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古尼尔》渐近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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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近线（下）过午的暑气刚刚消退，桥上高层建筑之间拉起不少彩绸，治安官的红制服数量反而锐减。负面事件接二连三，紧张形势好容易现出缓和的迹象，虽不明就里，普通市民仍然松一口气，探头出来交换着小道消息：夏至日的盛大舞会将如期举行，规模甚至更胜往常，完成述职的高智种返回属地前可能在公开场合露面，有远见的商人现在就该削尖脑袋，争取抓住困境后的商机……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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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谣传大同小异，发现打听不出多少信息，森特先生决定继续朝“紫水晶”进发。不理会身后若即若离的盯梢人员，他返回马车，一只脚踏上车沿护板，忽然听见个熟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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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阵子没见，您的气派水涨船高，出门有保镖随行呢。”转身只见号称“万能掮客”的家伙、“噼啪”打着响指，拿左手脱帽致敬。对方一反常态，衣着竟相当朴素，引得杰罗姆诧异地扫视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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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会季，花里胡哨是女士的专利。选礼服时务必小心，姑娘们挑剔着呢！谁也不想被叫成‘发情的鸵鸟’或者‘怪叔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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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分之十”毕竟属于消息灵通人士，杰罗姆配合着假笑两声，“幸会幸会。说起来，每次同您照面总有突然转运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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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指摇晃不已，“百分之十”苦着脸，故作姿态说：“哎呀不敢当！您正送信给城里人缘最佳的女士，整个‘舞会季’都在她提点之下，提到艺术家的小圈子，那一位就是文艺女神啦！今后得请您多方照顾，我这点小聪明哪敢随意卖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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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情无甚变化，杰罗姆不置可否地哼哼着。对“百分之十”夸夸其谈的本领印象深刻，这番话打个对折，“尼侬夫人”不外乎文艺教师类的人物。“紫水晶”像一扇装了毛玻璃的橱窗，让普通人略窥高智种社会的冰山一角，无论谁处在居中协调的位置上，积攒些人脉关系也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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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日程表挺透明的。反正都这么熟络，一道去见见那位女士？”连路边烂人都能掌握自己的行程，杰罗姆心情不佳，随口打发着他，准备上车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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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分之十”毫不迟疑地说：“好主意，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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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起行，两位乘客相顾无话。气氛更加尴尬以前，“百分之十”取出个椭圆小球，表面布满瘤状凸起，质地类似生锈的铜。“您自然明白，这东西能确保私下会晤的隐秘性。不论对驾车的密探，或不慎路过的读心者。”对方做出毫无威胁的架势，“我只擅长动嘴，您能在半秒内要我的命。真的，即使这感觉超刺激，还是越短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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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罗姆稍一点头，小球被迅速开启，把车厢变成个密不透风的独立空间。表情介于紧张和兴奋之间，“百分之十”舔着嘴唇，直言不讳道：“灰眼睛订了三百只行李箱，明后天由水路离开罗森里亚，到凉快的夏宫观望事态。这当口上‘法眼厅’召回一名高级主管，不出五天，城里只剩市民、密探以及‘某些杂种’。准备拿谁开刀，您心里有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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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有言在先，“百分之十”的胆量仍出乎预料，杰罗姆说：“就算活着踏出车厢，读心者也会向你打听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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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敲敲额角露出得意的笑，“跟您类似，我的脑壳加了额外保险。除去无耻和能言善道，是我涉足情报领域的……先天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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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不为所动，他拍拍大腿，无奈摇头：“您见过红森林的术士长格鲁普先生，谈到自个的身世他一定声泪俱下。这老狗，占着肥缺还日夜哭穷！明白地说，灰眼睛的杂交种大都带点特殊属性，比如我——缺少法术天赋，却生了张厚脸皮，厚到抵得住任何刺探。”他声线一沉，用细弱的喉音道，“别以为高智种真把私生子当人看。术士会是养熟的看门狗，冤家对头一发难，准得踹它几脚。至于我这种孱弱无力的，利用价值更加有限，顶多搞搞后勤，给人呼来喝去。”倚在座位上展开胳臂，“百分之十”表情戏谑，“有利可图跑跑腿无妨，可担责任就没我什么事。人家不尊重我，我犯不着出死力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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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重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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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分之十”眼光闪烁，俯身过来说：“我经营着稳定的情报网，通道相当完善，眼线遍布全城，虽比不上密探那张，却能提供关键消息。可惜这玩意花销巨大，财源一断形同虚设。