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师。
这个词语,对于符华来说已经有些过于陌生了。
她被很多孩子称呼过“老师”,也教育过很多留名青史的人才。
但是,她已经很久没有对他人使用过这个称呼了。
“导师”。
这个名词或许只有在已经毁灭的过往中还存留着一丝温度。
教授武术基本的父亲;
指导战斗的Himeko;
还有教授了更加精妙的武道的Ryuba。
这些都是可以被称之为“导师”的人,但也同样消失在了历史之中,只剩下一点残渣。
但是,过去却随着这个词语一同浮现。
他接住了拳。
他回过了头。
那副表情依旧僵硬,像是烫上了铁,冷住了全部的表情。
他的语气似乎是在怀念,可脸上看不出一丝回忆的痕迹。
危险!
恍惚仅仅只是一瞬间,战场之上几乎不可能留有任何余裕,而这样的恍惚让她失去了躲闪的时机。
凯文拧转了手腕,在符华恍神的那一刻,侧转了一百八十度。
一个让符华无法挣脱的角度。
对于武者来说,关节技要比单纯的拳打脚踢要难对付得多,而这一手也破尽了符华所有的后招。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作为最快的一柄剑,莫非是与怪同行太久了么?”
他淡淡地提问,字字嘲讽,细密但坚实的冰冻结在她的手上。
然后,他抬起了脚。
很快的脚,直撞在了符华的腰侧。
毫不留情。
喀!
她听见了身体的嚎丧。
一股劲绞在她的胸腹,就像是一台暴走的滚筒洗衣机,翻腾,涌转,从大脑到视眼,全部滚入了黑暗,她撑开了口,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像是台风中的叶,平飘了起来。
只有被冰冻的手拉住了她可能飞离的方向,可这并不是为了什么留恋或者叙旧。
他举起了另一只拳,拉向身后,不知何年的衣装绷紧,扯出了大臂那膨胀的肌肉!
又是雷鸣!
每一次雷鸣,凯文的面色都会有几分难看,哪怕此刻他已经是一副僵尸脸,可依旧能够直观地感觉到他的不耐。
抬起的拳突然松下,就像是一根钢铁忽然软化,融成了一条丝巾,兜向脑后,他翻起手指,【天火圣裁】又一次自虚空出鞘,如同整个虚空都成为了这个男人的剑鞘,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将这柄吞噬天地的怒炎持在手中,如同现在一样。
挡住一片杀来的雷霆。
“好剑。”
他斜过眼,看着那撞在大剑身上的雷光。
紫青色的刀锋,鎏金的刀背,如一条出云之龙。
即使是先前的战斗,也没有让凯文做出如此的夸赞,只是因为这一剑太过于及时。
紫鸢的双瞳没有任何波澜,她根本没有任何交流的打算,一击即走,紧随而来的便是白银骑枪的迅捷打击。
“【双生之键】……”
大剑横来,炽热隔开了这规划生死的骑枪,另一手忽地一翻,冰碎冰结,死死扣在了符华的脖颈上,那身黑夜般的铠甲亮起了承载高压的血色。
“看起来,你似乎要比它的原主强上那么几分。”
这是对幽兰黛尔说的,而这个“原主”却是指那湮灭于过往的历史。
“但也只是几分。”
又是锁链的联响,蛇蟒般绕向了凯文的身体,也同样是熟悉的感知。
【约束之键】
当然,它现在的名字是“犹大的誓约”,但这对于凯文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就像是【双生之键】和“黑渊白花”一样,称呼只是一个代号,事物不会因此而出现改变。
链蛇缠在了他擎剑的小臂上,紧接着,是独属于这锁链的“封印”。
就好像是一块浸水的海绵被冻结,冰塞住了每一点孔隙。
可也仅仅只是如此,【约束之键】的作用要比他所担心的下限还要低上那么几分。
他只是紧起肌肉,摆手,这些金色的链条如纸条般碎裂,还伴随着一声含痛的低鸣。
弱小。
除了【双生之键】,其他人似乎都要比过去的标准要弱。
当然,这其中也包含本人对过往的修饰。
过去对于凯文来说是刻骨铭心的,他记得很多。
或者说,在量子之海的那无尽孤独之中,他除了一遍遍回忆过往,毫无希望。
——【没错,凯文,这就是你,孤独的你,绝望的你,你一无所有,但你有自己的使命——】
——消灭崩坏。
消灭。
——【但人类不可能会放弃这样完美的能源,不是吗,如果放弃,那么文明会再次陷入无解的死循环中,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需要一个跳板,需要一把钥匙,来开启一个全新的时代——】
全新,是的没错,消灭崩坏,站在崩坏之上,开启一个全新的时代。
他提着符华,悬在空中,没有去理会手中这位旧友的挣扎,俯视着一切。
“你们,要比我们好很多。”
哪怕身处于交战的中心,他也依旧如此,好像身处一场音乐沙龙。
“【圣痕】的力量在时间的沉淀中完美融入基因,从而使你们拥有了更为广阔的可能性与未来,崩坏能也成为了你们的力量,由你们掌控,而不像过去那般,除了绝望,一无所有。”
他就像是个演说家,侃侃而谈,布道施仁:
“你们是文明的未来,我在此向各位发出邀请,当然,也包括律者你,你们是新文明的标杆,是人类应该走向的未来,我们应该所做的是联合,为人类指引方向,而不是在这里进行无谓的争斗。”
他像是一个圣人,一个神明般说着,好像世界真的围着他转,他说什么,文明就该朝那个方向走,他觉得这理所应当。
咕咚。
心跳,如擂鼓。
并非是听,而是从手腕一路透入骨髓,让他的身体“听”到了这一声动响。
随后,他才听到了,冰晶碎裂的声音。
在这一刻,感官拉长了时间。
眼中,是铠甲抬膝的动作;
耳中,是大气被撞开的裂响;
触感,是雨丝碎裂的淋撞。
一记膝撞狠狠凿在了凯文的脸上,符华挂在那只卡脖的冰臂上,即使如此,她也没有放弃,对于战士来说也没有逃避的后路。
嘭!
