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君过后尽开颜》第六十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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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的茶馆酒肆里,每份香瓜十来个钱,一个香瓜可以破成四五份,也即是能卖几十钱。但到门口来收瓜果的小贩只肯出十分之一的价钱。若能自己运进京里去,就算不运进酒肆,直接在街上卖,也能多得两三倍赢利,然而要自己找脚力、并赔上叫卖人工,算下来不知哪样划算。要叫怀光来拉车呢?我又舍不得。我拿根树枝在地上画来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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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水玉的脸上有骇怪,同向予一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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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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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计算利润,这是商人的事。您从来不管这些的。”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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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现在我觉得有用啊,”我搔搔头,“不太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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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大人想做的,都是好事情。”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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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阿荧在后头嘿嘿笑了几声,眼神饶有含义,我猜还是上次那篇疯话的延续,心头一烦闷,恶向胆边生,喝道:“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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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领受大人的丰采。”他毕恭毕敬的拱手。我拿他没办法,只有默念“终有一天把你送到牢里去”,聊以泄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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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商业上的运气还算好,正好过路的一家客商本是运糙米来的,货物被人坑了,里头潮湿,生出虫子来。客商过桥时才发觉,知道京里的米行收不得了,气得大骂。我心中一动,问了乡民们,他们倒肯吃这种米,说大不了花点功夫把米虫浸掉,又吃不出毛病来。于是我去谈价,三钱不值两钱把米买了,我们本来今年水果种得多、粮食种得少,正好补充冬粮。而客商的车子空出来,白放一趟到京城,也是亏本,不如优惠些雇给我们。我谈妥雇车事宜时,绮君的舅舅病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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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是上次的风寒没好,他又下山去了一趟,好像受了点气,于是病上加病,一下子卧床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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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给他气受的,说来好笑,正是他姑家的表亲。很有点权势的,官至司马,原本看不上他这头穷亲戚,前几天娶媳妇,他偏要去凑热闹,给人说成是打秋风的,冷言冷语个不住。他气性大,病躯在山路上又经了累,回来就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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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为了绮君,一直照顾他。我去探望时,他正在病人特有的半梦半醒昏迷时期。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房间,放满了瓶瓶罐罐、和一些难以分辨的东西,都精心的擦拭干净,但看起来仍然旧得不得了,还有很多是残破的。这就是他一直小心守护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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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以吝啬鬼那种特有的机警,忽然张开眼睛:“什么人?什么人偷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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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向前一步:“是我,来探望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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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是——咳咳!您来这里干嘛呢?咳咳!”他不断的咳嗽,眼睛不放心的盯着我的手、盯着我衣摆、甚至盯着我的身后,好像很担心我背后伸出第三只手,拿了他什么东西似的。我只好张开双手,表示无辜,慢慢的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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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房间里猛然狂叫:“绮君!我的东西都要跟我陪葬,一件都不能少!!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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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绮君没奈何的答应着,往墙上一靠,嘴角又撇一下,似乎很不屑,但是底子里又有些眷眷,像冰雪天里无奈的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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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到底是她的舅舅。觉得丢脸也好、恼火也好,他总是她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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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不好远送您了。”她为难的致歉,“舅舅这样子躺在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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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关系,应该先照顾病人的。”我道。我只是怕她撑不住。这么小的女孩子……我曾想找人来帮绮君,但她舅舅不让任何其他人进房间。我只有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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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任何困难,就跟我说,知道吗?”我握住她的手,叮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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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汗,臭的……”她还是自卑的想把手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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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放,把它放在鼻子前面嗅一下,笑道:“不臭啊,有海藻和青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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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的是真话。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吗?她把脸涨红了,脚向后缩一点,脚上穿的还是草鞋子。我正想问她为什么不穿绣鞋。听见外面一阵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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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头大马,还有红底铜饰的轿子,仆从两边站定,青绸绣花衫裤的丫头,颤巍巍扶出一位香色地折枝妆花罗衣、头戴帷帽的贵妇人。这算哪一出?我走到院子里,看着她们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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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贵妇人在帽纱后头大约也看见了我,一怔,停住步子,跟丫头低低说了几句。丫头上前来,对我行个礼,问:“敢问这位郎君贵姓,在此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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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个丫头说话都这么文雅!我不敢怠慢,拱手道:“在下是本处亭长,姓程。敢问姑娘来这里又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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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丫头对我的问题置若罔闻,把手掩在心口,发出一声尖叫:“程?难道你是——”慌忙掩住嘴,脸涨得通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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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绮君一直躲在我身后,听见她尖叫,手把我的衣襟捉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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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丫头小步跑回她主人身边了。贵妇人呵斥她一声,莲步姗姗,亲自走向前给我万福:“程亭长,外子即是中司马陆仕京,与您曾有同殿之谊,妾身说起来是绮君小姑娘的大堂姊,不久前与舅舅有点小误会,听说舅舅有恙,心下不安,特来探访。舅舅向来想必多承亭长照顾,妾身谢过了。”说着深深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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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不习惯这么文绉绉的应酬,忙着给她还礼。绮君从我身后露出脑袋来,贵妇人看见了,笑着招呼:“这不是绮君小丫头吗。舅舅现在可好?快带我去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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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绮君只管抬头看我。我为难的对陆夫人道:“他好像不是很愿意接待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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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不亲,打断骨头连着筋。”陆夫人泫然欲泣,“舅舅至亲,妾身怎忍因为妾身的疏忽,令得亲眷失和?传出去,妾身如何有面目做人。请让妾身去探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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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得这么严重,而且真的要哭出来似的,我招架不住,看看绮君,目光的意思是:“要不,就带她去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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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绮君吐出一口气,在陆夫人面前转了半圈,到底也不知该怎么打招呼,就直接往屋里走。陆夫人忙跟上去,还不忘向我又福了福。我不放心,在外头等着,先是听到屋里绮君舅舅叫骂:“你是来偷我东西的!你装什么样子!”一边骂一边咳嗽。过一会儿,骂声就没了。再过一会儿,丫头出来弄茶水,说是这里根本没有像样的茶具,幸好他们自带了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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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喝茶聊天了,果然是一笑抿恩仇了吧。到底是亲人。我这个外人摸摸鼻子,没什么事了,转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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