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长安,随着远处望楼上传来咚咚的报时击鼓,身着铠甲的守城兵士们扶着门上的涿弋一齐用力,将城南六丈高的朱漆城门缓缓推开。吱吱呀呀的木楔转动声传出老远,透着股古朴苍老之感。
破晓初至,黎明方始。
城外原本于寒风中瑟缩的等待入城的人车马牛似都被这吱呀声唤醒。挤挤攘攘往前挪动。
一时笼中鸡鸭乱舞,挑担木摊热气蒸腾。喁喁低语不绝。
“入列验符节!入列验符节!”迎出门的兵士们高喊着引导民众入列排队。
年过花甲的主记驼背,袖着双手坐到了兵士抬来的小木桌旁,已有个挑担农夫挤到了桌前,主记慢慢道:“人人有序,莫要拥挤。”
城头高墙上执旗的守兵眺望了眼远方地平线冉冉升起的薄阳,打了个冷颤,寒风中搓了搓手,今日东西市开市,想来又是个热闹的一天。
待得天边的薄阳彻底跃出了地平线,城楼下阿五终于挪到主记的木桌前,主记接过看了一眼,连忙起身弯腰拱手送回符节:“哎呀,程少卿可是回啦,快请进。”
阿五含笑接过,领着身后长长一队华丽车马鱼贯入城。马车四角流苏随风清扬。连着凛冽的寒风似都温柔了几分。
主记望着远去的马车笑到:“哎呀,程郎回了,长安城的小娘子们该热闹啦。”
车队内一青年男子微微掀起车帘,望着从头顶渐渐过去的巍峨城墙,数月跋涉,内心感慨,原来这就是长安啊。
前方数个马车内传来程少卿门客们舒朗的笑声,众人纷纷掀帘,望着窗外熟悉的坊巷:“可算回来啦。”
领头的双马车厢内,炭火小炉煨着铜壶,咕噜噜往外冒着股茶香。小丫鬟惜春跪坐一旁,倒满小盅,递给了正掀帘笑望窗外的程卢勋:“二公子用茶。”
一旁阿五钻了进来,惜春扭头忙忙嚷到:“哎呀,快褪鞋,莫要脏了波斯地毯。”
阿五没好气的撇撇嘴:“喏,喏!”,复又问程卢勋:“二公子,我等可是直接回府?”
刚想应是,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的响起那日青年的谏言:“远贾女而不亲。”嘴角温柔轻笑敛去,思忖片刻:“今日可是开市?”
阿五点头:“东西两市都开。”
“那便绕东市回府。”
阿五犹豫:“公子可是要逛市集?”那般拥挤,他们又带了那么多俊俏郎君。
程卢勋未多解释:“且依我言。”
……
东市热闹非凡,长街上人来人往,杂耍艺人,摊饼小贩,妆粉铺子,嘈杂热闹。
茶楼二层临窗厢房内,盘着妇人发髻的郭玉宛正一手挽袖给对面男子布菜。
郭玉宛正是前次朝堂上一手将人推吐了血的御史台侍御郭玉方之妹。坐于其对面的男子乃其夫婿,贾后内侄,御史大夫贾谧。
郭玉宛转头看了眼窗外。大街上一童子手捧刚出炉的热包子,一口啃下,烫得大哭,钻进了抱着他的妇人怀里。郭玉宛不由一笑。
贾谧抬头:“何事?”
抿嘴摇头笑道:“无事。”
正要收回视线,却见远处街南面人群聚拢,挤挤攘攘,正要细看,侯在厢房外几个丫鬟的声音传来:“你可看真切了?”
“真切了,真切了!真的回来了!”
“哎呀,我想去看。”
“死丫头,又思春呢?”
“哎呀,莫掐我,疼呢,阿姐。”
几人声音有些大了,贾谧蹙眉。
郭玉宛见状赶忙招呼几人进来问话。
“是程家二郎回长安啦,此时正在街南面呢”丫鬟们笑嘻嘻的禀道。
贾谧蹙眉看着郭玉宛几个贴身丫鬟没大没小的样子。
郭玉宛倒是不甚在意,笑着挥一挥手:“且去看罢,留一人即可。”
几个丫鬟便欢天喜地的去了。
…………
马车内惜春还在错愕的跟程卢勋确认:“公子,真要开窗?”
外面已隐隐有众小娘子在唤着:“可是程郎车架?”
“程郎回否?”
“且开窗让我们瞧瞧罢。”
“程郎,开窗罢。”声音殷切期盼。
众女越聚越多。渐渐淤塞了大街。
马车行走艰难。
程卢勋点头道:“开罢。”
阿五哀叹口气,只好和惜春一人一边,将窗帘挂起。
刹那,聚拢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众小娘子们便看见了马车内恍若仙人,不染凡尘的男子。恰见男子轻笑,眉眼如画,忒的让人心折。
“啊,程郎。”有人手捧心口。
“程郎,且看我一眼。”
“君去了何处?怎的才回?”