她终于听到了这撞击的闷响,也感觉到了膝关节传来的,属于面部肌肉变形的轻微褶皱。
这是第一击,切切实实破开了那柄炎剑的防御,施加在其身上的攻击。
而同时,男人悬浮的状态也被撞破,在这一膝击之下,从天空直坠而下。
但即使如此,凯文的脊背也依旧挺着,他的双腿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弯曲,如同一双钉,穿刺进那布满废墟的大道上,扯出了一对深壑。
符华的手卡在凯文的腕关节上,正是这小小的接触点,使得她成功将这孤高的存在从天空踹入大地,但咽喉要害却始终被禁锢在一掌之间,手指旋动,她必须脱出这致命的控制,否则——
——呼!!!
世界忽然倒转了,后脑直扑进来撕裂的隆痛,也让她整个人挂在了昏死的边缘,柏油大街龟裂为了蛛网,血喷出来,融进了冰雨之中。
冰封的面容挂在昏沉的视线前,鼓着一丝红印,迅速结为了青黑,点在他的右颊上,一丝血迹溢了出来,天黑,看不太清。
“你确实在进步,比我想得要强上些许,这是好的,华,哪怕这心跳声让我回忆起了不愉快的过去。”
话语如同夸奖,看上去就和过去那位“队长”一样,赞赏着队员的进步。
一时间,符华甚至有些错乱,好像回到了那不成熟的时光。
银发的青年引领在队伍的最前方,红发的女子站在队伍的最核心,保护着她,指导着她……
不,还有一只手。
一只牵引着她,陪伴着她的手。
视线猛地清晰了起来,她清楚地看到了从天空坠落的雨,滴落眼眸,刺痒。
呼吸,寒冷唤醒了她的理智,她再次看到了这压抑的黑夜。
骨骼在愈合,肌肉在缝系,生命力一次次从鼓搏的心脏中涌出,血管在跳动着,愤怒地跳动着!
愤怒!
她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心中会燃起如此躁动的情绪。
不,或者她本就应该愤怒。
她不是那五百年的谎言中所构筑的那个虚假空无的“仙人”!
她是符华,她是战士,她拥有着发泄情感的权利!
虚构的记忆早已破碎,所带来的是一个全新的视角,属于“人”的视角。
崩塌的大楼内埋葬了多少死者?游荡的死士有多少曾经嘶吼着求生?这场夜雨催生了多少悲剧?
她咬紧了牙,血迹还残留在贝白之上,看上去狰狞恐怖。
冰封之手颤抖了,一寸寸地被顶了起来,哪怕是雨,也遮不住那纤细的身体之中,不屈的怒号!
“羽——”
“渡——”
“尘!!!”
“华!!!——”
哪怕是凯文的惊呼,也没有阻止寒冰囚锁的破裂,他看到了崩坏能的细纹爬上了符华的脸颊,即使那张俏脸笼罩在面甲之下,他也能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凶悍!
不好!
本能的直觉已经警醒,但是一枚金红的火羽已经飘入了他的眼中。
“羽毛”。
轻飘飘的“羽毛”。
但是,凯文很清楚,这一片轻羽,将全面的优势拖入了泥潭。
羽渡尘。
【意识之键】。
这当然不是最强的【神之键】,甚至没有任何物理攻击的能力,但是,它却是最诡异的,最需要小心应对的存在。
呼!
羽毛飞扬的聚响,符华消失在了眼前,只留下一个人形的坑洞。
火星一般的光,自雨滴中烧起,绽放。
寂静。
原本嘈闹的战场归于沉寂,仿佛有雪降。
幻境。
没有任何犹豫,凯文就做出了判定,哪怕所看到的一切都还是这座处于灾难之中的城市,可听到的却只是这个夜晚的寂静。
这不正常,而此警戒。
火羽翩跹,如绘梦之画,纷纷扬扬。
“凯文。”
羽焰飘飞之间,一袭白衣自虚幻中走来。
紫幽蓝的披肩长发,一架酒红色的半框眼镜,他记得这个牌子,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她。
她的表情是那么地柔和,就好像还在学校里那般,畅想着天真而美好的未来。
冰雕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看着那个身影走过来。
一步一步走过来。
寂静的声景让那双高跟鞋响的很透,踏在他的耳里。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这样悦耳的声音了,就连心都忍不住跳了起来。
这让他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叹息还是失望,只是踏步,剑出。
烈火吞没了她的身姿,将其再次焚为虚幻。
护心的剑柄上,是符华的铁拳。
“完美的幻象,即使是我也不由得为之倾倒,哪怕只是一瞬间。”
他的话语依旧轻描淡写:
“看来你对【意识之键】的开发依旧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是,华,你要明白。”
他眼中的寒冰再次吞没了感情:
“崩坏发生之后,她便再也不会这样笑了。”
他稍稍侧过脸,藏起他的眼角,像是在摇头:
“再也不会了。”
嘭!
