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云》第四十三章 围城

    冬日的边城寒风如刀。
    平城因着雨水稀缺,虽是没有雪,却干涩冰寒。
    便连街上乞儿偶尔流出的两管清涕似都能被冻住。
    已近年关,万事皆休,街上最大的茶楼里坐满了人。
    本是边塞小城,说书先生万不会大冬日的跑来这苦寒之地谋口粮。
    虽无话本子可听,但不妨碍小厮搭着汗巾,手持铁壶端茶倒水,跑得满头是汗。
    众人聚在茶楼叨念着近来轰动平城的大事。
    在座诸人有钱的点个酱肉,没钱的点盘花生,闹哄哄的七嘴八舌聊得兴起。
    “那赵中郎将果真叛逃匈奴了?”
    有人呸了一声,满是鄙夷:“早就看那赵魏西不似好人,堂堂一个中郎将不戍守长城,整日的就知窝在这平城抱小妾。依我看叛逃匈奴也是早晚的事。”
    “匈奴却也不傻,他逃到关外不是自寻死路么?”一个刚至平城的青年行商问道。
    “你是新来的罢?赵魏西那厮通敌,”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仿似要吐到那赵魏西脸上:“贼子一个,此次更是差点儿害死了霍校尉。”
    另一人忙道:“现今该称霍中郎将了。”
    “正是,正是!”众人纷纷钦佩点头。
    天家的拔擢圣旨被城中百姓在中郎将府拾得,还是他们亲自送去边关的。
    霍武儿拔擢一事如今已是众人皆知。
    青年行商见众人面露钦佩,不由好奇:“何事让你等如此夸赞于他?”
    说这个那可是不困了:“自打霍大人两年前来了咱平城,不仅从匈奴手中夺回了长城,更是领着兵士严防死守,自那时起,匈奴再未能进犯半步。”
    有人猛点头:“托霍大人的福,这两年我等总算能在这平城活得似个人样了。”
    “确然,往年不是三天一劫就是五天一掠,莫说家财守不住,哪家哪户不死几个人?那会儿的平城呐十室九空。”
    角落一桌坐着两女两男,其中一名女子戴着幕笠,闻言,白纱轻动,扭头望向说话的众人。
    云翡曾在乱世中浮沉已久,自是知晓民如蝼蚁,贱如草芥,虽易折却又顽强。
    没了匈奴的侵袭,蝼蚁便又挪回了窝。
    便只两年,她瞧着这眼前的平城已是隐有兴盛之像。
    青年行商想了想,问道:“这平城没了主官可还安否?”
    他千里迢迢带着商货,莫要被劫才好。
    另一人道:“你且放心,霍大人麾下俱是强将,虽则大人受了伤仍未苏醒,但这平城的城防已是有将士来守,听闻乃是从长城调派。”
    有人担忧:“但愿霍大人莫要有事,不然我等可如何是好?”
    众人纷纷点头,俱都不愿再苟活于匈奴铁骑之下。
    有人疑惑:“怎的幽州州牧不派兵,反倒从边关调人?”
    平城隶属幽州,地处北域,本应是边关更为紧要,这般行径好生怪异。
    有人骂道:“那赵魏西将妹妹嫁与了幽州州牧,两人沾亲带故。”
    “我看呐,定是那州牧不舍手下兵士,又见霍大人已是这平城的中郎将,便更不愿派兵了罢!”
    “可恨那赵魏西要逃便罢,却非要带走满城兵士!”
    “真真的沆瀣一气,说不定那州牧也非好人。”
    金铃闻言转头看来,这北地民风好生彪悍,竟敢当众辱骂朝廷命官。
    云翡却已是见怪不怪,前世里流民谋生尚且艰难,哪还在乎这些?
    平城的百姓不过是已历经过战乱,自是谁能护得一方安宁便信服于谁。
    然则,她望了眼茶楼中议论纷纷的茶客们,这平城却也非长久之地啊。
    霍武儿尚且昏睡,云翡不由得蹙眉,性命攸关,她真是急需与那西凉王商议。
    可他近来昏昏醒醒,即便醒转,也至多不过半刻便又高热睡去。
    身边成日里围着梅七周奇等人。
    胡神医亦是整天吹胡子瞪眼,如赶蚊蝇般很是不耐。
    怨怪着一众人等阻碍了他施救。
    周奇自是知晓胡神医的深浅,除了那救治重病的缝合之术尚且还可,余下的便只能让伤者听天由命。
    军中仅有的一个大夫祖传一本医术,专讲医治牛马犬羊,半路出家,医术便是连胡神医都不如。
    周奇只好顶着胡神医的暴怒,从最近的平城里一遍遍延请各家大夫。
    药虽灌下不少,然人却仍是昏睡居多。
    云翡又叹了口气,如此情形下她实是寻不得半刻与西凉王相商。
    而坐在桌角一旁,已从厨子变成车夫的李仁元则未有这许多思虑。
    此时正大口嚼着牛肉,双眼大睁,津津有味的听众人闲聊,不时的点头应和。
    因着曾与霍大人战场上一同抗敌,听得众人夸奖霍武儿时也蓦地觉得与有荣焉。
    一旁的阿痴则全不在意茶楼里的喧嚣,扒一口饭便看一眼手中墨线纵横的图纸,浑然的置身事外。
    金铃看了他一眼,这般的离于世外,阿痴这浑号倒取得甚是贴切。
    云翡神思不属,还在回想前世可曾听闻霍武儿具体的昏睡时日。
    无数次听得一同逃难的流民们提及彼时战无不胜的西凉王,自然也听说了他早年与匈奴的下角村一战中几近殒命一事。
    那一战打出了西凉王在匈奴人中的凶名。
    种种战事细节亦是尽人皆知。
    而诸如战后昏睡了多久这般的小事,在生死大事面前,无人会去关心。
    也或许有人提及罢,但彼时的她全副心神都在照顾祖母和寻找吃食上了,自顾尚且不及,何来他想?
    那时门阀私兵,诸王叛军遍地都是,攻城掠地,到处都是血流漂杵。
    流民们根本无处可去。
    她与祖母千辛万苦方才打听到南面罗城的守将尚且刚毅,抵御了数次攻城,城内许是安稳。
    彼时云翡已在乱世活了许久,早早的便在赶往罗城的路上搜罗各种山中野物吃食。
    一路略攒了些口粮。
    俩人一路艰难跋涉,方才入得罗城。
    一入城,云翡便寻了个隐蔽之处将多余的吃食藏了起来。
    哪曾想入城没多久,罗城便如先前他们逃难的城池般被叛军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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