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这位小友在看什么书,似乎很有趣。”
年年抬起头,与那位满头白发的老者四目相对,从那双饱含沧桑的深棕色眼眸中,看到了关切和担忧。
既然已经搭上话,阿盖特院长便不再控制视线,从她两颊处的伤口,到缠满绷带的肩膀和膝盖,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好孩子,辛苦你了。”
阿盖特深深地叹了口气,些微的愁容难掩慈祥。
年年鼻子一酸,看向别处。
那时候她缠着尼克,非要让他把自己偷偷捎去圣堂学院见世面,图书馆的那位老爷爷明明在第一眼就看穿了自己和亚历山大的拙劣伪装,不仅任由他们来去自如,还多次帮忙掩盖他们的行迹,给她这个彼时胆大包天的小精灵扫去各种各样的尾巴,时不时地在图书馆的各个角落“遗忘”些新鲜水果,每次见到她都会塞给她几颗果糖。
而当萨拉斯瓦蒂和骑士约翰加入他们以后,阿盖特更是多有指点,丝毫不介意他们这些人的奇奇怪怪。
圣堂学院的那间图书馆,是他们圣诞小丑佣兵团的诞生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院长阿盖特就是那个最初的引路人。
自从年年重新进入游戏世界以后,她一直和尼克在一起,之后认识的亚历山大虽然成天给她讲课,但也基本算得上是同龄人,精灵族的大祭司等人都性子冷清,乍一碰上阿盖特这样慈祥和蔼的老爷爷,着实让那时候的年年小朋友拥有了一场新奇的体验。
哪怕是此时恢复记忆的年年,由于她生前的经历特殊,从不曾与家中长辈相处过,记忆存储中任由她嬉笑胡闹的“阿盖特爷爷”便成了她短暂人生里颇为独特的一个闪光。
“你们认识?”
亚当回头看看歪着身子靠在躺椅里的年年,问向阿盖特院长。
“亚当大主教带回一位精灵女子的事已是人尽皆知,我看她这样子,伤势不轻吧。”
阿盖特院长轻轻咳嗽,佝偻的后背又弯了一些。
“嗯,”年年抢先开口,“伤得够重。”
亚当解释道:“毕竟力量不同源,她又是精灵,再高明的光明圣法师也无能为力。”
阿盖特点头,攥紧手里的拐杖:“我听教皇说,会在寿宴当日为她主持净化仪式,彻底纳入教廷的麾下。”
“嗯,教皇大人想为那些陷入歧途的异教徒们树立一个榜样,也是缓和一下与精灵族的关系。”这件事,亚当也早已知情。
“那就好,再忍耐三天就好。”阿盖特似是不再担忧,对着年年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嗯,我很有耐心的,而且现在这种日子也不错。”年年笑容温和,微微点头。
阿盖特将目光转向亚当,亲切地道:“教皇邀请我一起享用午餐,我厚颜一下,请你一起去如何?”
听到这个提议,亚当直接再次回头,发现年年没有什么反应,随后才看向阿盖特,答道:
“我就不去了,她不方便。”
“接下来这三天会有各公国的王室和其他宾客抵达,你总要去见一见,更需要陪同教皇会客,协同布置宴会的各项事宜,恐怕不方便的时候会很多。”
亚当垂下眼帘,知道阿盖特说的是实情。
他的身份地位在这里,很多事都是避不开的,而且年年在教皇眼里还处于观察期,不可能任由她陪自己面见各路贵客。
“你要是有办法把我的伤治好,我倒是不介意一直陪着你。”年年语气凉凉地道。
“我会安排人送你回我的府邸,这三天就委屈你了。”亚当大主教当即定夺。
他的府邸是私人居所,不像人来人往的教皇厅,不会有宾客鲁莽闯入。
年年撇撇嘴。这是要把她彻底软禁了。
“你不必如此,你挡不住的。”
亚当沉默半晌,才道:“不尝试,总是不确定。”
年年的语气软了一些:“我才是目标,我也有觉悟,你需要再好好计算一下利弊。”
亚当低头看着自己拧在一起的双手:“我算过了。”
年年张了张嘴,最终选择了继续低头看书,不再开口
阿盖特院长如愿以偿地将亚当请走,年年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挪了挪身子,扭过头看向窗外。
年年现在有些茫然。
她以身做铒,将阿尔伯特和西米尔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一方面是方便亚当搞事,另一方面也是想保下亚当这个“人”。
亚当和她不一样,记忆、身份和存在意义都捏在他的创造者手里,一旦祸事爆发,肯定要被清算,轻则格式化重启人格,重则完全被清除销毁。
认识了这么久,年年还是挺不想失去这位特殊的朋友。
当时用那种方式威胁阿尔伯特,也是特意引导阿尔伯特用惯性思维理解她与亚当之间的关系,她既然能越过游戏世界的壁垒进入实验室内部数据库挖出NPC的底细,那么将巴别塔长老会成员的人格数据融进亚当的人格里,甚至是给亚当输入什么错误的指令,亚当肯定也拒绝不了。
简而言之,亚当就是那个被她利用又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可怜,前往他的地盘也不过是为了掩饰真实的目的,比如寻找精灵族长云云。
所以,只要亚当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行事,年年就有信心把所有事情揽在自己身上,绝对不牵扯到旁人。
但亚当主动现身救她,又把她拢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随后放出流言让人误解他们的关系,很难让人怀疑这不过是掩饰啊
这家伙该不会被自己一番操作给弄出问题了吧?
他难道就算不出来,哪怕他成功地引起阿尔伯特的注意,阿尔伯特也不可能放过她的。
自己这个靶子早晚是要被瞄准击碎的,哪怕亚当自告奋勇来当盾牌,最终也不过是同靶子一起被击穿的命运罢了,何必特意来送这个人头呢?
“你在想我。”
亚当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年年这一副难得的迷茫表情。
“你怎么回来了?”年年假装没听到他之前那句话。
“安排一下你的午餐,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待着。”亚当踏进门,年年看到了他身后一众捧着美食佳肴的侍女。
“嗯,还有别的事情吗?”年年不想看他,歪着脑袋研究天花板。
亚当错开身子,让侍女进来布置午餐,又吩咐护卫守门,除他以外,不得放任何人进入这个房间。
等一切安排妥当,亚当走到年年身边,低头看她。
视野骤然被这个人占满,年年略有不满地移开视线。
“我算过了,我没算错。”
亚当自顾自地说道,年年看向他,觉得他此时的笑容十分自然美好,更是将他那张与西米尔格外形似的脸与西米尔本人分割开来。
“从鹿溪那时起,以至到现在,你是唯一一个将我看作是并为我打算的人类,因此,我也要选择一个属于人类的、不理智、不符合利弊,甚至不符合逻辑的行为去回应你。”
“在我的认知和记忆里,机器人和人工智能经常会为了保护人类而死,但是,我不是为了保护你才做这个选择,我只是想体验一次毫无意义毫无益处的自我毁灭。”
“一次,与你同路的自我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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