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掌柜望着那位年轻家主的背影,内心百感交集。
便在此时,一位侍从小跑着来到她的身边,附耳轻声几句,妇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大鸿胪卿拱手微笑道:“今日一事若是得罪了沈家主,还望沈家主多多包涵。”
楚瞬召没有去理会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握住叶钧鉴椅子边的把手。
此举落在一众宾客眼中,果真是有居高临下的威严,那些见惯各色男人的青楼女子眼中,更是倍感好奇仰慕。
楚瞬召瞥见他腰间的宝剑,轻声道:“这把符剑不错,是出自龙虎山的还是长白剑池的?”
叶钧鉴抽出符剑递给楚瞬召,丝毫没把那位为他赴死的侍卫放在心上,介绍道:“非也,这把符剑出自铸剑术仅次于长白剑池之后的巴山剑阁,前年有位来自巴山剑阁的铸剑师来叶家做客。此人名叫曾玉华,他无论是铸剑还是剑术都是南陆江湖有名的大师,因为与家父曾有一段交情,便送了一把符剑给我,。此剑名为“雪华”,沈家主觉得如何?”
“剑是好剑,不过还得看是谁在用。”
楚瞬召掂量了一番这把剑的重量,果真是轻如薄雪。
叶钧鉴眯起眼睛,眼神玩味道:“听说沈家主也要参加武道大举,希望到时候能一瞻沈家主的剑术风采。”
楚瞬召平淡道:“现在也可以让你看看,不过我今天没有什么比剑的心情,还是下次吧。”
随后把这把剑插回叶钧鉴的剑鞘中,这番举动让侧面的人看得可谓是胆战心惊,还以为他一剑杀了叶家的公子。
如今的楚瞬召已经有资格在落阳城里傲视年轻一辈的同时,也不得不让老一辈佩服他的上位速度之快以及运气之好。
殿前一战让他不知怎么的就被那位眼高于顶的长公主殿下收为徒弟,还有这次颠覆整个沈家商行的清洗行动,更是让他掌握了沈家的大权,摇身一变成为了落阳的权贵之一。
在不少宾客看来,原本楚瞬召的身份本该是地位应该是最低的私生子,现在却成为了可以俯视他们的存在。
叶钧鉴自认为是个大气的人,但他的大气仅表现在那些地位比他低的人。
而面前这位笑容可恶的年轻人,并不在这个范畴以内。
叶钧鉴握着剑柄站起身来,不想再卷入这场风波中,不料与楚瞬召擦身而过的时候,却被他伸手拦下了。
楚瞬召笑咪咪道:“叶公子想要女人暖床可以,但强来就不对了,不妨临走前和那位女孩道个歉,下次来这里的时候,我让田掌柜给叶公子免单,如何?”
满场哗然,叶钧鉴的脸色骤转阴沉,紧紧握住这柄剑身上刻着“剑气卷雪破沧澜”的符剑,像是随时都要将其拔出般。
他难道是疯了不成,要自己给一个娼妓道歉?!
就在此时,大鸿胪卿出来打圆场,在楚瞬召身边压低声音道:“沈家主,这可就有点过分了、叶公子毕竟在落阳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让他给一个女人道歉未免太丢份了,这样吧,李某自罚一千两帮那女孩赎身脱籍,还望沈家主手下留情。”
楚瞬召终于正视大鸿胪卿,露出淡淡笑意道:“看来还是李大人识时务,那我就替那女子笑纳了。”
大鸿胪卿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给楚瞬召,那心里可是割肉般的疼,但为了保全叶公子的面子和顾及沈家家主的脾气,也只能破财挡灾了。
楚瞬召接过银票的时候,扭头望了叶钧鉴一眼,笑眯眯道:“君子坦坦荡荡爽朗清举,看来叶公子配不上那么好的剑啊,不如给我如何?”
