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尚薇的眼睛里充满了惊叹:“这就是象牙?”
“怎么了?”陈惇道。
尚薇看了半天:“……好大呀,比我的手还大,那大象还真大哩。”
虽然有图画已经将大象这种动物展现地一清二楚了,但对于从未见过真实生物的尚薇和楚嫣来说,这种动物的体型还是难以想象。
楚嫣是见过象牙的,她甚至还有一张象牙席,象牙席的制作工序非常复杂,要将象牙劈成厚薄宽窄均匀的薄片,再将象牙片磨制出洁白的光泽,再劈成丝,最后才是编织,当然价值连城。
不过她并没有见过犀角,或者说,她有一双犀角杯,却不知道未经打磨的原始犀角丑陋而又粗粝,陈惇就给她们讲了个关于犀角的故事,当然这东西自古被传得神乎其神,一是据说这东西能解毒,二是如果点燃了犀角,是可以照出幽冥之物的。
“晋朝的温峤有一天晚上走到牛渚矶,忽然听到了美妙的音乐声,四顾无人,而水下一片黝黑,深不可测,”陈惇绘声绘色道:“仆人告诉他,当地都传说水下多怪物,温峤就叫人点燃犀角下水照看。灯火通明中,只见水怪奇形怪状,有乘马车的有穿红衣的,纷纷走避。这天晚上就梦见一个人对他说:我和你幽明有别,各不相扰,为什么要来照我们呢?后来温峤得了中风,不到一旬而逝。”
尚薇张大了嘴巴,连声追问道:“真的吗,真的吗?这东西点燃了真的能通灵?”
陈惇哈哈一笑,楚嫣也笑道:“这只是个传说罢了。”
尚薇明显很失望,一张小脸左顾右盼,还是觉得懊丧,但她很快趁人不备,溜下了凳子,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这是什么?”楚嫣见陈惇一直捧着一本书阅读着,不由问道。
“这是阿拉伯商人送给我的一本算数书,”陈惇道:“我觉得价值要比那些象牙玳瑁高。”
阿拉伯人的文化是很高的,比如在天文上,他们制造出了浑天仪、经纬仪,天球仪等等,比如历法,南宋甚至元朝都使用阿拉伯历法,而且他们还极为擅长翻译,比如元朝收藏的图书中,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就是阿拉伯语,托勒密的天文大集也并非是罗马文字,而是阿拉伯文字。
而陈惇手上的这本算数书,就是意大利数学家斐波那契的著作被翻译为了阿拉伯语,这本书主要通过图画与文字并存的方式讲述记帐、重量计算、利息、汇率和其他的应用,所以精明的阿拉伯人对此非常感兴趣,也非常精通。
“能看得懂吗?”楚嫣不太相信陈惇:“这文字真古怪。”
“……看不懂。”陈惇淡定地摸了摸鼻子道。
“那你在看什么?”楚嫣忍不住笑道。
“不是,”陈惇道:“那个阿拉伯商人说,这本书里专门有一章是讲中国的算法的,我原本不信,但现在是信了,你看,这个单词,是阿拉伯语中中国的意思,但它其实是中国一个朝代的国号,所以实际翻译应该是契丹。”
陈惇找到了这个词,并且看到了随后的图画:“这个图画你看像什么?”
楚嫣凑过去仔细一看,不确定道:“好像是几个人一起在分苹果,没有分明白,多了还是少了钱。”
陈惇点头道:“这是九章算术中盈不足术,几个人共同买东西,每人出八元……八文钱,则多三文,每人出七文,则少四文钱,问有多少钱,苹果价值又是多少?”