今天上午，您的上司预备收拾谁我不在乎，我只认识银币上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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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出足够时间，他重新挂好笑脸，“高智种暂时龟缩起来，参议会的领主们盼着占下这块权力真空，有国王老不死撑腰，密探会猛扯你们后腿……这会儿指挥官想左右逢源，难怪爱德华先生气急败坏。他着急寻觅有手腕、够狠辣的继任者，维护灰眼睛的既得利益，不单是您，可能上位的几名候选人都受多方监视。几位竞争者我全见过——血统优良，忠心耿耿，吠声也挺吓人。不过，猎狗跟狮子级别不一样，这支精干的队伍迟早由您发号施令，派出去收拾披人皮的恶魔孽种。等扫净自家后院，阴谋家们才敢从乌龟壳里露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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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判断形势准确无误，森特先生不得不重新估计“万能掮客”的水准。竞争渐趋白热化，就算自己缺乏野心也没回头路可走。其他候选者成功上位，他这种无法驾驭的下属绝没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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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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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哼，罗森里亚快变成屠宰场，参议会没胆量动用军队，有资格分赃的几方水平接近……您不会拒绝熟门熟路的向导吧？”拍拍自个胸口，“百分之十”像嗅到腐肉的蜥蜴，“红皮杂种们又肥又壮，杀都杀不净，正赶上割肉的好时节！您想啊，领主大人贪婪荒淫，为能多活几年，恶魔勾勾手指准有人以身试法。灰眼珠精明得很，每回搞肃清偏留个尾巴，叫畜群生生不息，既腐化着大贵族，隔段时间还发笔横财。（猛拍手）钱，婊子，应有尽有！正当掠夺嘛！”搓手舔嘴唇，两只眼绿油油的，“嫩里脊，腰窝肉，见者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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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小像鲢鱼，胃口像鲨鱼，“百分之十”显然想借此良机狠敲一笔，摆脱屈居人下的境况。杰罗姆模棱两可地说：“让我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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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还是空头支票，对方亦不深究，擦擦脑门的细汗——刚才的短演说热力四射。“过不多久，咱们就是打猎伙伴啦！钱，女人，恶魔的财宝……真别说，如今的庶务长阁下当初发迹全靠这条道，听说是监守自盗。瞧他女儿那股放荡劲儿，该找条链子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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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行肆无忌惮，以森特先生的耐受力也听得暗暗不快。转念想想，惟利是图之辈手腕灵活，行事容易预测，先放空话稳住他，以后利用不迟。主意打定，他顺着对方口气应和几句，头一回认真考虑下面的步骤：协会阵容精英云集，整合实力远非术士会能及，除非具备压倒性数量，正面硬撼会闹出大笑话；况且弗格森身经百战，自己除单挑有点把握，稍加变数满盘皆输，赔本生意可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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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怪顶头上司按兵不动，撕破脸皮、哗变是谁也拦不住的。“百分之十”巧舌如簧，玩命还得自己上……最好有个别蠢货被他鼓动、铤而走险打破了僵局，到时胜算反而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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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到了。”放下车窗帘幕，“百分之十”片刻闲不住，还未停稳便跃下地面。“瞧我这记性，”忽然想起什么，他心安理得地说，“女士出门了，今天见不着本人，把信交给她助手吧。”行个花哨的军礼，留下句“狩猎愉快”，这家伙便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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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占卜者见面令人不安，杰罗姆嘴上咒骂，实则莫名庆幸。迅速把信交给相关人等，再徘徊片刻，他决定去向自己的聊伴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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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空寂走廊，“紫水晶”异常安静，两侧会客室如同搬迁后的遗址，门板都透着寥落，跟平时反差鲜明。走道尽头隐有竖琴声传来，演奏者似乎对即将来临的长途旅行心不在焉，零散乐句并未增添活气，反而给墙壁涂上躁动的色泽。敲门没反应，推开条细缝观察片刻，确信没走错地方，杰罗姆才蹩进去咳嗽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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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没见，露台还是老样子，主人仰卧在贝壳藤椅中，只见拨动小竖琴的右手。满头乌发挽成简单的发髻，随旋律不时摇晃，切好的胡萝卜摆在手边，窗外海风清凉，环境宜人。听见有人来访，水妖精不太热心地侧过身，朝门口一瞥，又消失在椅子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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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课程及格在望，真多谢了。真奇怪，你比我还悠闲，天天闲聊也不腻，没其他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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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她语气轻松，杰罗姆不知该从哪说起，摘下便帽挂好，他转移话题道：“天气热，休假的时候快到了。你有什么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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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拨弦的手指一顿，对方思量着，过半天才开口。“听说，夜里的水上集市不错，过两天青藤节，湖面乱漂的蜡烛宴相当有名。不过蚊虫多，每年落水的也有，还发生过撞船事故……总之挺无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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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如去烈风海峡看看。每年两周有过路鲸群，顺绳梯下到水蚀洞底，坐在船舷听鲸鱼唱歌。