叶钧鉴死死盯着这位得理不饶人还想着狮子大开口的混蛋,最终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抛下一句话道:“你给自己树敌太多了,这次武道大举过后,你未必还能走在落阳城里了。”
楚瞬召捏着银票,露出淡淡笑意:“承你吉言。”
然后他转过身来,望着大鸿胪卿,意有所指道:“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但男人的自由应该以女人的尊严为界限,若是做不到这一点的话,好不如割了那玩意去当太监算了。既然李大人已经摆出了认错的态度,那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还有,以后别再来骚扰田掌柜,我想李大人也不想成为下一个魏靖,你过去对胴月居做的那点事,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大鸿胪在他面前躬了躬身子,苦笑不言,转身离开了这里。
楚瞬召将这张银票塞到那躲在田掌柜身后的女子手中,对着她眨眼一笑。
娇柔女子俏脸红透,不敢抬头看他。
就连田掌柜也突然捧腹大笑起来,觉得这些年从未如此舒坦过。
“今日来参加赏花会的宾客,费用全免,就当是卖我个面子。”
楚瞬召语不惊人死不休般,再次将沉寂下去的气氛重新点燃,众人欢呼举杯。
在田掌柜看来,他帮胴月居捡起了面子的同时,也帮自己敲打了一番这里的宾客,让他们以后再也不敢在这里肆意妄为,终究是让自己欠下他一个很大的人情。
这就是这位年轻家主的手腕,让她不得不折服。
楚瞬召转身大笑了起来,与这次参加赏花会的宾客们互相拜礼。
既然楚瞬召敢
出面逼走了叶钧鉴,那么这些习惯了见风使舵的地头蛇们自然对他热情无比,纷纷簇拥着他与他交好,不断介绍朋友给他认识,之后他也算是没有再做什么惊人举动,只是习惯性和他们客套寒暄,顺便观察着这些参加赏花会的权贵名流。
在这期间,胴月居的女子们也不再将目光落在那些权贵们身上,有意无意对楚瞬召眉目传情,眼波流转间百媚丛生。
楚瞬召只是偶尔点头微笑,目光并没有在她们身上做过多停留。
这点克制就让田掌柜感到有些惊讶了,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子大多多情花心,若是有点本事的话恨不得将将遇见的女子全部撩拨一遍,但他的表现不像是来参加赏花会,反倒是来陪她的客人喝酒聊天,多少有点看破红尘的意思,一点都不像是年轻时一掷千金为美人的老家主。
清心寡欲这个词跟楚瞬召可沾不上边,之所以现在可以做到对大部分对他投怀送抱的美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更重要的是他明白何为情剑伤人,随便玩弄一个女人的感情本就不合情谊,像是朱子微这位和他算得上是露水情谊的女子,最后居然为了证明自己对他的那点忠诚,替他挡下了致命红丝,还有花幽月的死让他倍感痛苦。
从此之后,他就再也不敢随便撩拨女子感情,就怕这样的事情再发生自己面前,比让他死了还要痛苦。
再说了,楚瞬召今天也不是来看美人的,而是特地来见一个人的。
他相信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些鸟里面总会有些贪得无厌的,伸手太长乱了规矩的人,而这些人就是楚瞬召掌握局势的关键所在。
在这次赏花会上,他还认识了许多手握实权的朝廷官员,凡是能在落阳城里混得如鱼得水的男人都不是一般人物,楚瞬召不太擅长这些人精打交道,对于所谓拿捏人情也谈不上熟练。
但人家既然主动示好,他也不好拒人千里之外,而且他们当中某些人还握着一些介于黑白之间的产业。
比如那位大鸿胪卿,田掌柜就少不了和他打交道,许多事情都需要他来帮自己打点关系。
楚瞬召若想要打赢这场旷世之战,光是和整个南陆为敌是不可能嬴的,他需要在南陆这边找盟友,像是吕倜和橘宗螳。
这个过程总少不了这些这些盘根错节的强龙地头蛇们打交道,在南北之战爆发前积攒更多的力量,他的胜算也就越大。
该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哪怕不是的他的,他也要从老天爷手里抢过来。
毕竟他终究不是唐煌,而是楚瞬召,这一点所有人迟早都会知道。
夜深人静的时候,水阁这里只剩下楚瞬召和田掌柜,还有一些在收拾花枝的女子,可劲儿地望着那和田掌柜同桌一台的沈家家主。
那可是她们主子的主子,今日这件事过后,能让她们心甘情愿为之低头的男子,或许只有他了。
