那持刀男子重重倒在地上后,一袭青衫缓缓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楚瞬召接过橘红递来的手帕伸手擦了擦手掌,刚才他本来可以直接杀了那位持刀男子,为了避免将这件事闹去,他便收住了手劲,否则现在他脚下的人就是尸体一具了。
“你究竟是是何人,为何要多管闲事?”樊溪望着那笑眯眯的白发混蛋,又惊又恐道。
“我叫唐煌,你们或许不认得我,但你们鱼龙帮的帮主,应该认识沈三千吧?”
这位白发男子有着一张异常阴柔俊美的脸庞,更有一双让天下绝大部分女子心生妒忌的紫金色瞳,嘴角含着一缕笑意望着这些鱼龙帮的帮众们。
樊溪在听见这句话后,猛然咬紧下唇,一缕红血沿着雪白的下巴落下,仍旧不敢在那男子面前抬手去擦。
面对这位发白如霜的男子,她深吸一口气后,郑重地施了一福,恭敬道:“鱼龙帮樊溪拜见家主大人。”
这番话让许多随她前来的帮众楞在当场,匪夷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打死都不敢那位刚刚上位的年轻家主吃饱了撑着来参加武道大举。
鱼龙帮本就是江湖帮派,帮众们凭借着强大的人脉和操船技术,过去在南北运河上没少干横行霸道劫掠商船的事情,后来被沈三千派出的铁甲船队打得元气大伤,最后鱼龙帮招安入沈家商行,成为商行旗下商船队伍中的一员,这些年打着商行的旗号广开财路,生意可谓是蒸蒸日上,在许多鱼龙帮的帮众看来,沈三千对这个鱼龙帮不仅有饶命之举,更有扶持之恩啊。
当这位鱼龙帮大小姐见到这位年轻家主站在她面前时,顿时心死如灰,手脚冰凉地看着他,只能在他面前摆出敬畏的姿态,只希望年轻家主忘记刚才看见的事情。
眼前这位男子是沈三千唯一的儿子,如今名义上的沈家家主,令她敬畏得两手抱拳屏气凝神,仍是没有没有在他面前抬起头来。
楚瞬召轻轻笑道:“别一口一个家主大人,樊小姐,若是没有别的事情的话,你们可以走了,替我给帮主大人带一句话,说沈三千虽然现在不在了,但沈家依旧和过去一样强大,只要他能好好做事,没谁会跟他过不去。
樊溪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位笑容温暖的白发公子哥,好不容易追上龙虎山的他们,本想将这个白衣女侠招到鱼龙帮旗下,可结果哪里想到,人家根本就不打算跟他们上同一条船。
如今人没带回去,反而还见到了新任家主被他震慑了自己一番,看来这龙虎山上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楚瞬召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转身将目光落在那位神情古怪的白衣女子身上,神色惊喜道:“真的是你,你也来龙虎山了?”
“谢谢公子的出手相助,但公子应该是认错人了吧?”白衣女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便抓起双剑,起身重新戴上面具离开。
就在她即将跨出酒馆大门的时候,背后传来了几个对她而言无疑是平地起惊雷的字眼。
“关雎……好久不见。”
白衣女子猛然转身,死死盯着那张英俊至极的面孔,身体僵硬,仿佛思绪都在这一刻停滞下来般。
过了许久后,她才将那个埋在心底的名字,用试探性的语气艰难吐出。
“楚瞬……”
她话还没说完,楚瞬召突然上去捂着她的嘴巴,在她耳边低语道:“这里人多耳杂,我们去个没人的地方说。”
对于楚瞬召这般柔和的话语,关雎也是有些愣神,再确认了面前男子的声音如同过去那个少年般后,她的思绪更是混乱。
那张英气绝美的面庞上露出喜哀参半的神情,嘴里甚至发出几道呜咽声音,猛地扑过去抱住了他,直到她再度闻到那股熟悉的气味时,才认出面前的男子就是那个让她朝思夜想的他。
楚瞬召拍拍她的肩膀,然后后退了一步,仔细地看着她。
她还是喜欢穿白色的衣衫,皮肤似乎黑了一点,但不多,而且自己现在好像比她还高了。
关键的脸有些红了,那双锋利如剑的柳眉还是像过去那样好看,楚瞬召甚至可以从她清澈的眼中,看见自己的脸。
真好啊,能在这里碰见她。
楚瞬召,关雎,还有橘红三人来到龙虎山后的一片竹林中,橘红心有灵犀地站在竹林外把风,不让外面的人打扰到竹林里谈话的两人。
楚瞬召望着坐在竹排上的关雎,没有什么事情比在异国他乡看见故人更加让人高兴的,但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当即气氛便有些尴尬下来。
关雎倒是没有觉得有多尴尬,不过也是没有说话,修长纤细的手指抚摸着剑鞘,眼睑低垂。
为何他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落阳城中?
