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翡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知自己身在梦中,梦里繁花似锦,烟雨袅娜的吴郡美如儿时。
她沿着百花巷哼着歌,慢慢的走,慢慢的看,好容易到了府门,却见大门豁然洞开。
她跨过门槛,走过九曲回廊,绕过石园,终是到了祖母的大院。
然而院里没有人,或者说整个云家大宅都没有人。
忽然身后有人经过:“郎君,且听说这是个江南富户的宅子,却不知这宅子竟如此奢华。”
那人哼声一笑:“那又如何,最后不也是家财散尽。可笑区区江左云家在这般乱世中有如此家财却不懂蓄养私兵,无兵无权,还妄想参与皇家大事,真真不自量力自寻死路。”
云翡惊得回头,想要伸手抓住二人询问,却见女子和男子如身在雾中,缥缈不可触。
她惊得死死跟随,却见二人渐渐走远终至不见。
愣神的瞬间,她置身于矮小的屋棚,这里四处脏污,床褥漆黑。
冬日的寒冷似要将床上躺着的老妇人紧紧握住她的那支手冻僵。
腹中饥饿似火烧,她哭得肝肠寸断,知道那手是真的僵了,祖母去了。
现下整个乱世就只剩她一人了,整个云家二百一十几口人,她是那个最后会喘气的了。
感觉好像有水气从眼中滑落。那个爱她护她如母的人终是走了,走在了这样一个冰冷而肮脏的地方。
水珠越滚越多,怎么也止不住,她渐渐的嚎啕出声,似要喊出心中的郁愤不平。
忽而,眼前一花,恍惚中,她看见了自己疤痕满布的脸,瘦骨嶙峋,如鸡爪般脏污的手在伸向地上被众人争抢的半个黑污馒头。
猛的一脚踢来,她被瞬间踢出老远,胸腹剧痛。
可是,已经有些麻木了,疼得麻木了也饿得麻木了。
她只是在想为什么还没有死去,她太胆小了,不敢自己亲手了结,可是她也不想苟活在这世上了。
世道已经乱了十年了,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不只是她,所有人,活得都像条狗。被磋磨,被屠杀,受尽屈辱。
她慢慢的爬了起来,看了看不远处还在奋力争抢,头破血流的流民们。
她出生再低贱也有祖母护着,原以为明哲保身便已是足够,可如今,她懂了。懂得了世道艰辛,懂得了权谋可贵。
倘若她手握兵财,是不是祖母就不会死得那般憋屈
倘若她未雨绸缪,是不是就不会让江左云氏家破人亡
倘若她拼尽所有,是不是就不会活得这般猪狗不如
她忽的笑出了声,笑得泪如雨下,笑得弯了腰,可恨啊,可恨她如今都不知该找谁去算这笔糊涂账。
慢慢直起了腰身,抹掉泪水。
她是江左云氏,她的先祖是云岐山,要死她也要死得有尊严。
她转身,缓缓朝城外而去
城外驾云梯攻城的众兵士有一瞬间的愣神,抬头望着城头上那不知何时爬上去的一个女人,一个蓬头垢面黑瘦如柴的女人。
狂风如魔,肆意吹起她满身破衣。
烈烈狂风似乎荡走了她积攒已久的郁气。
云翡望着城下凶猛如虎的军士,城墙这边的兵士已是死伤无数,歪倒一片,哀嚎阵阵,无人再理会是谁不怕死的站上了城墙。
城破已只是时辰问题,身后整个城惶惶如鸡的流民们又要迎来一轮屠杀。这一轮过后还有几人可活
她抬头望着远方黑压压的天空,轻轻一笑,啊,若有来生,她愿倾尽所有,护得祖母平安。
她要云氏再不做他人的踏脚石,再不做那藏污纳垢的愚蠢世家。
她愿做那人间杀器,荡平天下,众生不苦。
一影如叶,从城头飘飘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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