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王座第五百三十六章夫妻楚瞬召以极为夸张的姿势瘫倒在地上,整个房间的地面都是龙血,连木桶都被他撕成一堆碎木,让赵曦险些以为自己走入了锦衣卫的诏狱。
赵曦连忙走过去,蹲下身子去试探他的鼻息,发现他还活着时心里不免松了口气。
此时他的心脏却像战鼓一样擂动,胸膛和手臂上已经长出了龙鳞,而身上的伤口自动愈合,龙血之体的特性在他身上得了明显的体现,看来他的身体已经接受了这股力量,身体里的龙血在慢慢帮他治愈伤口。
他的浑身上下可以称得上血肉模糊,但还有一口气存在,让她那颗悬起来的心慢慢放了下去。
赵曦伸出手来擦拭他的脸庞,直到露出那张熟悉清秀的脸庞,只是双目空洞,神色却难得的平静下去,睡着的他看起来比醒来的时候更像一个孩子。
赵曦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怜惜,自己的女儿年纪应该和也他一般大吧,两个可怜的孩子都是私生子,从小都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明明这不是他们的错啊,却要遭受这样的痛苦,他们这些大人是不是太自私了。
想到这里,她难免有些黯然神伤,全然不顾他身上的血污,轻轻摇晃着他,轻声道:“唐煌醒醒!醒醒!”
楚瞬召没有回答,瞳孔里时紫时金,像是画师将紫色和金色的颜料滴入他的眼中。
过了许久后,楚瞬召终于恢复了意识,只见赵曦低头看着自己,泪流满面。
楚瞬召声音沙哑道:“师娘?”
赵曦抬手擦了擦泪水,勉强笑容道:“你的身体总算是接受龙血气机,也算是筑体小成了。”
楚瞬召轻轻呼出一口气,只觉得浑身的骨骼都被碾碎了再重组一番般,真是疼死他了。
赵曦揉了揉他的满头白发,笑容温柔道:“很疼是吧,疼过就好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师娘,我还光着身子呢。”楚瞬召猛然发现自己身上没有穿衣裳,无奈浑身乏力想遮羞也遮不了。
“师娘怕什么,你不就是个孩子嘛,当年你师傅像你那么大的年纪,也会扒光衣裳在长灵江游泳,哟,你的身子骨比他强壮多了。”赵曦打量了他两眼,嘴角微微上勾,不着痕迹地挪开眼神。
赵曦重新给他找了装满水的木桶后将他抱了进去,坐在一旁用木勺舀水浇在他后背上,望着那些青色的鳞片缓缓剥离,重新露出古铜色的后背。
楚瞬召身上还有许多血肉模糊的伤口,两人间没有半分旖旎之感,更多的是沉默。
楚瞬召忽然问道:“师娘,你当初为什么不留在师傅身边,而要回来庆国跟一个完全不喜欢的人成婚,西临和庆国相隔万里,以你和师傅的实力就算是浪迹天涯也好,没人敢伤害你们,为什么呢?”
“你师傅倒是把我们过去的故事都告诉你了。”赵曦笑笑。
“为什么呢,师娘,你当初为什么要抛弃师傅和关雎,你就那么爱那个龙无獒啊,师傅的腿就是他伤的吧?”楚瞬一转头,直视她的眼睛。
赵曦忽然愣了一下,默默地看着他,眼里出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和苦楚。
面对这样的眼神,楚瞬召也跟着愣了一下,感觉看着一个很熟悉的人,瑰丽的金瞳像是愁云惨雾飘过,让他想起了花幽月的眼睛。
楚瞬召觉得自己这句有些说重了,一下子说中了赵曦的心事,但面对这个女人的时候,他心里面总是憋着股气,即便她真的对自己很好。
赵曦忽然问道:“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办?”
楚瞬召嘴巴微张,眼神有些茫然。
她促狭追问道:“如果当年你是你师傅的话,你是选择任由我离开,还是强硬地将我留在身边?”
楚瞬召趴在木桶边缘,低头盯着她裙摆下露出的鞋尖,轻声道:“师傅当年也打不过你,他亲口承认的。”
赵曦听后忍不住捧腹大笑。
楚瞬召轻轻呼出一口气,面对着她一本正经道:“师娘,如果我是师傅的话,就算打不过你,我也会将你留下,不惜一切代价。”
赵曦有些不解了,“为什么呢?”
