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长安城依旧那么高大巍峨,无数的车马行人在城门口进进出出,就好像是一头巨大恐怖的噬人怪兽。路了了使劲的摇摇头,怎么也挥不去脑海中这怪异的想法。
与陆九打了个招呼,抱起柏良器,带着周六子与裴五娘,骑马熟门熟路的回到家门前,却发现院门紧闭,门口的牌匾也不知所踪。
吃惊的敲了半天院门,“吱呀”一声,院门半开,就看见郑伯露出白发苍苍的头颅。
“少爷,你回来了啊。”
郑伯将四人迎了进去,转身关上了房门。
“郑伯,这是怎么回事?”路了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都搬去隔壁新的院子里去了哦,那边的院子又宽敞又舒适,住进去这么多人还空落落的。这老院子就没什么人了。”郑伯一边说道,一边颤巍巍的带着拐向两个院子通连之处。
能将一处好好的后花园全部种上药草的,除了路慢慢与唐小七,也没了谁了。此刻的唐小七正带着小丫鬟萍儿,正辛勤的在给药苗浇水。
一晃眼,就看见头戴幞头的路了了,身后跟着一位十六七岁左右,容颜秀丽英姿飒爽的少女,以及一位七八岁左右的孩童,从后院月门拐了出来。咋一看去,就像是一家三口一般。
“噹”的一声,唐小七手中的水洒一下子掉落在地上,怔怔的望着路了了,怯生生的说了一句:“了了,你回来啦。”
也不管有旁人在前,路了了上前一把抱住了唐小七,又是激动又是心酸,还有着一丝丝愧疚:“是啊!我回来了。”
裴五娘睁大眼睛打量了唐小七好一阵,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啊!师兄你可是好福气啊,家中居然藏着这么一位天仙般的小娘子。”
唐小七有些含羞的轻轻推开路了了,对着裴五娘微微一行了一礼:“这位莫不就是艾米尔妹妹么?”
裴五娘张大嘴,一下楞住了。
路了了感觉心口一疼,摸了摸唐小七的头,语气干涩的说道:“这是我师妹裴五娘,剑圣裴旻将军的孙女。”又指着柏良器说道:“这是我收的弟子柏良器,魏州获嘉县县令柏造柏大人之子。你先安排一下他们的住处,我去见过爷爷,其它的我们晚上在说好么。”
得知一位孙媳与未出世的重孙惨死,路慢慢好像一下苍老了许多,一言不发的就回到了自己的房中,连晚膳都没出来用过。
路了了将艾米尔的灵牌供进了路家的灵堂,这才来到胡老大的房间,看望一下这位身中两箭侥幸未死的家伙。
路了了还未说话,伤势已经痊愈的胡老大已经“噗通”一声跪了下,狠狠的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是我不好,不该告诉少夫人,说少爷你看见那艾米尔姑娘貌美,与她一起私奔了。胡老大知错了,知错了啊!”;
路了了感觉五味成杂,苦苦一笑:“那么,少夫人是怎么说的。”
胡老大抬头偷偷打量了路了了一眼,期期艾艾的说道:“少夫人不信,还说你一定会回来的。看来,少夫人才是对的啊。”
“起来吧!你那晕血的毛病,可治好啦?”路了了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这个,应该是好了吧。当时我被射中两箭,以为自己多半要死了。不要命的冲上去砍了一位贼人的脑袋,血喷了我一脸,我都没晕过去。”胡老大有些得意的笑了起来。
路了了没有久呆,很快的离去了,胡老大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发现少爷这次回来之后,话少了,笑容也变得少了,但给人的感觉,却比以前更让人害怕。
夜里,听完艾米尔的故事,唐小七已经哭得泪人儿似的。将身体缩成一团窝在路了了的怀里,只有这样,她才能感觉踏实和安稳。
当初听到胡老大的言语,她表面上装出一副镇定淡然的样子,可心里依旧伤心难过了许久。此时此刻,对于那位逝去的可怜女子,她再也生不出嫉妒和怨怼之心。如果不是机缘巧合遇见了那位豪爽女匪唐小七,不是遇见了路了了,她的命运,又能比艾米尔好得上多少呢。
老宅的后院里,老槐树就像换发出青春一般,绿油油的枝叶努力的展开,为树下抱着婴儿的无花和尚遮挡着猛烈的阳光。
路了了伸出手想去抱一下这位两个月多大的小家伙,可婴儿却嫌弃的避开了脸,声音洪亮的大哭起来。心里酸酸的路了了,尴尬的缩回了手,抬眼就看见无花那一张骄傲得意的脸。
“呵呵,居然不是位女儿,可惜了。”路了了一脸遗憾的摇摇头。
“想要女儿,你自己努力去吧。”无花得意的把自己的儿子举得高高的,小家伙“咯咯”的笑了起来。
“小七!走了。”路了了黑着脸,对着在房里与落落说着悄悄话的唐小七喊了起来。
唐小七仿佛背负着天大的罪过一般,畏畏缩缩的跟在路了了身后,双双离去。
