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王座》第五百二十八章 父债女还

    胤皇将手中的御笔搁下,抬头看着自己的女儿温和道:“今天怎么那么得闲,有空来看朕?”
    距离楚瞬召离开胤国快过去大半年了,至今还未得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苏念妤虽然没能生下一个皇孙,但也算是平安无事。
    胤皇现在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一直没有时间去看看孩子,楚熏便亲自来御书房一趟,顺便将苏念妤的心意转告他,顺便有意无意地提起南陆那边的事情。
    胤皇不知道是不是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了些许蹊跷,脸色微变道:“南陆那边的事情朕只有安排,暂时不需要你去操心什么,你照顾好那苏姑娘就好了,第一次当娘的女人,刚开始总是有点害怕,尤其孩子的爹不在她身边……”
    说到这里,胤皇顿了顿神,说道:“朕最近一直很忙,没什么时间去看那孩子,大名就暂时不起,起个小名叫着先,明天你把孩子抱到御书房让朕看一看。”
    胤皇现在说话的语气格外地温和,但楚熏心中没来由生出一丝惧意,自从楚瞬召和他决裂后,向来在宫里跋扈娇蛮的楚熏终于明白这个男人到底有多恐怖。
    关于世子殿下和皇帝陛下之间发生的冲突之战,整个北域乃至南陆的人都知道了,而且这件事也瞒不了所有人,只是原本前途大好光明的世子殿下如今却生死不明,让胤国上下的百姓均有深深感叹。
    楚瞬召在胤国的口碑是有目共睹的,在经历了燕莽和蜀越的战争后,本该是胤国百姓心中的少年英雄,经过此事之后名声只能是一落千丈,有人骂他欺君弑父,有人骂他谋反叛国,毕竟堂堂正正去刺王杀驾的事情,可不是谁都敢做的。
    这短短的半年内,楚瞬召的名声在北域王朝再度传遍,但诸国之间都保持着沉默。
    楚熏本来还想问一问楚瞬召的事情,但仔细想后,也就没问了。
    第二天她和苏念妤就将那小丫头抱到御书房这里,胤皇罕见地在两人面前摆出长辈该有的慈祥姿态,眉开眼笑地抱过那孩子时连手都在颤抖。
    女婴那紫色的眼睛望着他咕噜地转动了几圈后,胤皇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父皇似乎很喜欢这个孩子,楚熏心想,会不会这个孩子眉目,让他想起了楚瞬召的痕迹。
    苏念妤生下来的这个女儿不怕生,任由谁去抱她也不哭,只有刚睡醒或者饿的似乎才会哭上几声,这双紫色的眼睛像极了楚瞬召的眼睛,只是颜色淡上了些许。
    小丫头睁着紫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胤皇,口里呀呀呀地喊着,当场就把胤皇给乐坏了,抱着这孩子逗了起来,弄得她呵呵呵直笑。
    关于这孩子的身世,胤皇没有刻意去隐瞒什么,也隐瞒不了,因为这丫头的眼睛就已经告诉所有人她的父亲是谁,不过很快就有流言出现,说世子妃并非离奇消失,而是投井死在了皇宫里面,不仅是因为世子殿下在大婚之日婚庆抛弃了她,还在成婚前背着她把侧妃的肚子搞大。
    不管如何,这个孩子的确是世子殿下的,公主的身份已经是没跑了,因为苏念妤在楚瞬召成婚前,就已经是他名义上的侧妃了。
    有了这个孩子的出现,宫里面的气氛活跃了不少,却因为世子殿下的消失让有些人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孩子再大的哭声和笑声,都只能给这座皇宫增添些许诡异,但总归是一件喜事,就连离宫许久的姑姑也因为孩子的出生头一次回来了,抱着这个孩子和楚熏坐在软塌上轻轻说起话来,她们之间虽然不是母女,但关系向来十分融洽。
