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众人围聚在荒宅前院的篝火旁,心情各异地等待着夜晚到来。这处宅子前后两个大院子,东西还各有耳房,秦观他们现在待着的就是前院。已是初冬,北风还有些微凉,靠在照壁之后,篝火给大家提供了些许温暖。下午,秦观制作了几十个木刻灵符,就用的西边耳房那个小院里枯萎的桃树。桃木本来就有镇鬼的功效,又有秦观娴熟的制符技艺,最新做出来的这批辟邪灵符倒,倒是比他当初做的要好上不少。
桃木还泛着淡淡幽香,虽然没有朱砂的加持,仅仅只是些阴刻,用来对付这院子里的游魂也够了。
在等着天黑的时候,众人百无聊赖,小狗子撺掇铁牛,向秦观打听起秦观家乡的事情来。秦观当上观主也已经四年了,以前少年们也打听过秦观是从何而来的,但是都被秦观推脱了,今日又是一次尝试罢了。这回秦观倒是没有推辞,沉吟了一会儿,心里在想着怎么向众人说这事儿。如实说吧,肯定是不行的;要是欺骗众人,又违背了他作为师长的道德观。思索了片刻,他还是决定隐瞒一部分,只说一部分事实。
“人本过客来无处,休说故里在何方。随遇而安无不可,人间到处有花香。我来自哪并不重要,你们只要知道我现在把三清观当成家,把你们当成家人就可以了。虽然清凉山被毁,但是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秦观拽了好大一通,但是少年们不依,还是想让他讲讲故乡事。
秦观没办法,只得又说:“唔,我的家乡啊,没有修士,人人生活富足快乐。”简单说了一句,任凭少年们再怎么鼓动,都不说了,省得说出点什么跟这个世界差异太大的东西来,不好圆回去。少年们倒是还想再问,但是架不住旁边清玄在一旁重重咳嗽了一声,提醒他们适可而止。少年们对秦观是敬重,毕竟是他引领众人修行的,算得上是众人的老师。对清玄是畏惧,这身材高大的老头从小就对他们十分严厉,一瞪起眼来,连胆子最大、平时最调皮的小狗子也不敢乱动,不然轻则是挥剑千次,重则是一顿屁股开花,虽疼还不会伤及骨肉,极其难受。
“嘿嘿。”朝着少年们笑了笑,做了个鬼脸,秦观心里面感谢清玄,每次都给自己解围,真是个好人呐。
太阳的一点余晖马上就要消失,秦观招呼众人都持着灵符站在角落里,连在一旁卧着的灵鹤们都每只挂了一枚灵符。安排好位置后,太阳也就下山了。
众人正屏息凝神倾听着周围的响动,忽然从后院传来一阵幽幽地琴声。伴随着琴声的还有女子的歌声,声音如泣如诉,催人泪下。“凝神,运气。不要被歌声迷惑。”秦观让众人紧守心神,这歌声明显是那鬼魂的迷魂大法,对付常人最有效,对他们这些修士影响倒不大,只要有所准备就没事。
示意清净和清玄带领少年们跟在自己身后,秦观小心翼翼地穿过横廊,走到了后院。白天虽然对着那纤夫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可秦观知道狮子搏兔还得用全力,小心没有大错。进入了后院,杂草萋萋,房屋也都破败不堪,一点幽光从主人房的窗户透出来,本来月亮就还没升起,黑漆漆的突然有灯光映射,让气氛显得更加诡异。
琴声歌声还没停止,秦观他们安静地靠近卧房,秦观猛地推开门,就看到卧房西侧的书斋有一女子,青衣飘飘,正在那里弹琴唱歌。那女子长发及腰,低着头看不见正脸,只能从弹琴的那双惨白泛青的手看出来,必定已经不是活人了。秦观晚上就没有用灵识扫视院子了,怕打草惊蛇,所以骤然看到这么个青衫女子,也是有些愕然。他以为鬼嘛,都跟香港电影里演的差不多,肯定是惨兮兮的,要不就是长相狰狞,上来就想要人命的那种。谁知道现在碰上的这位,虽然诡异了点,但是除了唱歌之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他正在思索该如何应对面前这位女子的时候,女子倒是停下了双手,歌声也停止了。