哪怕此刻,“心脏”过载运转,符华也被这直击软腹的一脚扫得发昏,整个人成“二”自飞了出去,砸进废墟里,一片碎石。
“你这么做,是想要激怒我么?或者你以为,心灵,情感的漏洞能让你有机可乘?”
【天火圣裁】燃着无情的灼炎,他走过来,像是台写好了程序的机器。
“不……”
符华捂着心口,翻涌的气血让她的面色多了一丝不自然的鲜红。
“我只需要,这几秒就够了。”
天空,忽然亮起了光。
哪怕是凯文,此刻也感受到了体内崩坏能的凝滞。
天空回荡的锁链声回答了他的疑问,他也看到了天地间编织的大网。
“第零额定功率?!”
属于【约束之键】的最终功率,对于崩坏能的极限封锁,哪怕是律者也无法自如行动的封锁结界,此刻已于这片天空展开了它的囚笼!
“我想,哪怕是你,也无法自由行动了吧?”
她的嘴角挂着血,站姿都有些摇晃,可她却还是迈出了步,像是一株迎风的野草。
她走得很慢,很坚定,抬起了拳头,对着凯文的头,甲胄之间溢着血。
“我不知道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凯文。”
虽然,站起身,维持平衡,就几乎耗尽了符华所剩的全部力量。
但这不影响符华要狠揍一顿这位旧友!
拉拳,起腰,最基本的挥拳套路,最直接的进攻!
这一拳,却停在了凯文的鼻尖。
非是力竭,而是一堵“墙”。
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却是属于“认知”上的一堵墙,从虚空探出,扭曲现实的一堵墙!
这究竟是什么?!
符华想问,想喊,可此刻却出不了一点声音,这片现实空间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压攥在手心,她看到了,自凯文的背后,游出了一道如蛇般的虚影。
在这封天绝地的一方世界中,有什么睁开了眼睛。
凯文看着面前的少女。
应该是“少女”,尽管已经要用万年来形容的年岁,可这一切都不影响这个形容。
她还维持着进攻的前奏,那只铁拳悬停在脸前,他很清楚这一拳打实了会有多大的威力,但无法触及目标的拳头,看起来就有些可笑了。
她似乎很惊讶?这是自然的,理所应当的,她或许以为这是崩坏能的力量?
这让凯文觉得有些好笑,被禁锢在这个世界的人总是如此的天真,对于知识的理解仿佛井底之蛙。
见一圆井口,便以为是整个天空。
他抬起手掌,再一次印在了符华的身前。
隔空,但心口的铠甲却绽起了碎片。
整条街道上拉起了一道槽,着甲的少女如同打水漂一般翻弹滚飞,就连【神恩结界】也没有挡住她的落败。
败。
是的,只有这个词出现在了此刻滚动的思绪中。
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符华只觉得自己飞滚在柏油与砖石之间。
她能听到骨骼从上到下的碎响,她也感觉到了血液撞破五脏六腑,冲进身体四处的涌响。
头很昏,她只能缩紧脖子,以免意外之间折断自己的脖颈。
她以为自己是一片纸舟,在海啸中孤独地沉沦。
忽然,她停了下来,就好像撞进了一团棉花里。
肩膀上暖融融的,是一只手。
背后触碰到了温度,承着她,扶着她,抱住了她。
没有雨了,她吃力地抬起眼。
那是一双眼睛。
黑色的,像是上好的云墨研出来的眼睛。
就是这一双眼睛,夺走了符华眼里的全部。
她的脊背松了下来,哪怕是独自面对凯文都没有屈服的脊背松了下来,贴在了他的怀里,她仰着脖子,张着嘴,她的嘴唇干巴巴地碰着,她的舌头在寻找着词汇,却只是翻出了一瓢又一瓢的血。
终于,她的声音逃了出来,带着沙哑,像是一张磨砂纸,苦苦地擦着缀满裂痕的玻璃杯: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即墨说不出一句话,看着她,伤痕累累的她。
他的手握了五万年的镰刀,但此刻却在颤抖。
他终于将她抱了起来,轻柔地抱在怀里,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来了。”
他说。
(章节通知,以防有人没看见。
作者君现在进入了考研复习的冲刺阶段,所以更新将进入更加不确定的时期,可能要到考研结束,即12.29重新恢复更新,所以,希望各位理解,推荐票什么的也不要再投过来啦,毕竟给咸鱼实在有些太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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