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翊琮轻挑的眉头微微落下,他有些不以为然地应了一声。
但衡原君接着道,“带着这块匾,我不会忘记我的来处……”他再次咳了几声,“皇上肯让我卸下这镣铐,我很感激。”
“不是平白来的。”陈翊琮轻声道,“皇叔既肯效力,那这就是你挣得的,不用谢朕。”
他看了看衡原君苍白的脸,觉得今天确实不能再和他聊下去了,于是陈翊琮站了起来,“朕——”
“皇上不要着急走。”衡原君半闭了眼睛,有些勉强地撑住了桌案,“臣要说的话,还没有讲完。”
“很重要的事?”
“对皇上而言,应该是的。”
“对我?”陈翊琮微微颦眉,“什么事?”
衡原君轻轻叹了口气,“我……原是想今晚蓄足了精神,明早觐见时再说的,但今晚既已说到这里,就让我把该说的都说完吧……明日我大概无力再出门了。”
陈翊琮有些狐疑地坐了下来。
“好,那你说。”
衡原君望着陈翊琮,却没有立刻开口。
他的目光让陈翊琮看得有些不解——那是一些担忧,一些犹豫,甚至是……一些怜悯?
“到底什么事?”陈翊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斟酌再三之后,衡原君开了口。
“柏司药可能要离京了……”衡原君微微颦眉,望向陈翊琮,“这件事,皇上知道吗?”
“离京?”陈翊琮愣了一下,“她要去哪里?”
衡原君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什么时候回来?”
衡原君轻哂了一声,望着皇帝,缓声道,“……这一走,便不会再回来。”
陈翊琮笑了出来,“不可能。朕先前还问过她要不要回钱桑,朕答应了可以送她去,她不去的。”
“天下之大,柏司药又何止一个钱桑可去——”
“朕说了不可能。”陈翊琮打断了他,“朕还在这里,她要去哪儿?”
“臣不知道,”衡原君平静答道,“臣也在查。”
“查?”陈翊琮皱起了眉头,“你在查她?谁给你的权力查她?!”
“这个时候了……”衡原君目光落在了地上,“皇上,也还是在维护柏司药,用情,不可谓不深。”
陈翊琮被点破心事,正要发作,却听衡原君低声道,“……但柏司药心中却早有良人,皇上又知道吗?”
陈翊琮怔了一下,他隐隐觉得不应该再在这里听眼前人继续胡诌下去了,但脚却迈不开步子。
他听见自己问了一句,“……谁。”
张敬贞?曾久岩?还是——
“柏奕。”
这两个字一落进陈翊琮的耳中,他先是觉得荒谬,而后心里便陡然蹿起一股被戏弄的怒火。
“你住口!”陈翊琮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明明白白地写着敌意,“这话你和多少人说过?”
“臣到目前为止,只说给皇上一人听过。”
“那好,”陈翊琮恼火地站起了身,“朕警告你,你若是胆敢、再拿这种有悖人伦的恶心事来诋毁柏灵一句……朕现在就派人把你拖出去,碎尸万段!”
“有悖人伦?”衡原君的声音很轻,“他们本来就不是亲兄妹啊,皇上。”
陈翊琮眉头还是拧紧的,人却一时懵在了那里。
“柏奕不是柏世钧亲生的。”衡原君接着道,“他和柏灵之间,又何来有悖人伦的说法?”
陈翊琮反应了半天。
“……证据呢?”
衡原君扶着作塌的边沿,慢慢下地。
他缓缓走进了内屋,而后又回到陈翊琮的面前,手里多了一封老旧的信件。
陈翊琮隐隐觉得,那封信可能就是关键。
果然,衡原君将信件取出,摊开放在了坐塌的软席上。
“这是……什么?”他憎恶地望着衡原君。
“皇上如果还有心听完……先坐下吧。”
“朕不坐,你现在说,马上说。”陈翊琮的眼睛因为细密的血丝而略显发红,“……倘若有一句虚言,朕今晚定不轻饶。”
衡原君无奈地笑了笑。
他望向半开的夜窗。
“三年前……臣就觉得奇怪,柏世钧是钱桑人,那时他受秦院使的邀约来到平京住了四年,可他在京郊的何庄,却有一个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的兄长。
“钱桑和平京,几乎横跨我大周的东西,这样一对兄弟,未免也太令人好奇。
“所以臣派人去查了那位住在京郊的柏家大伯……”
衡原君娓娓道来。
关于边陲之地的“柏真”。
关于“钱桑的济慈堂”。
关于柏世钧与柏农安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衡原君一一讲述。
陈翊琮耐着性子听着,然而听了许久仍未听到与柏奕身世有关的信息。
正当他几乎快要没有耐心听下去的时候,衡原君终于说到了正题。
“那我们不妨来看看时间——柏世钧是建熙三十年才成的亲,他的原配姚氏,建熙三十五年病逝,柏灵是建熙三十四年生人。”
衡原君略略停顿了一下,“而柏奕……生于建熙二十八年。”
“那也有可能是因为——”
“我原本也想过,”衡原君打断了陈翊琮的话,“或许在姚氏之前柏世钧也成过家,再者多年在外游走,会做一些糊涂事也在所难免吧……直到我收到了这封信。”
衡原君将展在坐塌的信件推向了陈翊琮的一侧。
皇帝望着坐塌上的信,此时才伸手将它拿起。
这是一封见安阁的眼线从钱桑辗转发向平京的线报。
信非常短,总共就只有四行。
“……柏奕,是建熙二十八年从济慈堂里被送出来的孩子——是有人抱着他辗转多处,最终送到了柏世钧手中。
“当年我就试图查过这个孩子的来历,但时间已经隔得太久,再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了。”
衡原君淡淡开口,“这封信的落款人,现下还被皇上囚禁在蜀州府衙门的大狱里……皇上若是不信,可以将人犯提审入京,问问当时的详情。”
陈翊琮的手垂落了下来。
“……为什么。”
三年前他的命是柏奕救下的。
那天柏奕浑身是血,倒在稻草垛中。
——“万一,我是说万一,今晚我的命折在这里了,我妹妹,还有我爹……你能帮我照顾好吗?”
“说来也巧,”衡原君轻声道,“昨夜我派韩冲,去他们的大伯家替我送一本棋谱,结果意外发现,他们将很多行李移到了那处农家院落……大概是真的要走了。”
衡原君看向皇帝。
“柏司药难道……从来没有和皇上提过这件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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