走陆路这会儿出发正合适，沿途四天，风景上佳。”半心半意地闲扯，杰罗姆想到、过几天大部分高智种要离开首都，不知去何处消夏？脑中筛选各地的温泉山麓、漫长滩涂、幽静林园、疗养胜地……交通便利又能保障安全的位置其实很有限。北方战势氤氲不明，决策层的关键人物肯定抽身不得，到时“权杖回廊”会变的相当空阔，治安任务更趋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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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饶有兴味地坐起来，下颌抵在扶手上，水妖精眨眨眼。“附近的好去处呢？车程短，人又少，阳光晒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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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地人需要外地导游？”本打算由对方主动作别，听这口气，杰罗姆暗自奇怪，“要我选……旧城区下水道不错，不开玩笑。受保护的遗迹人烟罕至，凭这边的雨量，十年里早冲刷干净，内里像宽敞的迷宫。搞张考古许可，最上面一层透光撒气，探险队休息的小站常常长满绿叶藤条。与其到公园里人挤人，不如找地方安静喝杯绿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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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过好多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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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罗姆耸肩，“其中一大半好像从恶梦里跳出来。”盘算着尽快切入正题，他起身踱两步，伸手敲敲横在两人之间的玻璃屏风。触手冰凉，对面一切都朦朦胧胧，眼望着咫尺之遥，实际不知相隔多远，“你那头环境就很别致，有沙有水，比外面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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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廉价布景，”对方冷淡地比划着，“关掉投影机，墙上是个破窗洞，一群麻雀在外头叽叽喳喳，争风吃醋传闲话，一年四季污染视听。夏天像发情……”基本吐实了粗俗的字眼，她面不改色，转瞬换一种比喻，“像发酵的泡沫，来得容易去得也快。这伙人，传小条相互诋毁算高级活动了，个个练一手漂亮字体，可惜脑袋空空，枕头底下一律是小开本言情读物……写生专挑下流石膏，组织什么姐妹会，管无所事事叫‘自然主义’，穷极无聊就排挤正经人……总之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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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得直挠头，杰罗姆接不上话，越发坐立不安。“……说话办事没营养，爱好也摆不上桌面，跟她们相处有损身心健康。最近脑筋越来越僵，再不换换地方，准得未老先衰不可……”听多了别人的抱怨，轮到自己时、她加加减减讲了一刻钟。刚开始还竭力克制，观察听众的一举一动，后来越说越起劲，看得出在直抒胸臆。想起与之不睦的风滚草小姐，水妖的日子貌似并不如意。听她话音，身边连个朋友也无，让她开导别人不仅勉为其难，而且颇有讽刺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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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料到变成这样，杰罗姆诧异地说：“合不来，换个地方就结了，何必强求呢？”心想看谁都不顺眼，说明你自己也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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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咬着下嘴唇，她闷闷不乐：“换过几回，结果越弄越糟。我们基本上属于自由结社，各类团体大致分成两种。一种成员都有明确目标，每天忙忙碌碌，重点培养实用人才；另一种比如组织松散的同好会，搞搞艺术、甚至只为消磨时光。我就比较特殊，从小家教严格，学业压力大，没机会认真与人相处。后来跟长辈闹翻，到这边临时帮个忙，跟大部分人都谈不拢。如今转性子太迟了，我总觉得，现在的生活显得非常……狭隘，真想出去瞧瞧大片大片荒野，自由疯跑一阵……困在笼子里，连个说话的都找不着，像个标准的失败者。不及格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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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准备好行李箱没有？”杰罗姆试探问道。一见对方摇头，他只得放弃原定计划，“不打算离开首都？以后就这么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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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抄起胡萝卜咬一口，她满不在乎地说：“谁知道。打算回家看看，都忘了那里长什么样儿。”怀疑地打量他几眼，“又看表，有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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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起怀表，杰罗姆抱歉地笑笑，“不瞒你说，假期快结束了，其实我是来告辞的。这段时间感谢你的帮助，疗效显著，有机会一定推荐其他人找你聊天。其实，眼前的困难不算什么，作为朋友提个建议：稍微调整一下为人处世的调门，一切都会迎刃而解，我对你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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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眼圆睁，吃惊到找不着合适的反应，水妖精木然说：“就这样？果真……疗效显著……很好。”声音渐细，她慢慢缩回椅子中间，整个人都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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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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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触到门把手，只听背后有人说：“你是个残忍的家伙。我对你很失望。以后你准没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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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罗姆脑子卡壳，这几句可丁点不像开玩笑，“我有冒犯你吗？干嘛诅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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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乐意，喜怒无常，突然想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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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说摆明不讲理啊！