为何又会来到龙虎山上?
他不是应该在胤国好好当他的三皇子吗?
他的头发……怎么全都白了?
她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楚瞬召,每一个问题刚刚涌上喉咙,便被苦水般的思绪重新咽了下去。
“你怎么会来落阳这里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楚瞬召坐在她面前,打破了沉默。
“我来参加武举,顺便想来见见我娘亲,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也是来参加武举的……不过,这故事说来话长啊。”楚瞬召轻轻叹了口气,往事如同走马观花般涌上他的脑海。
“你瘦了很多……还高了一点,不过样子更好看。”关雎将手从剑鞘上移开,贴在楚瞬召的脸庞上,轻轻抚摸着。
楚瞬召对上她那双清丽透彻的眼睛时,不知为何猛然就呜咽了起来,像个与自家姐姐分别多年后重新相见的弟弟般。
关雎将他的脑袋抱在怀里,仰起脑袋默默流泪,仿佛将这两年里受到的苦楚都哭了出来。
楚瞬召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面对那在鼻底缭绕不断的女子体香,突然间变得有些拘束了起来,迟疑了片刻,才问道:“关雎,你怎么来龙虎山这里参加武举了?”
楚瞬召自从和她在蜀越分别之后,从此再无交集,不曾想到在这里又一次遇见她了,不得不说真是缘分了。
关雎松开楚瞬召的脖子,凝视着他的眼睛,说道:“我和你分别之后,去了南陆许多地方,唐国和浙汉我都去了……算是一次远游天下吧,就像是我爹娘一样。”
楚瞬召目光游离,柔声询问道:“你这两年还好吧?”
“要是不好的话怎么会来龙虎山呢?”关雎嫣然一笑,抚摸着他的白发,轻声道:“倒是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一五一十告诉我吗?”
“这件事有点长,得从我去西临开始说起……”
“你去西临了?!”
楚瞬召点了点头,心神恍惚了片刻,才说道:“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西临如今复国了,长燕她当了女帝,至于你爹他很好,还把霸道之剑的奥义传授给我了……”
这是一个十分精彩的故事,也是一个听起来不太真实的故事。
可故事就真真正正地发生在他身上,他坐下的这些选择,硬生生从楚骁华为他安排好的光辉道路上杀出一条血路来,最终跟嬴栎阳来到南陆这片土地。
他从去西临见苏长燕开始讲,讲述他的所见所闻,如何被西临叛军们包围,最终坚持到关长夜的到来,讲自从他得到那把太阿剑后,那附身在太阿剑中的大秦公主魂灵指引他一步步走入大秦皇陵,最终将她从深不见底的皇陵解救出来。
讲他继承了大秦气运后将大秦公主带回胤国的事情,讲他要和叶微微成婚的事情,然后楚骁华为了斩断这股大秦气运,最终在自己的婚宴上背着他围杀大秦公主的疯狂举动,讲他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当然,他讲了这份选择最后害死了花幽月,还有许多许多本不该死去的人。
他讲了自己跟嬴栎阳离开胤国的故事,后来还遇到了南陆巨富沈三千的故事,讲他如何跟他结盟,一步步继承沈家产业困难和危险。
最后,他也讲了自己为何要来武道大举的目的,他想要得到那份奇门大箓来重新唤醒他那沉寂下去的王息。
他从午后见讲道日落,从日落讲到星挂夜空,竹林里静悄悄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那在竹林外一直守着的橘红。
关雎听着他的故事哭哭笑笑,最后一直都在哭。
她不知道原来自己离开了之后,楚瞬召身上发生了那么多凶险的事情,经历了那么多九死一生的境地,她都不在他身边。
她觉得面前的男子很陌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那个第一次见面笑容温暖没有任何王侯架子的大胤三皇子?那个跟自己父亲学剑在皇宫的夕阳下汗水飞扬的赤膊少年?那个初次披上铁甲就敢指挥千万铁骑冲锋陷阵的年轻英雄?那个任由澹台宁静骑在他肩膀上陪小女孩一块吃糖葫芦的暖心哥哥?那个在一群莺莺燕燕中如鱼得水却把自己当成好朋友的半个流氓?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对楚瞬召的了解是那么地单薄肤浅,他只愿意给自己关心的人看一个面,一个很小很小的面。
如今的他再也不是大胤的世子,而是变成了南陆巨富的私生子,变成了落阳城里无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忽然想起父亲跟她提过,自己能和他做朋友是最好的,若是做伴侣的话根本不合适的,若是自己一心陷在他身上的话,或许最后只会害了自己。
可那个痴心的女儿听得进父亲的嘱咐,她还是喜欢他啊,走过那么多的山山水水,见过形形色色的各种男子,最让她挂念的还是他——因为他是楚瞬召啊。
楚瞬召眼圈微红,仰着脑袋望着夜空,泪流不止。
那些被他压在心底的往事,此时如同井喷般涌上脑海,最终化作悲伤的狂潮吞噬了自己。
二十弱冠的年纪,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家的男子,他会干什么?
