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八月二十六日。
程胜坐在床头,愣愣地盯着墙上的挂历,心中波澜不定。房间内的一切是那么的陌生,又那么地熟悉,这是自己幼时住的房间。
夏日炎炎,屋顶的吊扇以最大功率旋转着,但程胜仍然感觉到额头渗汗,意识恍惚地在床上呆坐了十分钟,他还是无法搞清状况。做梦吗?还是说自己重生了?
努力回想昨天发生的事情,只记得晚上在酒吧喝了很多酒,勾搭上一个性感的美女,后来准备开车去半山别墅寻欢作乐,途中下起了暴雨,因为酒后驾车,意识模糊,车胎打滑,撞破护栏,翻下了悬崖,之后已失去了知觉,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这张床上了。遇上这样的车祸事故,自己大概没命了,可是醒来后却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重生吧?
“小胜,吃饭了……叫你两道了,没听见吗?你小子不会还在睡懒觉吧?”
突然间房门打开了,清脆的说话声打断了程胜的沉思,他猛一怔,抬起头来,眼前是一位年约三十五六的妇女,一身朴素的白色连衣裙,身材略显丰润,脸上还依稀残存着年轻时的风华。
“妈!”
程胜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忽然感觉眼角有些湿润。想想经后的十多年,因为家庭的巨变,生活的折磨,自己的母亲李厚玉不到五十岁时已是一脸皱纹,两鬓斑白。
李厚玉望着自己的儿子笑了笑道:“你这小子整天就知道睡懒觉,再过几天就要开学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办?好了,快穿衣服出来吃饭了。”
李厚玉出门后,程胜跳下床来,天气太闷热,也不想找衣服穿,反正在家里,光着膀子就穿一条四角裤便行了。
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小腿和一身瘦排骨,十三岁的自己完全就是个没发育的小正太,程胜不由露出了苦笑,老天爷不知道在搞什么,生活不如意,想重生的人那么多,而自己上辈子活得好好的,不愁钱也不缺女人,每日纸醉金迷,偏偏安排自己来重生了,变回二十多年前的小屁孩,还真是郁闷啊!不过再仔细想想,自己出了那么严重的车祸,铁定没命了,大难不死,已经很幸运了,能够再活一起,怎么也是赚到了。
程胜收拾好心情,踩了拖鞋走出房门。客厅里李厚玉已经收拾了桌上,摆上饭菜了。竹笋肉片汤、苦瓜炒鸡蛋外加一个凉拌豆干,隔了很远就能闻到菜肴的香味。记忆中,老妈的做饭的手艺很棒,这些年都是一个人住,已经很久没吃过这样的家常便饭了,程胜顿时食指大动,跑上前,抓了筷子准备大快朵颐。
李厚玉拍了儿子的手道:“不讲卫生!先去洗手!”
程胜悻悻地丢了筷子,跑到厨房洗了手,顺便洗了把脸,重新坐回桌子上,享用起就为的菜肴。
“妈,你做的饭真香!我有好多年没吃到了!感动的有点想哭!”
“小胜,你说什么傻话,你昨天吃的饭谁给做的呀?还好多年没吃呢。”
“嗯!总之就是好吃。山珍海味也比不上老妈做的饭。”
“呵呵!小子,啥时候学会油嘴滑舌,哄你妈开心了。慢点吃,又没人跟你争。”
“对了,老爸呢?怎么没人看到他?”
程胜扒了一碗饭,把肚子填个半饱后,突然想到这个问题。重生之后,更想见到的人是自己的父亲程志远。这倒不是说自己对父亲的感情比母亲要深,而是因为自己重生之前,老妈毕竟还在人世,而老爸却已经去世好多年了。
“你爸他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你黄叔家了,中午不回来吃饭。”
“黄叔?”
程胜忽然意识到什么,身子一怔,将碗筷按在了桌上。李厚玉见到儿子的异常,不由问道:“小胜,怎么了?”
程胜皱起眉头道:“妈,你说的黄叔叔,是黄友贵那家伙吗?”
李厚玉听了儿子的话,有些不悦了,轻斥道:“小胜,你怎么讲话的,没礼貌,乱叫长辈的名字,要让你爸听见,看他不抽你的嘴巴!”
