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驸马平日里看着呆闷,没想到,他自我复原的能力却是比我快。
他脸上的愤怒短短一阵子,就变成了呆滞茫然,有些忽然失去人生目标的混沌……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花园子里,那一对儿嬉戏玩闹的父子身上。
父亲身子矫健敏捷,带着小小的娃在花间蹿腾,一时抓鸟,一时抓蝶,逗的那孩子咯咯的笑。
……
看着他们的薛洪祚,茫然失措的眼眸里,渐渐又有了光亮。
“忘记的人是有福的,”他忽然轻声慢语,喃喃说道,“背着仇恨、报复不能释怀的人,才是最可怜的。”
他能这么快想通,叫我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人生在世,谁还能不做错几件事呢?再者,今日看起来是坏事,是错事的,待过十年、二十年甚至百年之后,叫后人去评判,又当真就是错事坏事吗?”
他越说,目光里的光亮越多。
我不由都被他的音量带的心中有一股轻松的、欢腾的气息来。
“罢了,往事如烟,随风去吧。仇敌都忘了他做的孽……我却要牢牢记着,岂不是把他的包袱背在我背上吗?那真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呀!”薛洪祚说着仰面长叹,还抬手捂了眼。
我估摸,他是有泪而下,却不好意思叫我看见。
我起身站到亭子边,望着外头父子俩,不再看他。
待他收拾好情绪,才清了清嗓子问道,“我听说,你叫惊鸿在悄悄的变卖田产,地产……”
我心里咯噔一下,都告诉惊鸿了,做的小心些,别太招人耳目……他说的不错,这正是今日来,我筹谋的事情。
转过身,我防备的看着他。
薛洪祚呵呵一笑,“正是知道你们要走了,所以我今日才一定要来,想要亲自问他。想要面对面的,把我的心结打开了……”
他望着远处的身影,叹息一声,倏而笑了,“虽然没能好好的问一问,但目的也算是达到了,这里……”
他抬手指着自己的心窝。
“已经不那么闷,不那么难受了。”
我吁了口气,放松的点头。
“而且,我打算……”薛洪祚突然开始吞吞吐吐起来,与他刚来那会儿的气愤激昂,简直判若两人。
“打算什么?”我不由好奇问道,什么事儿,竟让他这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都微微红了脸。
他古铜色的面庞,染了红晕的时候,其实是不太明显的,也许是红的太厉害,叫我无法忽视。
“那个……我打算与公主……试着相处看看……两年为期……如果……”
他挠头,有些说不下去了。
看他这般害羞窘迫的样子,我实在忍俊不禁。
他闹腾着找我师父质问报仇的时候,我觉得这人简直可恶极了……可这会儿再看他,竟不免有些可爱。
“阿岚公主是个很特别的女子,她与我曾经认识的女子都不一样,她有很特殊,也很迷人的气质,你若真要与她相处,那便不要浪费这机会,也许你会发现,除了国仇家恨,生活里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我像个过来人一样,语气笃定的说道。
在别的地方,或许我一窍不通,但在感情上……我真的是个过来人了吧?大起大落,生生死死,我都经历了。
薛洪祚重重的点了头,“我定记在心里……你们什么时候走?准备去哪里?”
“走到哪里就是哪里吧,也没有什么目的,师父的家产丰厚,想来能叫我们一辈子衣食无忧了。”我笑了笑,“尽快启程,待惊鸿把一切都收拾打点好,就走。”
薛洪祚怔了怔,默默的看了我一阵子,“不等等了吗?”
“嗯?”我一愣,“等什么?”
“等他的登基大典呀。”薛洪祚提醒道。
他说登基大典的时候,竟没有排斥之意,也没有咬牙切齿。
这么从容接受的样子,到叫我有些不适应了。
薛洪祚兀自挠头道,“世家推举元铉登基,且不说他原本就是先太子,继承皇位理所应当,加之惠帝下了罪己诏,洗清了先太子曾经种种,这皇位本就非他莫属。更何况……他自打入京以后,极力的在平定京都暴乱,为了京都百姓的安定,为了魏国的安定,做了甚多,众人也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我点了点头,“不看了吧,日后这些事情,都与我们无关了。”
我低头笑了笑。
“他怕是希望你们能留下看看呢。”薛洪祚说了这么一句,就起身告辞。
临走,师父又问他,可曾用饭,留下用饭可好……把薛洪祚吓得,拔腿就走,再不拖泥带水。叫我好一阵子哭笑不得。
惊鸿忙忙碌碌的,把师父带不走的家产都处理之后,我们已经打点好了行装,随时都能起程。
登基大典,也如期而至。
国不可一日无君,元雍剃度把烂摊子扔给鄯朱那之后,鄯朱那就已经代理了国君的事务。
但空担负其职,一直未坐上其位,不管是大臣,还是他自己,估计都十分别扭。所以这登基大典来的也很快。
那日我未曾出门,却是听说,京都万人空巷,都围到御道两旁,看太子登基……对百姓来说,这也是个奇事儿了,原先喊打喊杀,把他批驳的体无完肤,又是弑父夺位,又是逼宫谋反的……说洗清罪名就洗清了。如今看着这位隔了弟弟惠帝,又重新坐上皇位的新帝,似乎也挺顺眼的?
“咱们也走吧,师父?”我看着左手与右手对弈,一个人玩儿的不亦乐乎的师父,轻轻唤道。
他抿抿嘴,“下完了这局。”
我临近了看着棋盘,白子与黑子厮杀,眼看白子已经稳居上风,几步之后,就能将黑子杀的片甲不留……可不知为何,他竟又叫白子故意暴露了破绽,叫黑子趁机而入,堪堪要打成一副平局……
“师父……”我望着棋盘,不由喃喃唤道。
“夫人!宫里来了人相请!”院中有家丁忽然禀报。
师父头也没抬,“你去吧,速回,正好我能下完了这盘棋,不耽误启程。”
我有些不懂,这棋还要怎样下下去呢?已经要和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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