她抬起头,一张清秀的脸庞虽显淡青色,也无法掩盖其美貌。轻飘飘从椅子上飞起,落到了秦观等人的面前。秦观带着众人后退了两三步,拱手道:“姑娘有礼了。”虽然这女子是个鬼无疑,但是见其对众人也还没有任何敌意,秦观也不好上来就喊打喊杀,毕竟身后还有一帮孩子看着了。万一以后他们也遇到了鬼魂,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杀,有违自己修行的观念。
女子迟疑地看着秦观等人,似乎在分辨什么,扫视了一圈发现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人,轻叹一声,才自言自语说道:“果然他还是不肯来见我吗?”说着便开始低声哭泣,把秦观等人晾在了一旁。
秦观他们顿时尴尬,他们一群人两个老头子和一群大小伙子,面对着一个哭泣的弱女子,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秦观只得硬着眉头,朝着女子再问了一遍。这回女子倒是没无视他,躬身回礼答道:“小女子见过列位仙师。小女子一缕残魂,只能在夜晚出来片刻,深夜打搅到仙师们的休息了,还望诸位海涵。”秦观赶忙摆了摆手,道:“没事没事,是我们不请自来,登门踏户侵扰到了主人家的宁静。不知道这位小姐,为何死后不愿安息,坊间还传闻有厉鬼在此,难道也是小姐不成?”那女鬼惨然一笑道:“小女子也想安息,可心中不平之气的得不到宣泄,我实在是安宁不了啊!我自死后独留一缕残魂,虽在我这家中已经栖息了三十年,可我连一个生灵的性命也没有害过。那传闻,许是我那仇人散布的吧!”
女鬼娓娓向秦观他们诉说了自己的遭遇。她姓顾,名葳蕤,是三十年前此处顾宅的大小姐。她的父母因为英年早逝,只留下顾葳蕤和她的祖父一起生活,虽然顾家衣食无忧,且门面店铺也有七八间,算得上是富庶之家。顾葳蕤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祖父也把这个唯一的孙女看作是掌上明珠,除了平日里打理家中产业,其余时间都用来陪伴自己的宝贝孙女。可好景不长,顾葳蕤的祖父突发心疾去世,独留她一个弱女子撑门面,城中的虎豹豺狼都盯上了她家的财产,纷纷逼迫她把家中财产作为嫁妆,连人带钱的收入囊中。顾葳蕤虽然是个弱女子,可也是个有骨气的人,誓死不从,变卖家中产业换取了金钱来雇佣大批的武者来抵御侵袭。武者中有一名年轻人逼退了三次敌人派来的武者,靠着过人的能力赢得了顾葳蕤的芳心,两人暗立誓约,在危机过去的时候就成婚。那名叫陆擎苍的年轻人靠着顾葳蕤的信任,在一次统帅顾家武者押送金银细软去别的岛上寻找后路的时候,就此失踪不见了。这让顾葳蕤伤心欲绝,遂在万念俱焚之下,选择了轻声以保全自己的贞洁。谁知道她心中执念太过于深邃,死后一缕幽魂并没有就此消散,而是困在了这所院子里,久久不能安息。
听完了顾葳蕤的故事,众人都扼腕惋惜顾葳蕤的遭遇,秦观轻叹道:“哎,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啊。顾小姐久久不愿离去,可是因为情和恨?”顾葳蕤摇了摇头道:“小女子心中无恨,只想知道这是为什么。”秦观明白,顾葳蕤这是探求明白那陆姓青年为何会抛弃她。“前世里佛教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最苦的就是这求不得、放不下。哎,情之一字,谁又能说得清呢?”秦观暗自想到,觉得自己这辈子,对情是没有什么指望了,唯有长生逍遥,可能才是他毕生的愿望吧。