陈惇看到这个图画,才确定这书里真的有有关中国的数学知识,当然他能看懂这幅画,主要还是因为看到了熟悉的阿拉伯数字。斐波那契在第一章就向欧洲人介绍了阿拉伯数字和位值制记数法,以及各种算法在商业上的应用。中国的盈不足术和孙子算经里的不定方程解法也出现在这本书里。
然而让陈惇最惊讶的还是他从阿拉伯商人的口中得知,原来阿拉伯数字的推广,原先只在欧洲上层,直到斐波那契写了这本书,大力倡导下普通欧洲人也开始采用阿拉伯数字。当然阿拉伯商人也想在与中国商人贸易的时候推广这些数字符号,却被无情地拒绝了。
这一点陈惇心里有数,他刚开始跟唐顺之学习算数的时候,情不自禁地使用了阿拉伯文字,被唐顺之强行掰过来,改用算筹——陈惇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极度不适应之后,发现……其实算筹也挺好用的嘛,主要是写起来跟阿拉伯文字一样方便。
估计也是这个原因,所以阿拉伯数字在我国没有得到及时的推广运用。陈惇看到这书忽然又升起了熊熊的雄心,既然唐顺之能把他强行掰回来,他也要拉着老唐改弦易辙。
“我已经让林州着手翻译斐波那契的算法书了,”陈惇暗道:“完成之后就先给老唐寄一本,看他还觉不觉得只有中国的算数最先进。”
他一抬眼,却混忘了刚才的想法,因为他看到楚嫣就立在他的身旁,俯下身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中的算数书,他甚至能感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温热的气息。
更难得鼻子闻到一阵香气,似兰非兰,似麝非麝,幽幽沉沉,闻着便让他不由得心中一荡,心中却不由得想道:“东君身上,总是梅香多一些,这是什么香我就分不清楚了……”
陈惇呼吸间不由得又转念一想道:“怪不得古人常要红袖添香夜读书,果然有几分道理……不过我这样看她,怎么她毫无所觉呢?”
他瞧见不知道是烛光还是她本身的颜色,总归耳朵似乎有些泛红,心中又有些怪异的奇思来,“东君见我,耳朵也这样,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也微微一震,一种奇怪的“坏了坏了”的想法,莫名其妙地生出来,此时却忽然听见“砰”地一声,一股黑烟伴随着刺鼻的味道顿时溢满了整间房屋。
陈惇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居然是薇儿点燃了犀角,黑烟喷在她的小脸上,像一只不知所措的花猫。
“我……就是想看看能不能通灵?”薇儿心虚地收起了火柴,不过目光还在游移着,左看右看想要在淡淡的黑烟中看出些什么来。
陈惇还没来得及说话,大门忽然被咚咚砸响了。
尚薇大叫了一声,惊讶道:“难道是真的?!怎么从门外进来了?”
她跳下椅子就去开门,很快就传来了她的尖叫声,并不是她以为的神奇鬼怪,而是一群全副武装、凶神恶煞的人,他们将尚薇倒提起来,很快闯进院子里,被陈惇怒喝住了。
“你们是谁?”陈惇道:“要做什么!”
“我们是要债的人,”为首的那个人冷笑道:“你欠钱不还,逾期二十天了,还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我什么时候欠钱了?”陈惇越看这人越熟悉:“你是……兴盛昌的保镖吧?”
这人将棍子拖在地上,“不错,你欠的就是兴盛昌的债!”
“我在兴盛昌借了一笔银子,但写明是两月归还,如今还不到两月,你上门催什么债?”陈惇道。
“哈哈哈——”这几个人对视一眼,目露凶光:“你装什么糊涂,你难道不知道你借的是什么钱?红头票子,都是高利贷!”
陈惇神色一变,取出借贷文书来,果然是红头的,那兴盛昌的人就一字一顿道:“四厘的利息够低吧,那是让你限期一月归还的,如果一月之内不曾归还,也是这个利息,不过是日息,而且第一日四厘,第二日利上复利,就是八厘,第三日十二厘,你算算你逾期二十天,连本带利欠了多少钱?”
陈惇怒道:“你这是强贷,是欺骗!”
“我们兴盛昌借贷,都是明明白白地,不可能没有提前跟你说明白,”这人道:“我看你是找借口推脱,根本就不想还钱!”
这些人二话不说,就在陈惇的家里打砸起来,陈惇自然不能由着他们如此猖狂,三下五除二动起手来,一口气干翻了四五个人,不过这些人也不是白吃饭的,合力将陈惇逼到了墙角,然后捏着薇儿的脖子威胁他,像捏一只小鸡仔似的。
万幸的是,门口很快又传来了脚步声,居然是守备官军巡逻的时候,听到了这里的动静。
陈惇顿时大喜:“王守备!”
王守备正是胡宗宪的手下,当然这些兴盛昌的人也强横地很,不卖他面子:“我们是催债的人,这人欠了高利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到皇帝老子那里,也断不是他有理!”
王守备不管他们欠债的事情,不过按照陈惇的要求,护送他们来到了府衙。
“我已经知道他们怎么放高利债的了,”陈惇见到王廷第一句话就是:“他们用障眼法误导借贷人,这个障眼法就是一个月的利息,但一个月的利息并不是一个月后的利息,在借贷文书上他们只提一个月的事情,让借贷人以为二月、三月也是这个月息,但其实他们从第二个月第一天,就按复利来算,而且将月息改成了日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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