老妈并不了解自己此时心中的思虑,黄友贵这个名字确实让程胜记忆犹新。那家伙是老爸的老同学,后来又和老爸进了一个厂,关系很铁,两年前辞职跑去外地学人做生意,不仅赔了本,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可是当时并没有人知道。
黄友贵那家伙回到家乡后,装起了大款,包括我老爸在内,摆阔请了几个朋友吃饭。听说自己小学毕业要上初中了,还买了一双两百块的运动鞋给自己当礼物。当时两百块的运动鞋在这小县城里可算是高级货。儿子收了这样的厚礼,这让程母很是不好意思,好几次热情邀请了黄友贵来家吃饭喝酒。
九二年邓公南巡之后,南方沿海城市的经济飞跃,中国的改革开放有了显著的成效,小部分人真正富了起来。朋友聚在家里吃饭的时候,黄友贵吹嘘外面挣钱很有门路,老妈听了很是羡慕,老爸和其他几个朋友也有些动了心思,考虑是不是辞了工作,去外面闯一闯事业,争取成为先富起来的小部分人,因此那段时间老爸经常和黄友贵在一起走动。
但后来的事却是没人能想到的,黄友贵只是个骗子,他说的都是假话,包括送程胜那双名贵的运动鞋也是换了包装盒的假货,连二十块都不值。他还骗老爸说他在沿海的生意出了问题,急需要要十万块来周转,因此想向老爸借一笔钱应急,并允诺了百分之十的高利息。老爸为人很谨慎,并不会因贪图利息而受蒙骗,但却很重朋友义气,经不住对方的苦苦相求,最后竟然瞒着老妈把家里的四万块存款全部借给了黄友贵。
四万元现金在一九九三年来说,对于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那绝对不是一笔不菲的数目,父母工作十多年来的全部积蓄也不足两万,另一大半还是继承外公的遗产。老妈以前的家境还算不错,三年前外公过世时留下一笔不小的遗产。外公当时把钱分成三份,一份留给没有工作单位的外婆养老,一份给了老妈,一份给了大姨妈,而更值钱的老宅就留给了外婆及最疼的小儿子。
虽然在那次遗产的分割上,外公有点小小的偏心,不过大姨在市里成了家,经济条件比弟妹两个要好的多,对此也没太多计较,而老妈从来和家里姐弟关系处得不错,对小弟也很疼爱,能从父亲那里得到一笔不小的遗产已经很满足了,也没有贪图更多。所幸老妈那一家三姐弟没有像其它家庭的子女那样为遗产继承的事闹出什么不愉快。
那个年代,对普通工薪家庭来说,能有四万元的现金财产,可算小富即安。李厚玉和丈夫商量,由于当时的存款利息相对很高,便将四万块存了定期。如不出意外,这笔钱就留给儿子将来读书,甚至成家立业之用。那张存折,李厚玉一直严密收藏,将之视为这个小家庭的幸福保障。但她没有想到自己丈夫竟瞒着自己将钱借给了黄友贵,更没想到的是黄友贵根本就是个大骗子。
借款的事情没过两天,黄友贵在外面的债主已经追上门了,大闹了一场后,大家才知道,黄友贵是个骗子,受骗的都是一些亲戚熟识的朋友,有的几千有的一万,当然最多的还属老爸借出去的四万块。事情传了出来,自然再瞒不过老妈,又急又气之下同老爸大吵了一架后,夫妻感情由此淡了,家庭也没有从前那么和睦了。
原本完美的小康家庭,出现了一道无法修补的裂痕。又没过一年,老爸的厂子改制,老爸下岗了。家里的经济来源少了一半,加上原本的积蓄被骗光了,生活一下子落入了一个很艰难的环境。老爸一蹶不振,待业在家,整日喝闷酒,时常和老妈暴发战争,当时的程胜还是懵懂不知事的少年,眼看着幸福的家庭逐渐崩裂却无法去阻止和改变这一切。
后来没多久,黄友贵那家伙又回来了,厚着脸皮又来了程家。因为当初写下的借条,在父母吵架时撕毁了,而且就算有借据,也很难向这种人要回钱了,于是老妈气急了将其臭骂一顿,并把他赶走了。可事后这浑蛋又偷偷约老爸见面,老爸总是抹不过他的朋友义气,在那浑蛋的花言巧语诱骗之下,又一次上了贼船。
老爸跟人借了笔钱跟着黄友贵一起去云南搞运输生意,这一次又是背着老妈,只到几个月后,老妈才得到消息,自己丈夫因为在缅甸偷运木材被捕,最后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老爸出狱后主动和老妈离婚,心怀着对妻子和儿子的愧疚,独自离开了家乡,再也没有了音讯,程胜也是在零六年才从朋友那里展转得知自己父亲的消息,赶去见到自己老爸时,几乎已经认不出他了。
自己的老父住在破落的民居里,靠着政府微薄的低保金苟活,不仅在外表上苍老得超过了实际年龄有二十岁,而且患上了严重的肾病,命不久已。程胜和父亲一夜长谈后,又从母亲那里取得了谅解,可惜一家人终是没能团圆,老父便已含恨而终了,随后,程胜伤心之余也离开了中国,去美国发展事业,渐渐开始了放荡生涯。
自从九六年之后,便自己的母亲背负着债务,含辛茹苦,独力养大了程胜。因为少时的家庭经历,程胜学成毕业后一心都扑在了事业上,希望能够回报老妈的艰辛养育之恩,同时也要使自己拥有很好的物质生活,虽然后来通过自身的努力和机遇,他挣下了不菲的身家,但同时也错过了和辜负了很多段感情,快到四十岁了,仍然没有结婚,终日流连夜店,和浪女们鬼混,通过一夜情寻找慰寂……
“小胜,你这孩子怎么了,妈跟你说话呢!你在发什么呆?”
李厚玉的埋怨声使程胜从沉思中醒过神来,他丢了手中的碗筷,猛然站起身来道:“妈,我不吃了,我要出去!”
“好好的吃饭,你干什么去?你这孩子真是的。给我回来!”
程胜也没顾及老妈的叫唤,匆匆开门往楼下跑去。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既然重生了,那么要改变以前生活中的不幸,首先要找到老爸,阻止他把钱借给黄友贵。将这条导致将来家庭破裂的导火线给彻底掐灭。想到这里,他不由加快了脚步,下楼的时候险些就绊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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