要么就已经娶妻生子,在外干活辛劳一天回家,陪着自己的孩子打打陀螺,看着妻子煮饭时的背影什么的。
可他没有,因为他是楚瞬召,是楚骁华最器重的儿子,所以注定了他的路会比寻常人要离奇要艰辛。
从他接过楚骁华给他的那把龙雀剑开始,他就肩负着所有人的期盼,有朝一日能龙雀吞龙。
传说龙雀是凤凰中最凶猛的一种,它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在飞,片刻也没有停息,所以当它停止挥动翅膀的时候,就是死期将至。
现在,他挥着这对翅膀飞过了间隔北域和南陆的大海,眼前的征程每一步都带着荆棘和陷阱。
他一次都不能输,因为输就意味着死!
他要活下去,一直活下去。
活着回家!
关雎地将他的脑袋抱在自己的怀里,下巴放在他的头顶上。声音哽咽道:“楚瞬召,你还是以前的你吗?”
楚瞬召没有擦去泪水,用力地抱着她的身子,尽量将声音平稳下来道:“我一直都在……关雎,见到你真是高兴啊。”
关雎却答非所问道:“这两年,我都不太敢想爹爹和你。”
楚瞬召笑了笑,觉得可以倾诉一场大哭后心情好了许多,就觉得两人自己那么抱着有些尴尬,便松开手道:“我见到你娘了……”
关雎抽了抽鼻子,泫然欲泣道:“我也见到了,就在武举开场的时候,她跟龙无獒站在一起……我不敢去认她。”
关雎之所以没有以真实姓名参加武举,是因为她的身份是长公主殿下的私生女,当年父辈之间的事情不管对错究竟是在哪一方,但自己的父亲当年的确是被龙王九将废了武功。
她之所以这次参加武举,除了想要见到母亲之外,更想要以关长夜之女的身份扬名南陆,洗刷父亲在这座城中留下的耻辱,但对于母亲,她却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始终不敢相认。
听闻此言,楚瞬召心里出现了一种名为心疼的感觉,她想要见自己的母亲一点错的没有,错就错在了她母亲是大庆长公主,比起关长夜,她才是伤得最重的那个。
她这些年随着父亲在各地漂泊,她虽然是两位江湖传说共同生下的孩子,但也是个女孩子,从小一样怕黑爱哭,吃尽了苦头才变成如今的自己。
半响过后,楚瞬召郑重承诺道:“我会想办法让你和你母亲见面,她现在可变成了我的师傅,而且我把你和师傅的事情也告诉她了,她也很想见到你们父女俩,但现在不是你们见面的最后时机,再等一等,最好等到这次武举结束之后。”
“我不会连累你吧?”关雎凝视着这张无论看多少遍都看不厌的英俊面孔,语气担忧道。
楚瞬召哭笑不得道:“哪里的话,现在的我好歹也是见到大庆皇帝腿不抖的人了,而且我在落阳城也有许多靠谱的朋友,你相信我,我还是以前的楚瞬召,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我没有变。”
“嗯……”
关雎伸手抓住他的袖子,迟疑了一下,终究是轻轻点了点头,“我相信你,相信你还是以前的你。”
楚瞬召凝视她的脸庞,忽然俯下身去,一缕白发垂到她的脸上。
关雎脸颊羞红,抬手羞怒道:“楚瞬召,你还是那么不老实!”
脸上没有传来她想象中的温暖触感,反倒是自己的头发被他轻轻捧着,摆弄着。
楚瞬召连忙轻声道:“小声点,让外面的人听见还以为咱俩在这偷情。”
这话弄得关雎比他还紧张,闭上眼睛看都不敢看他,身子绷得紧紧的。
等到她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脑后垂下了一缕马尾。
此时,那个满头白发的男子双手叉腰,满脸笑意地打量着她,说道:“我就说你有哪里看着不太对劲,这下顺眼多了,就像是咱们在蜀越分开时那样,真好看啊。”
她摸着脑后垂下的那缕马尾,看着那个满脸温柔笑意的楚瞬召。
忽然间,她觉得以后能死在他怀里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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