    至于那沉浸在楚瞬召离去悲伤中的李念渊,也抱着这个丫头,一口一个妹妹地叫着。
    楚熏看在眼里,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情,心里即暖和又酸楚。
    在临安城叛乱的事情后,楚熏离开了朝廷再度掌握了蔷薇司的权力,所有人的手下见到公主的时候都躬身相迎,神色敬畏,在楚熏这两年担任监国的时间来向整个胤国证明了自己的手腕,连朝廷百官都深深为其手段所震慑得心服口服,甚至有人私下将她说成是胤国的女皇帝。
    楚熏走入那间点着烛火的房间,用热毛巾擦了擦脸后,唤来了蔷薇司的纪几位主干们,稍微问了一下最近的情况后,便让陈豹恩留下,问了他一些事情。
    陈豹恩摇了摇头道:“世子殿下的下落还没有消息,至于宋以象那伙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几个,但是都没有找到任何关于世子殿下的消息,说句可能会得罪您的话,或许世子已经不在了。”
    楚熏听了之后眉头微皱,心里极为难受,他没有壮烈牺牲在燕莽和蜀越的战场上,怎么可能无声无息死在胤国之外,他不相信自己的弟弟会死,最近又收到一些风声,据说胤皇派出了鸦齐卫去往南陆寻找楚瞬召的下落,既然自己的手下没法找到他,或许他们会有楚瞬召下落的消息。
    念想之此,楚熏立刻起身离开了这里,前往了鸦巢。
    鸦巢并没有外面传言的那么恐怖,楚熏踩着脚下的青青绿草,终于见到那位坐在轮椅上的独腿老人后,深深一礼:“见过先生。”
    公主殿下的一礼,整个胤国有多少人
    受得起。
    大胤皇宫里所有人都知道楚熏才学惊艳,却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教她这些东西
    眼前此人是她的授业恩师,学问渊博庞杂,上到天文下到地理无所不知,无论是正统儒道文章还是野史杂文都涉猎颇深,曾经多次教导她堪舆形势,纵横兵论以及破局棋术,让她自幼便有不同于其他皇宫女子的深远见长,所以皇宫中人对她的评价毁誉参半,唯独没有人敢说公主殿下是女流之辈,就是有这样一位明珠般的老师站在她身后。他为她见解讲解王道和霸道,从君体建亲到求贤审官,从纳谏去谗到戒盈崇俭,苍老的声音里仿佛有特殊的力量,每一次教育都让她无从抗拒,在认识他之前,楚熏从未想到有人的学识能渊博到这种境界。
    这位来自西临的老师,在她心里的地位仅次于神明。
    楚熏顺着老人的视线望去,看见不远处的一幕,不由得愣住了。
    院内有碑成群。
    在一片种着鲜花绿草的土坡上,立着一块块黑色的石碑,其中大多数都是无字碑,还有几十个工人石匠正在树着碑,削石砌碑之声极为响亮,远远看去倒像是一片碑林。
    这些墓碑很小,刚刚好来到人的膝盖,比起希望有人记住,倒不如说是为了遗忘立下的。
    老人听见楚熏的声音后,转动轮椅面对着她,脸上的笑容像是菊花般绽放开来,像是过去般直接称呼她的名字:“熏熏,好久不见,怎么忽然想来看老师了。”
    大概是察觉到公主殿下的到来,连那些修建碑林的工匠们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静悄悄地退了出去,这附近只剩下楚熏和这位老人。
    楚熏静静地看着范宁疆的双眼,轻声问道:“我想知道,老师您究竟想要做什么。”
    范宁疆神色不变,微笑道:“你是我唯一的学生,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知道我要做的事情。”
    楚熏声音苦涩道:“我只想知道我弟弟究竟在哪里?”