顾葳蕤朝着秦观盈盈下拜,说道:“这位仙师,小女子只想在魂飞魄散之前,再见一次陆郎,亲口问一问他当初为什么要独留我一人,除此之外,别无所求。还望仙师指点迷津。”顾葳蕤见秦观等人身上都带着令她惧怕的灵符,知道这群人都是有能力的修士,她心中执念不除,实在得不到平静,只能向秦观等人求教了。秦观沉吟了片刻,先是问道:“顾小姐,我听人说,这宅子里有人闯进来,却没人能出去,这是为何?”他怕顾葳蕤手上已经沾染了鲜血,那是万万不可能放过顾葳蕤的,那是对这座岛上其他的凡人极大的威胁。顾葳蕤回答:“好教仙师知晓,那些闯进来的人都被小女子迷惑了心神,送出了城外,他们都忘记了自己在这座宅子里经历过什么。有人看过他们进来,但是并没有看见小女子迷惑了他们心神之后,深夜里让他们就自己走出城外了,以讹传讹之下,就造成了这宅子恶鬼作祟的传闻。”秦观并没有马上就相信顾葳蕤的话,他探出灵识扫视了一下顾葳蕤的魂体,发现顾葳蕤的魂体内外确实没有半点污秽,足以说明顾葳蕤手上没有一条人命,他也就放下心了。
秦观仔细地思索了一番,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判断着哪些办法能让顾葳蕤走出顾宅。旁边少年们眼巴巴望着秦观的背影,也不敢打扰到他。清净清玄二人年轻时也曾有过感情经历,和少年们一样,也对这顾氏小姐充满了同情,双眼跟着秦观踱来踱去的脚步转来转去,全没有平日里仙风道骨的气质了。
“嘿!有了。”秦观一砸拳,说道,“顾小姐,你可愿意修行?”顾葳蕤愕然道:“我?我也能修行吗?可我一缕残魂,连身躯都没有,怎么可能去修行呢?”秦观嘿然一笑,说道:“修行并不是非得要有身躯才行,你以魂魄之体,可以修行鬼道啊。踏入修行之后,自然是可以自由行走在世间,不用再困于此处,不得安宁了。”顾葳蕤自然是无不可,当即就要跪下行拜师大礼,秦观却闪在一旁,说道:“顾小姐不可朝着我下拜。我与你年龄相差悬殊,而且我没进入筑基期,实在没有名义来收徒。”顾葳蕤又朝着清净二人下拜,清净二人也闪在一旁,连忙摆手说自己还没有观主的修为高呢,更谈不上收徒了。秦观见顾葳蕤满脸的不解,说道:“我们不能收徒,可我能代师收徒啊。”
秦观让顾葳蕤在屋子里等候,命众人赶快在顾宅里搜罗祭拜祖师用的香案等物,又把凌霄子的画像从乾坤袋里取出,悬挂在墙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祷告了一番。而后,秦观对着顾葳蕤说道:“今日,我代吾师凌霄子,收下你这个徒弟。你先来叩拜师父,其他的事情一会儿再说。”顾葳蕤三跪九叩,完成拜师大礼,而后秦观又向她传授了鬼道修行的功法。虽然三清观本来没有鬼道功法,凌霄子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的徒弟能得到一名大乘修士长梧子留下的传承。长梧子留下的功法当中,人、妖、鬼、魔的功法俱全,都是他上千年游历四方得到的,而后又经过他的修改,哪一部功法拿出去都足以作为大宗门的镇派绝学。秦观挑选了一部又适合魂体,又适合女性修炼的鬼道功法《寒月诀》,传授给了顾葳蕤。《寒月诀》最大的修行特点,就是需要月满中天的时候,修行者在月下吸收皎月的寒气,以凝固魂体,功法之中携带的法术以清冷寒冽著称。秦观让顾葳蕤先把修行总纲和游魂期的功法先记下来,又指点了一下修行时应该注意的事项,就让顾葳蕤趁着月色正浓,把魂体先稳固住,好在白天也能显形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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