杰罗姆连连摇头：“怎么这样！一直以为你通情达理，临走留点好印象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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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罩寒霜，水妖精紧抿着嘴唇，一双眸子亮得吓人，仰头逼视他，“你以为我随传随到，随时听候差遣？浪费了多少精力时间，天天泡在这鬼地方，就为听你那点陈年糗事……末了换一顿教训！呵！你动动嘴皮子，我做人就失败了，应当‘改改为人处世的调门’……看来是我无理取闹，活该遭排挤！你这么成功，干嘛还来消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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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气学得惟妙惟肖，森特先生真有点挂不住了，“就冲这句？你也太小心眼了！待人苛刻，竟然怪别人不懂笑脸相迎，简直强盗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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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听这话，对方止不住笑出声来，大颗泪珠顺着光滑的面颊纷纷跌落。丝毫没遮掩的意思，她喘口长气，甚至还翘起了嘴角，不知是笑是哭，“难怪我不讨人喜欢，多谢你说得这么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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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还不如大闹一场，如此反应令杰罗姆像喉咙卡了鱼骨，懊恼之情油然而生，“我说的是气话……你、你这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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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脸、相、迎。”说完她便移开目光，“你走吧，我收回对你的诅咒。没心没肺活得轻松，真叫人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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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风滚草对这位的评价，杰罗姆嘴里发涩，很想夹起尾巴逃掉。屋里沉默良久，只听怀表“嘀嗒”和两人的心跳声，“你被打发了，干嘛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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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气硬邦邦的，他板着脸说：“最后有件糗事对你讲，权当回报你的耐心跟时间。说完我自动消失，以后不会再来打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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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长沉默。见她毫无动静，杰罗姆慢慢起个头。“你这么任性，让我想起另一个人——也是位漂亮姑娘——脸型尖尖，下巴有个浅窝，一看就知道性格倔强。那时我不到十五，跟母亲回家探亲，当地人风俗怪异，夜里点燃篝火却很少说话，我四下里乱看，结果瞧见了她，心里顿时空空荡荡，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跟所有漂亮女孩一样，她不缺仰慕者，看新来的家伙有点意思，临时拿来凑趣，游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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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几天我跟白痴似的出尽洋相，自己还特别情愿，为逗她笑沿着陡坡翻跟头，摔得眼冒金星。当时天就快下雨，脚踩着半开的三色堇，她吃一颗草莓，问我想不想永远留在她身边？我怎么答记不清了，只记得她格格的笑，径直走过来，突然吻了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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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妖精恼怒地拍着椅背，“感谢你的早恋史，我听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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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是水妖精，她兴许是树妖之类，”杰罗姆平静地说，“一个吻足够锁住凡人的心。她对我使用了一记最强大的魅惑法术，那力量来自其他体系，到现在也没搞清楚……亲吻永远带走了味觉，只留下一点草莓味，心脏停跳两分钟，再醒过来人已经没影了。她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总‘喂、喂’相称，眼睛笑吟吟的，非常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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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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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确定。”他支起下巴，思量着说，“结果很真实，代价很真实，报偿很真实，但过程相当主观，被爱情所美化，用不着太较真。反正，她在我心上打了不小的洞，整个人都傻了。求之不得，绝对是种煎熬，像写一本一个角色的言情小说。我母亲极其自责，很快便去世了——伤心死的。过去的生活化成一堆粉，风一吹，连渣也不剩……后来，有个骗子跟我说，世上有治心疼的药。他为某秘密机构效力，机构掌握一种技术叫‘整合手术’——切断神经，加装电池，将电极植入脑部，就能摆脱人类的情绪波动，变成有效率的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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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意停顿片刻观察对方的反应，杰罗姆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你现在的表情很经典！别那么看我，我不符合手术要求，骗子说的药应该是指时间，管他呢。重要的是：个人其实相当脆弱，你的无心之失兴许是他人的灭顶之灾，苛求别人同时会增加自己的负担；另一方面，个人又很坚强，不试试谁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我对你有信心，你会挺过来的……不论如何，咱们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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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衣帽架取下便帽，他很快推开房门，步履匆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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