    范宁疆用茶水润了润喉咙,答非所问道:“鸦齐卫里几乎都是西临人,熏熏你是知道的。”
    楚熏听着老人的话,觉得里面似乎藏着别的意思,顿时有些不自然了起来,但还是点了点头。
    范宁疆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鸦齐卫是你父皇建立的,专门用来对付你们朝廷的贪腐官员,不用寄人篱下,也不用雨中流浪,还能杀杀胤国人,想必他们心里还是快活的。”
    胤国铁骑在西临做过的暴行,楚熏也是知道的,纵使他当着自己堂堂大胤公主的面前说出来,她也不会有半句反驳。
    “他们当中有些的亲人朋友被铁骑活活踏死,母亲姐妹被骑兵俘虏奸杀,连尸体都被烧成了灰烬。”范宁疆揉了揉轮椅的把手,说道:“他们对胤国的恨意超乎你们的想象,所以我尽量安排多一些任务让他们去做,这样他们能活得轻松一点。”
    楚熏喉头一动,隐约猜出了老人话里的意思。
    “而这一次,他们的任务就是去南陆寻找你弟弟,这个任务的凶险程度难以估量,稍有不慎便会全军覆没,所以我事先给他们立下一片碑林,万一哪天人没回来,但魂也会回来这里的。”
    “会有人记住他们吗?”楚熏轻声问道。
    老人平静道:“我们西临自己记住就行了。”
    楚熏只觉得悲从中来,无助和悲伤占据了她的心房,少女双膝一软跪在了老人面前,泫然欲泣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老师。”
    她跪在老人脚下像个小女孩一样大哭,纤细的身子颤抖不止,就连胤皇也不曾见过她如此软弱无力的姿态。
    范宁疆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头顶来安慰她,说道:“宽仁,是维持一个王朝稳定最好的办法,家族亦是如此,你父皇心中不曾存在宽仁这种情绪,无论是对西临也好,对自己的孩子亦是如此,一旦有人威胁到他的存在,他就要赶尽杀绝,绝不留情。”
    “你父皇的宽容是给那些威胁不到他的人看,因为这个天下威胁不到他的人太多了,但这不代表他就是个仁慈的君王。”范宁疆摇了摇头,说道:““即便我们真的找到了你弟弟,他一样会亲手杀死他,绝不会让他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楚熏心里狠狠打了个寒战,老人说出了一个自己完全没有想过的可能性,神色一时间呆滞在脸上,连同身体也僵硬了起来。
    “您是说……他不会容忍我弟弟继续活下去,就是因为他和大秦气运扯上关系吗?”楚熏现在终于想明白父皇之前告诉过她的话,嘴唇颤抖,霍然从地上爬起来,颤声道:“他杀了我弟弟……谁会当他的继承人?”
    “你哥哥楚鹰仰或许会成为很好的将军,唯独不适合当皇帝,这一点你父皇已经想到,所以开始他才会立你弟弟当世子。”范宁疆眼帘低垂道:“至于你弟弟则和大秦气运纠缠不清,他也不会容忍自己的基业最后给人当了嫁衣,所以他的选择只剩下一个了。”
    “我?
    这不可能,我当不了,这不是我该做的的事情,我不想做……”楚熏又惊又恐地看着他。
    范宁疆皱着眉头,说道:“当不了,你以为苏长燕她就想做吗?你以为蜀越那个小女孩就想做吗?这还不是被你父皇逼得她们走投无路了,就算鸦齐卫将你弟弟五花大绑回来胤国,你父皇手中的剑最锋利,杀他不杀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要么软禁他一辈子让他变成废物,无论结果如何,胤国皇帝的位置也与他无缘了。”
    楚熏颓然地瘫坐在地上,她以为父皇已经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想到他还是如此睚眦必报。
    “你怕他吗?”范宁疆忽然问道。
    “我怕……但我更怕我弟弟死了,怕他连抱一抱小雪儿的机会都没有,怕小雪儿一辈子都见不到她爹爹。”楚熏泪流不止,范宁疆伸手抵着她的下巴,让她的视线与自己对视,说道:“怕什么,你父皇他已经老了,而你是他最信任的人,你不应该怕他,如果你怕他的话,世子殿下一辈子都无法回来胤国了。”
    楚熏泣不成声道:“我该怎么做,老师,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弟弟才能回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范宁疆看着嚎啕痛哭的少女,将手伸入怀里,缓缓抽出一份密信,递到她的面前。
    楚熏呆呆地看着那封信,轻轻摸了一下像是烫手般缩回,然后缓缓伸手,始终是没有接过那封密信,任由泪水滴在上面。
    过了许久,她才拆开那封密信,里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副画,
    画中的白发少年撑着伞走在街道上,他的眼睛是紫色的,只是脸色晦暗不清,身边跟着两位少女。
    “不得不说世子殿下的生存能力实属一流,根据我手下递回来的密信,他现在身处大庆落阳城中,不知为何与掌管大庆盐铁业的沈氏家族牵上了关系,有这个家族庇护这他,他现在很安全,只是不知道他去落阳城的目的是什么,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中,他不会死在南陆的。”范宁疆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看着你大哭,老师的心也很难过,希望这封信给你些安慰。”
    “谢谢老师!”