楚瞬召望着几位敢偷看他的青楼女子微微一笑,她们很快回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妩媚笑容。
田掌柜对她们挥了挥手,这些女子们也不敢造次,只能吐舌乖巧退下,至于自荐枕席的事情,她们可不敢奢望。
年轻家主那愈发温柔的眼神,让这位少妇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在她上面的几位大人物对这位敢对魏靖动刀子的年轻家主表示臣服,显然依旧是默认了他的主子身份,最终锦衣卫里总遮遮掩掩流传秀水街发生的那场血案,明显是和这位满头白发的小主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江湖人士佩刀负剑,他们这些行商之人也需要带一刀一剑,口蜜腹剑的剑,袖里藏刀的刀,杀人越货对他们而言并不是荒唐事情,但面对这位以一人之力屠戮魏靖带来的全部死士家奴的小主子,她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她以前和几位姐妹闲聊听说家主的私生子来落阳了,不仅在国公府里救下了陷入刺客围攻的国公爷,还在皇宫晚宴上当着皇帝的面战胜了浙汉世子,这些话她都是不太相信的,觉得一个孩子哪怕是刻苦练剑也毕竟境界有限,所谓贪多嚼不烂的道路她还是明白的。
直到这场商行风波过后,这个私生子除掉了魏靖和其他造反的主事们,掌握了沈家商行小到工人大到主事的杀生大权,说话的分量不比当年那个动辄一掷千金的老家主要差。
这一件件的壮举让她不得感慨,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少妇眼神飘忽不定,即便是到尘埃落定的今天,她还是忌惮面前这位笑容温柔的男子,只能露出礼节性的微笑,不敢像其他墙头草一样不断向他示好,免得丢了身份让他不喜。
沈初夏将两盏泡好的茶搁在两人面前,楚瞬召说道:“姐姐你先下去吧,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跟田掌柜说。”
作为“小幕僚”的少女点了点头,默然离去。
楚瞬召等沈初夏离开,笑容温柔道:“田掌柜,劳烦你要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陪我,来,先喝茶。”
田掌柜捧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汤,轻声笑道:“家主这番话可是折煞我了,妾身早就习惯了奔波日子,年轻的时候随夫君做生意东跑西奔,能来见家主一次,也算是妾身的荣幸了。”
楚瞬召缓缓摇晃茶盏,并没有喝茶,语气平静道:“不管怎么说,东跑西奔可没有安生乐业来得舒服。”
妇人低敛了眉眼,苦笑道:“为了糊口养家,岂能不忙碌奔跑?”
楚瞬召不再坚持他的说法,笑了笑,道:“这次邀请田掌柜来这里的愿意,想必
田掌柜应该早就猜到几分。”
提起商贾一事,妇人不再摆出女子垂眉顺眼的姿态,语气恭敬道:“请家主明示。”
楚瞬召轻描淡写道:“大夫人曾经有人告诉过我这么一句话,上面的位子就那么多,有人想要爬上去,就得有人得滚下来。换而言之,沈家商行的银子就这么多,你们当中有人拿走一两,就有人要失去一两,这一两对于我而言无足轻重,但对某些工人而言则是半个月伙食生计费,所谓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也难怪魏靖视我如杀父仇人,而我对他也是。”
妇人的脸色变幻不定,不敢抬头去看他那双瑰丽的紫瞳。
楚瞬召则像是自言自语道:“魏靖明抢也好暗偷也好,现在他都是死人一具,或许尸体已经被秦淮河里的鱼儿吃完了……自从沈三千被贬出落阳后,沈家商行就变成了一盘散沙,但商人无利不起早,你们既然能因利而聚,自然也能因利而散,所以我就在想,是否可以用杀鸡儆猴的办法来让你们凝沙成盘,现在看来这做法是对的。”
妇人脸色苍白,额头有冷汗微微渗出,也不敢抬手去擦。
楚瞬召搁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气机骤然暴涨,震得少妇手中的茶汤荡漾不止。
他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魏靖临死前交到了我一份账本,上面记着一些人的名字和他们做过的事情,田掌柜也算是商行的老人了,你猜一猜这上面是否有你的名字?”