楚瞬召很认真道:“就算打不赢你也留不下你,还是会让你知道,我真的很想你留在我身边,做不做到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
赵曦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眯眼笑道:“唐煌啊,你可你比师傅聪明多了。他呀,胆子大的时候,落阳城里没有任何人可以拦得住他,高立城墙如立山巅之上,胆子小的时候,连我们两人的房间都不敢进去,在房门前直哆嗦呢。”
她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解释道:“有时候如果你真正爱一个人,宁可最后成为彼此间的陌生人,也不要让你的世界伤害到他,虽然两人无法身处同一个世界,但比起活在同一个世界中的担惊受怕,能相隔一方的想念彼此,要幸运得多。”
楚瞬召听着她的话怔怔出神,瞳孔里干干净净的,像是有清水在里面流淌。
“真累啊。”
许久过后,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心累而已,你是你师傅唯一的徒弟,若是你在这里被人欺负我不管你的话,你师傅他会怪我的。”赵曦迅速地收敛了悲伤的神色,故作轻松愉悦道。“只有在这里,我才是你的师娘,不是什么庆安龙仙,更不是大庆的长公主殿下,我们是一家人啊,家人之间就要互相帮助。”
“你就那么相信我,就不怕我说很多话都是骗你的?”楚瞬召心里一空,抬头看着她。
“是啊是啊,庆国这里我已经没有多少人可以相信了,堂堂长公主说起来也很丢脸……”赵曦轻声道,“但人还是得相信一些东西,哪怕暂时是假的也好,有那个暂时足够了,就能坚持下去了。”
还没等楚瞬召说话,赵曦抱起他的脏衣服走了出去,“你的衣服暂时放在这里,有丫鬟会给你洗的,我帮你拿一套新的过来。”
楚瞬召听着她的脚步声慢慢远离了自己,靠着木桶慢慢放松了起来,直到房间里的血味被逐渐散去,他忽然闻到一丝很淡的檀香味,香香暖暖的,闻着闻着有点想睡觉了。
外面落花不断,虽无流莺低鸣,偶有薜萝挂墙,房间里还有她留下的发香。
他忽然有些明白师傅当年会为什么喜欢上她了。
——
赵曦刚离开内室没多久,发现院子里的仆人都跪在地上,一位身材魁梧臂长如猿的男人靠在长廊上,望着院子里那树艳红如火的海棠,默然无语。
恰如女子身着红衣。
赵曦似乎没有猜到龙无獒会来这里,但还是没有丝毫意外,声音清冷道:“你来这里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情,只是来见见你,不行吗?”龙无獒神色平静,轻声道。
“你们先下去,把这套衣服拿去洗,照着上面的尺码,拿一套新的过来。”赵曦扭头吩咐仆人,将那件染满鲜血的玄跑递给她们的同时,龙无獒的目光也落在那件袍子上,眼角不受抑制地跳动了一下。
“好了,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是朝廷那边,还是御龙者军团的事情,我现在刚好有空,说吧。”赵曦双手抱臂,转头望向那位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件衣服是谁的?”
“什么?”
“我问你那件衣服是谁的?”龙无獒语气平淡,但藏着袖子中的拳头早已青筋暴起,那张棱角分明脸庞逐渐被狰狞侵占,目光逐渐从她身上移开,重新回到那棵海棠树,“我已经对你做出了很大的让步,你不想和我住在一起喜欢一个人过,没问题,我偶尔可以来看看你就可以了,但有些事情我忍不了,你也不该做。”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今天心情很好,不想和你吵架。”赵曦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
“他在哪里,我要亲手宰了他!”龙无獒额头青筋爆起,大步朝着她走来,打算往她离开的方向走去。
“龙无獒你给我站住!”赵曦喝道。
龙无獒背对着她,身上的怒戾之气随着沉默愈发强烈。
赵曦寒声道:“这是我的和我徒弟的私事,与你无关,你要是敢插手的话,我们连夫妻都没得做。我说到做到!”
“这就是你背着我私底做的事情,没想到庆安龙仙也会空虚寂寞,今日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龙无獒望着这位本该和他相敬如宾到到的名义上的妻子,如今只剩下相敬如冰,即便如此他还是愿意退步宽容,给她远超过落阳城其他妇人的自由,但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他到底做得不好了?
赵曦摇头道:“你可以像以前那样继续和我闹,但在外人面前,我们还得继续装成相亲相爱的夫妻,就算是演给他们看也好,但总是这样演,也有会累的时候,你不累吗?”
龙无獒摇了摇头,他们两人永远没有共同话题,她喜欢江湖里面一切闹腾喧嚣的趣事,而他觉得那些江湖武夫永远都是低人一等的丧家犬,都说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可他们似乎连一日夫妻都没有做过,哪怕是同床共枕也不曾有过,她宁可躺在皇宫的屋顶上与漫天星辰为伍,也不想和他待在同一个房间里,日久生情是真的生不出来,日久生恨也说不上有,只是不想见到他……仅此而已。
龙无獒故作硬气道:“你要收人做弟子为什么不和我说,我是你丈夫,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赵曦笑了笑,别人家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好歹也能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而他们则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外人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只是互相折磨彼此又不肯松手罢了。
赵曦微笑道:“刚开始本想让你见见他,后来一想还是算了,因为你只关心龙骑兵的事情,现在看来是对的。”
“你为什么要收他为徒,这些年我都不曾看出你有收人做徒弟的想法,现在为什么偏偏是他?”龙无獒语气阴沉道。
“你这些年看出我什么了?”赵曦直视他的眼睛,反问道。
“你要我怎么样做你才满意,我可以去改,改到你满意为止。”
赵曦暗藏讽意道:“别改了,太苦了,何必呢?弄得自己现在还得低三下四,你可是御龙者军团的大都统,这座城里有多少年轻漂亮的女子私下爱慕你,我很多年前都默许你去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有必要吊死在我这颗树上。”
“你玩我呢?”龙无獒大声怒道,大步走到她的面前,逼问道:“咱俩什么关系?!什么关系!你这不是玩我吗?”