小娘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双眼紧随。
随后几辆马车内的门客们见程大人特意绕道东市且拉开了窗帘,猜想必是有深意,便也有样学样。
窗外众女们便也瞧见了随后几辆马车内的各色清俊郎君们。如此多的俊美男子今日齐聚,哄的一下,喧闹四起,小娘子们叽叽喳喳欢快更甚。
人群随着马车缓缓挪动。
却也不知是谁领的头往窗内塞入了自己的香帕。众女似这才反应过来,纷纷的开始往外掏东西。香囊,手帕跟着往里投。
实在找不着东西的便解下耳环玉坠往里塞。
车厢内哗哗落满一地的女子物什。便连那车内第一次来长安感慨城门高峻的青年男子都被扔了几个果子。
人堆之外的一个过路书生被今日突的变得孔武有力的小娘子们挤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引来四周男子哄笑。
有人羡慕的叹道:“真真的掷果盈车啊。”
“哈哈,可是艳羡?”
“确然,若有一日能得小娘子们如此追随,死也值了。”
车队恰行至茶楼下。郭玉宛笑眯眯的驻足窗口观看街中盛景。
一旁的贾谧蹙眉,此番程卢勋太高调了些。想了想,行至桌旁,提笔书写几行,塞入信封。招来长随,嘱咐道:“速去,将此信交与永兴坊的程家大郎程少令。”
待得车队一行挪回程府已是巳时末。
程卢勋下得车来便见阿四已经候在垂花门下,见了他便拱手礼到:“大公子已在书房,叫奴在此等候。”
程卢勋自是清楚所为何事,转身吩咐阿五安顿好随行诸人后,便施施然入了程少令书房。
二美同处一室,东市小娘子们若此时还在,怕是要叫哑了嗓子。
若论美,兄弟二人却美得极不相似。程少令容色绝顶,似那雪峰莲,虽美,却令人不敢触碰。
程卢勋则更像冬日暖阳,里里外外晒得人通透舒服,故而每每出府都引得小娘子们一路跟随。
见程卢勋进得门来,太师椅上的程少令将手里信纸递出,信是今晨贾谧派人送来的。
程卢勋读完叹了口气:“兄长可知此次回城我为何如此高调?概因有人赠我一言,并说他日或可因此言救我一命。”
程少令挑眉:“何言?”
“见梵城而不入,远贾女而不亲。”
程少令蹙眉。
“兄长,且不论前半句是否可信,至少后半句证实此人确知内里一二。”
“所以你今晨便想着将那些人的脸公之于众,保得他等一命?”
程卢勋顿了顿:“然。”
程少令轻笑,太也天真:“可知此乃何人?”若确然窥得内情便不可留了。
“但知此二人寻江宁府太守郭令转呈奏折。”
听得郭令二字程少令突的站起了身。
将郭令的奏疏在朝堂上搅起轩然大波一事告知了程卢勋后,程少令不由抚着长袍来回走动细细思忖。怎会如此凑巧?难道郭令的奏章出自那二人之手?
想通其中关键后程卢勋亦愕然,天下何来那么多的巧合,如此看来奏章必是出自那二人无疑了,那二人到底何人?是有心还是无意?
程少令蹙眉,此事看来只能找郭令才能问清楚了。既如此便需调郭令入长安。急忙唤人进来,套好外袍便要出门。
“兄长何处去?”
程少令头也不回:“入宫,请平安脉。”
…………
北上的马车中,胡神医满脸怯怯,概因那婴儿成日的飘着。
近几日云翡甚是迷恋逗弄手中的小奶娃儿。虽神智未开,眼神尚有些呆直,倒是但凡睁眼那双葡萄珠子都随着云翡转悠。
虽还发不了声,偶尔也会嘬嘴似要学语。到得今日,满车便只有胡神医看不见云翡。不过他倒貌似也没有多想看见就是了。
云翡欢喜又感叹,生前定想不到有一日能被人所见也是幸事。
李善驾车。
周奇歪在车内琢磨了下:“许是该给他起个名字了。”这眼一睁,便再也不是个毫无存在感的东西了。
云翡蹙眉,想到婴儿惨烈的出生,一路走来又颇多刀光血影,开口道:“不若便叫赤儿吧。”浴血而出,浴血走来。
周奇无可无不可,叫什么无所谓,不过一个称呼罢了:“便随你姓罢。”
云翡想了想,点头,她孑然于世不知往昔,多个家人也是好的,遂笑眯眯对婴儿道:“自今日起你便叫云赤啦。”
一旁白狼这会儿正摇头晃脑从睡梦中醒来,不慎歪倒,磕碰在车壁上,云翡瞧见,很是高兴,顺手又给白狼取了云白二字。
李善赶着马不由轻笑,这云赤云白起的好生随意,真真是欺负那一狼一婴口不能言,无从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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