妇人微微张嘴,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她只是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女人,面对楚瞬召释放出来那十不足一的气机威压就已经让她动弹不得了。
面前的男子真想要杀她的话,不过是抬手落手的事情,以她过去做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的确是罪该当死,只是可怜了自己的女儿要变成孤儿。
出乎妇人的意料,楚瞬召收敛了释放出来的气机威压,她的后背几乎已经被汗水浸湿,此时像是脊梁被他抽走一样,忍不住大口喘息了起来。
楚瞬召双手撑在桌面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妇人,这样的姿势能给人产生一阵潜移默化的妥协感。
他轻声道:“任何掌权的过程都要软硬兼施,一开始我给那些不服从我的人来了个硬策,他们不服我不服沈家我自然是要乱杀一通,杀到他们心服口服为止,现在麻烦虽然解决了,但商行形象也难免受到印象,如此折兵损将的行为,我接下来不想再继续使用了。”
田掌柜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但心里面已经暗暗松了口气。
说到这里,楚瞬召的声音变得和蔼起来,笑笑道:“说实话,弄到现在我对商行很多事情还是没有头绪,让初夏一个人来管她又忙不过来,而我没时间管太多关于商行的事情,所以我必须要一些信得过的人来帮我,比如你。”
“我?”田掌柜有些吃惊道。
楚瞬召继续说道:“因为田掌柜您是个聪明的女人,你懂得明时势知进退,知道何事不可为何事可为,而且你也很不容易,丈夫前几年去世了身边又带着一个女儿,正是因为有女儿这样的存在,所以你不会像魏靖他们般毫无底线地敛取钱银换取权力,所以我觉得也许能和你谈一谈,然后你我各取所需。”
田掌柜难点头道:“请家主明言。”
楚瞬召面不改色道:“我没有任何一手遮天的想法,对行商的事情也没有太大兴趣,但既然现在我是沈家家主,那么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所以我需要有一些有足够经验和资历的人来替我管事,作为我的心腹。”
田掌柜恍然大悟道:“所以家主想到了妾身。”
楚瞬召满意笑道:“不光是你,还有另外一些像你在沈家商行有足够资历的老人,我接下来几天会找另外一些人谈话,而我希望田掌柜在我和他们谈完后,你也能去劝劝他们承认我的地位,沈家商行再也不会出现之前那种分裂内乱的情况,至于你的的话,这间胴月楼你能一直经营下去,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投信到沈家庄园,我会派人去处理的,不要和朝廷官员们勾结在一起,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们,过去你做过的事情我也能既往不咎,这是我作为家主的承诺,如何,是想继续走你委曲求全的老路,还是上我这条新船?”
田掌柜沉默了片刻,无奈道:“既然家主已经为妾身这孤儿寡母想好了后路,那妾身也没有再拒绝的理由了。”
田掌柜苦笑道:“现在让家主见笑了,以前也让家主失望了。”
楚瞬召只是摇头。
妇人眼眶湿润,声音沙哑道:“妾身还是不明白,为何家主能对我们如此容忍,要知道魏大人……以前也是有恩于我们,若是妾身是家主的话,一定会斩草除根。”
楚瞬召靠在黄木椅子上,望着夜空道:“以前有人跟我说过,天下女子想要生存,永远比男人要困难,对待女子就算不能做到雪中送炭,也不要去落井下石,尽量能善待就善待,否则会遭报应的。”
田掌柜凝视着这位年轻家主的脸庞,许久过后,轻声道:“今晚家主要留在这里歇息吗?妾身看得出来女孩们都很喜欢家主,不妨……”
楚瞬召一本正经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兔子不吃窝边草。”
她的脸上浮现出两抹红晕,如百杯已过,“原来家主是正人君子,是妾身说话唐突了,还望家主见谅。”
楚瞬召自嘲道:“正人君子算不上,老奸巨猾还差一点,勉强算半个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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