没日没夜的努力造人两日后,路了了知道有些事躲不掉的,带着柏良器来到了玉真观。
玉真公主高坐在堂前,身后两位年轻的女道士慢慢挥着凉扇,端着一杯凉茶冷着脸,就好像没看见前来拜见的路了了师徒两人一般。
路了了“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柏良器不明所以,也跟着跪了下来。
玉真公主这样高贵端庄,美丽典雅的女人,就算有天大的怒火,也不会劈头盖脸的骂你一顿。她就这样静静的坐在那里,让你下面乖乖的跪着。这对路了了来说,反而更加的折磨人。
估摸着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柏良器龇牙咧嘴已经有些受不了了。路了了偷偷在他屁股上揪了一把,柏良器“哎呦”一声叫了出来,眼泪汪汪恨恨的望着路了了。
玉真公主眉头一蹙,指着柏良器挥挥手,两位女道士就搀扶着柏良器离开去了偏殿。
“堂堂鬼谷传人,诗仙弟子,居然成了一商会掌柜的幕僚,连事关前程的春闱大比都不参加了。我倒是好奇了,那位财神爷的女儿,到底有何等的魅力,能让你如此神魂颠倒,行事如此的不分轻重。”
玉真公主凤眼圆睁,蛾眉倒蹙,恨恨的望着跪在地上的路了了。
路了了心知玉真公主是误会了,却又无法解释,头埋得深深的,期期艾艾愧疚万分的说道:“弟子知错了!”
“我看你就和你那酒鬼师父一样,根本就是一好色之徒!你师父就算好色,还知道迎娶那门第高贵的宰相孙女。可你呢,和一商人之女搅合在一起算什么回事。”玉真公主将茶杯重重的往案几上一放,看得出来气得不轻。
路了了冷汗直流,不敢分辨半句。
“今年关中大旱,粮食欠收。我的田庄用了你那堆肥之法,粮食产量不减反增。你如果春闱进士及第,再由我在圣人面前将你这一桩功劳美言几句,自然是前程可期。你自己看看,你都错过了什么。现在倒好,这功劳却被那奸诈的李林甫抢过了。”
玉真公主手指着路了了,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路了了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苦苦寻觅的机遇,就这样与自己插肩而过。可他的心里,完全没有一丝遗憾后悔之情。只是将头越埋越低,根本不敢抬头看玉真公主一眼。
“起来吧!没出息的东西。”玉真公主没好气的说道。
揉揉酸麻的腿,路了了赶紧跑过去给玉真公主的茶杯续上茶,又拿起凉扇卖力的扇了起来。
玉真公主心里一软,板着的脸微微舒展开来。仿佛很是随意一般,问了一句。
“你那位新的师娘,人怎么样?”
“人很年轻很美貌,待人也温和有礼,不过万万比不过师娘你这高贵不凡的气度。”路了了小心翼翼的说道。
“高贵不凡又有什么用,总是比不过青春貌美。你看宫里那位狐狸精,嚣张跋扈连圣人都敢忤逆,被赶回家不到一月,又被圣人接了回来,越发的恩宠。她的娘家姐妹,连我都不敢轻易招惹。男人啊,都是喜新厌旧的东西。”
玉真公主怅然无比的说完,心绪变得很是烦闷,挥手将路了了赶了出去。
坐在胡姬酒肆西林姑姑的房内,应付完问长问短好半天的西林姑姑,路了了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有个人在他身边照顾他,也让人放心了些。”西林一边抹泪一边拿出一本册子递给路了了。
“师父他好好的,姑姑你就不要担心了。”路了了又安慰了一阵,这才拿着册子看了起来。
“老东西六十五岁了,有了天下第一美女还不满足,还增设这么多采访使为他找年轻的美女。一顿饭要吃掉数十户中人之家的的家产。圣人啊圣人。”路了了一边看一边小声嘀咕着。
“咦!不对啊?这常带御史吉温不是权相李林甫的人么,怎么是他在圣人面前帮那位贵妃说话的。御史大夫宋浑,刑部尚书萧炅也是他搬到了。看来这位御史中丞杨钊杨大人,在开始剪除那位权相的党羽了啊。”路了了小声的自言自语着,陷入了沉思。
南诏王阁罗凤发兵反唐,攻陷云南,杀张虔陀,攻取西南夷三十二羁縻州。看到这一消息时,路了了怔住了。
他回长安也好几天了,可无论市井百姓,还是士林官员,竟然无一人谈论起此事。就连玉真观那位大唐公主,在自己面前提都没提起。
圣人生活奢侈,沉湎于酒色。朝中官员们忙于争权夺利,莺歌燕舞。这繁华喧嚣的京城,就好像将西南边疆的叛乱,失陷的州府,流离的百姓完全遗忘了一般。
推开窗户,望着蓝天下这一座巍峨的城市,路了了突然感到一阵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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