    楚熏重重给他磕了几个头,范宁疆审视着她,说道:“至于你弟弟在南陆的下落你父皇已经知道了,目前他还没有命令鸦齐卫将他五花大绑回来胤国接受审判,或许是别有用意,但他的身世终究是掌握在你父亲手中,现如今庆国对他而言反而比胤国安全得多,你懂老师的意思吗?”
    “只要老师能让我弟弟活下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楚熏的想法脱口而出。
    范宁疆笑了笑,笑得悲凉且疲倦,说道:“想要你弟弟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你亲自去坐上那张椅子,让你父皇他彻底失去处死你弟弟的权力,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活着回来这个王朝。”
    “成为……大胤女帝。”楚熏茫然地看着他,老人的话像是给她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老人摸着早已摩挲得光滑的轮椅把手,平静道:“自古以来王朝更迭,兄弟相残,父子厮杀也是常有的事情,楚骁华结盟金帐国和蜀越,灭我西临,征伐燕莽,扶植蜀越,看似势不可挡,可人力终究有穷时,胤军元气大伤疲军征伐,北域王朝被他弄得千疮百孔,即便成功威慑到南陆的王朝,但毕竟南陆境内江湖高手众多,还有成千上万的飞龙,各种我们所不了解的军备力量,一旦这些力量被投放到战场,绝非一个楚骁华可以应付得来,南北对峙的局面已有千年,虽有小战但也算是稳当,但南北之战一旦全面爆发,天下将会出现真正的分崩之世,数百万无辜的人们会死在铁蹄和龙焰之下,这都是你父皇的征服欲在作祟,你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不要让西临的惨痛遭遇发生在其他王朝身上。”
    楚熏凝视着老人的脸庞,对他的话深有所感。
    老人语气诚恳道:“要记住眼泪并不是你惟一的武器,也绝对不要将眼泪当成武器去用,因为这根本就救不了世子殿下,想要保护他不被你父皇伤害,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掌握最大的权力,让这个王朝没有人敢忤逆你的想法,老师相信你当了女帝后,相比楚骁华在位的这些年,这个天下死去的人会少很多很多。”
    楚熏喃喃道:“这可是谋反的大罪……我不知道……我怎么可以?”
    “但胤国欠下的这笔债,总该有个人去还。”
    楚熏推着老人进入那片尚未建好的碑林,站在其中一块墓碑的阴影下,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平静道:“我愿意去还这笔债,只要能救我弟弟的命,老师教我,我该怎么做?”
    “再等等,等你父皇率军离开临安城后,老师自有安排,能让你坐上那张椅子。”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嘴角难以抑制地翘了起来。
    楚熏看着那片碑林,许久过后,对着墓碑郑重作揖,沉声道:“好,苍天在上,我楚熏愿父债女还,即便背负谋反大罪也好,只为了让这片天下少死一些人,最后让我弟弟可以活着回来跟孩子团聚,身死骨裂仍不惧!”
    老人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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