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云》第四十七章 怎的又是你?

    冬季湿寒,掌柜郝庆堂缩着脖子将双手拢入袖中,搁在滚圆的肚子上。
    门前小厮扫完雪,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进了门:“掌柜的,我去后院了。”
    郝庆堂知道必又是要跑去后堂躲懒。
    然则日日的独守空堂,莫说是他,便是连自己也无事可做。
    遂不耐道:“去罢去罢。”
    小厮闻言往后堂而去。
    枯竹枝儿做的扫帚,拖在青砖上划出吱吱声响。
    郝庆堂一声长叹,切不知吴郡的主家还要多久才能收到他寄出的信。
    不由得又想起了云氏九娘代五郎领走的那五万两银子。
    好生心疼。
    那可是全部的储银,如今他这票庄莫说万两,便是千两银子都拿不出。
    倘若再有个行商坐贾的来这儿兑钱,他便只有上吊一途了。
    好在铺面偏僻,门可罗雀。
    门前马车风铃轻响。
    郝庆堂懒得去看,定又是过路行人。
    哪知马蹄踢踏,蓦地停在了门前。
    郝庆堂不由瞪大了双眼,心中紧张,诸天神佛保佑,切莫是要来兑银子的。
    来的是两男两女,其中一名女子带着幕笠。
    那白纱幕笠虽只见过一次,但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郝庆堂心中犯怵,猛的跳将起来,抖着手,指着那名女子道:“怎的又是你?”
    ……………………
    确又是云翡一行。
    郝庆堂哭丧着脸将一行人引至内堂,那因圆润而撑得光滑鼓胀的双颊此刻似都褶皱了起来。
    云翡望着他那愁云惨雾的模样,不由轻笑:“我并非来取银子的。”
    郝庆堂看向她,绿豆大的双眼闪闪:“当真?”
    云翡失笑:“然。”
    略有犹豫,郝庆堂试探的问道:“那主家今日来所为何事?”
    云翡指了指一旁的俊俏男子:“我等初来乍到,人事生疏,还望掌柜援手。”
    只要不是取银子,万事好说。
    郝庆堂轻舒口气。
    阿痴木呆呆的仍在看手中书纸。
    一旁的金铃已是不耐,这傻子,真呆:“阿痴,你且把所需寻找之物说来,我等请郝掌柜帮忙。”
    阿痴啊了一声,抬头愣了下,似才回过神来,想了想,道:“此物生于水际,砂石与泉水相杂,色如淳漆,燃之如麻,烟甚浓。”
    郝庆堂一脸呆滞,那是啥?
    从未听闻何物有这般特点。
    阿痴见他不明,想了想又道:“便寻可燃的黑水罢。”
    云翡一礼:“还请掌柜施以援手,我等急需此物。且另有数十护卫居于汲郡客栈,我不日便遣他等前来协助。”
    为主家效力自是应当。
    郝庆堂想了想,道:“汲郡一地极小,我等或需扩大搜索,有人手相帮,自是甚好。然若是未能寻得,还望主家宽宥。”
    “无妨。”云翡点头。
    她也不甚有把握何时何地能寻得此物。
    皆因她所求,马培臣方才设计出了此番器物,若要此器物能用,这可燃的黑水便必不可少。
    前世里未曾听闻马培臣有做出此物。
    她心底也是全然没有把握。
    ………………
    出得郝掌柜的云升堂,一行人便回了汲郡客栈。
    金汐欢喜的迎了出来。
    那日为了带着三弓床弩快速奔赴战场,金汐,云赤,俊生,老管事和一众护卫皆被留在了此处养伤。
    入得屋内,金汐急急问道:“九娘去了甚久,怎的才回。”
    金铃替云翡脱了斗篷,掸去上头浮雪:“旁的我自与你细说,其他人可还好?”
    云翡向金汐看去,见这爱哭的丫头眼眶一红,心下便有些凉了,果然不行么?
    金汐抽噎了下:“老管事前两日走了,我和护卫们买了棺材,将他葬了。”
    云翡轻叹口气。
    前世里老管事本也是没了的,临行前她特意叮嘱了金汐定要好生照看他。
    便是日日都需百年老参吊着亦无妨,莫要心疼银子。
    看她委屈的模样,许是自责了。
    云翡安慰道:“生死有命,莫要悲伤。”
    嘴上虽如此说来,心中却甚是挫败。
    自打她恢复人身,所作所为似乎并未能改变任何人的命运。
    那匈奴首领本就是会死的,便不是死于弩下也会死于西凉王矛下。
    马培臣也本就是要蜚声天下的,虽不是在她手中扬名,最后也落得个惨死,但终究是求名得名了。
    貌似一切都没有变。
    她想改变云氏一族的命运,太想了。
    眼前哪怕只是改变一个人,只要本该殒命的老管事能活着,或许就能证明逆天改命可行。
    可如今老管家还是死了。
    至今为止的所有努力似乎都是惘然。
    她甚是心慌,不由得拽住了金铃:“我想吃东西。”
    金汐闻言赶紧出门去唤吃食。
    金铃向九娘看来,刚至未时,半个时辰前才于路上用了午食。
    九娘此番怎的好像不是贪吃,倒像,倒像是病了。
    不一会儿金汐便端来了一碗甜盅。
    云翡坐在桌旁细细的吃,思绪纷乱繁杂,心中有股惶恐似要喷薄而出,她忙又大口吞咽,想将那恐惧压下。
    金铃一直在蹙眉。
    金汐暖上袖炉递给九娘,拾掇着内室问道:“九娘,云赤这两日白胖了些,你可要瞧瞧?”
    云翡执勺的手一顿,是了,云赤。
    虽然做人时未能改变任何人的命运,可做鬼时,她救下了周奇李善和云赤三人。
    不一会儿云赤便被抱了来。
    小家伙已是长得白白胖胖。
    黑葡萄似的双眼看着云翡,襁褓外裹着绸面棉衣的一双小手不时舞动。
    瞧着倒似有些欢快。
    云翡望着他不由得笑了。
    不知怎的,金铃在一旁看着那笑容有些心酸。
    虽不知九娘一路所为的深意,可自打醒来,便要面对面容已毁的惨状,还要冒着危险同男子一般赶赴战场,而且吃食习惯上似也出了问题。
    好久不曾像在吴郡时一般开怀了。
    “九娘,云白呢?”金汐好奇。
    云翡一顿。
    金铃失笑:“且莫要提那白眼狼了。”
    “它怎的了?”
    金铃没好气:“那日我等离开下角村,云白出门来送,我要抱它上车,它还差点儿咬我一口呢。”
    说着又看了眼九娘:“便是九娘要它跟着一起走,它也是不愿意!成日里都守着那霍大人。”
    云翡不由得抚了抚自己的脸,算起来,其实她不只救了三个人,也还救了一匹狼。
    云白甚通人性,她当真是不舍。
    它活着的每一日都在向她证明天道可改。
    只可惜现如今瞧着,她的魅力远远不及那仍躺在榻上爬不起来的西凉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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