“现在你觉得委屈了,不乐意了,当初没人逼着你娶我啊。”赵曦淡淡地笑着,眼神里没有太多情绪波动。
龙无獒猛然举起手掌,赵曦将那张犹如羊脂美玉般的脸颊侧向他,神情冷漠道:“想扇就扇吧,扇下去的话,我对你的愧疚也少了那么点。”
龙无獒举起手掌后似乎有些后悔了,眼神里即委屈又愤怒,轻轻放下手掌,握紧成拳。
“我一直很喜欢你,从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你当时还是个孩子,我也是。”
“那么多年了,我都怀揣着这一份感觉,希望我们之间还有挽回的余地,哪怕迟一点也无所谓,你是不是曾经也爱过我,哪怕只有一个瞬间也好。”
“你还有什么事情吗?”赵曦笑道。
龙无獒默然转身离去,刚走了几步后,回头看了她一眼,“现在看来,你不仅没有爱过我,有时我觉得你甚至很想杀我,到底是什么让你压抑住这股杀意?”
赵曦不假思索道:“我们的婚姻。”
龙无獒愣了一下,忽然笑出声来,笑声仿佛从他内心深处笑出,好像听见了个天大的笑话。
这样的笑声即病态又可怜,像是将他们夫妻之间最后一件遮羞布撕开,从此之后再无感情顾虑。
赵曦在他面前不曾笑过几次,但这一次她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都掉了。
自从两人成婚以来,这是他们笑得最畅快的一次。
——
山本无忧因雪白头,天本无愁因雨落泪。
豆粒大小的雨滴细密急促地打在千家万户的屋顶上,雨声激烈声重成雾,白茫茫的水雾笼罩在屋檐之间,雨水遇伴形成细小的水流直落而下,瓦檐被雨水冲洗得发亮,期间偶有断续不曾停歇,雨势之强十年罕见。
这一年,夏来极早,四月中旬雷雨交加已有半月,使得各地江河水面接连暴涨,庆国各处洪灾不断,数百村庄良田冲损被淹,连同唐国,浙汉也遭遇了洪灾的袭击,南陆各州更是洪水四溢,各地灾民多如群蝗,而且数目还在持续增多。
因为洪灾的缘故,百年不改的祭龙节推迟至六月中旬,连十年一届的武道大会也一同推迟,庆皇在朝会上大发雷霆问责六部大小官员几十余人,处死了工部尚书和两位侍郎,一时间朝野动荡不安,但这场雨也召某种程度上也拖缓了南北之战的爆发,据说北域那边的洪灾更为可怕,光是燕莽一地灾民数量已破百万,如群蝗过境般往北而去,导致楚骁华不得不抽出手来赈灾安民,对于尚未准备好与北域开战的南陆诸王而言是一个好消息。
落阳城内,雨大如豆。
楚瞬召靠在廊柱上,望着廊外的磅礴雨景,怔怔出神。
从小到大他都很喜欢观雪观雨,望着雪花或者雨滴从空中落下的同时,觉得心里面有什么东西也放下了,至于雨后出晴的感觉就更好了,天悬彩虹的场面,可谓是如梦似幻般触手可及。
沈家庄园已有千年历史,占地规模在落阳城的豪门大宅里首屈一指,清泉茂林,重重景观,稍有不慎便会迷失在这座庄园里。
如今这座诺大的宅邸里连个正经老爷都没有,只剩下楚瞬召这个冒牌的少爷,包括一屋子的夫人小姐,如今的处境让楚瞬召有些感慨,过去何曾想到自己也会有寄人篱下的一天。
以前楚骁华总爱和他说天下大势,久分久离如何如何,会不会有一天大胤王朝也会消失在天下的版图上,让一个完全崭新的王朝取代他们楚氏皇族的地位,从小听多了胤国朝野对南陆糜烂风俗的厌恶,自从他来了落阳才发现原来落阳城和临安城也是一样的,而且比临安城更加繁华似盛世之地,江湖高手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很难想象当年大庆王朝全盛时期数万条飞龙掠过落阳城上空的壮丽景象。
虽然庆国境内的飞龙只剩下三千多条,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庆王朝是继大秦王朝之后独占南陆全部江山的王朝,能压制六国诸侯那么多年不敢起兵造反,实力底蕴自然是非同寻常。
穿着花裙子的小丫鬟从长廊的那头跑到楚瞬召身边,捂着胸膛气喘吁吁地,“少爷,有个女人要见你。”
他转过身望着这鼻尖渗汗的豆蔻少女,笑问道:“女人?什么样的女人。”
少女红着脸,轻声回答:“穿黑色衣服的女人,嘴上的胭脂可红了,她说认识少爷。”
楚瞬召微微一愣,没想到她居然会大摇大摆前来见自己,轻轻呼出一口气道:“请她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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