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聿纳兰夕颜》第235章 此情可待会凭阑意2

    毕竟安如是知府的女儿,这个身份在那,紫奴没有理由多拦。
    然后,全军今晚的膳食里,都会被下巴豆,分量之大,该足以让百里南的士兵以及族兵,于明日无法再做其他的事。
    这样,墨阳将军会趁乱悄悄潜出城去,用兵符调集剩下的十万苗水族兵,往牡勒山去。
    牡勒山迟迟没有消息,哪怕她信任银啻苍。可,会不会有什么变数,让银啻苍的解围受阻呢?
    现在,百里南又意外受了伤,必会延长在杭京的时间,这样,整个情势会逐渐好转。
    所不同的仅在于,以前夜军为攻,如今,若牡勒山之围若能成功解了,则变成巽军为攻。
    既然百里南将轩辕聿的失踪,视为挟持她的条件,却仅说明了一点,只有活着的人,下落才具有挟持的价值。
    百里南无形中,已将答案告诉了她,轩辕聿还活着。
    慕湮,也活着。
    正因为都活着,起于上元节的那场阴差阳错,是不是,会有最好的收尾呢?
    哪怕是妄想,就容她想一次吧。
    “是的,这是我要的。但,午膳时,你是识破的。为什么,刚刚却不避开这毒呢?”她取了一点纱布,复坐到他榻前,“慕湮在你心里终是有份量的吧?”
    执起纱布轻轻替他将伤口那些黑色的血擦去,夹竹桃的药汁加上这伤口,若渗入心腑,恁他再是真龙天子,恐怕都是回救不得的。
    “药。”她擦完那些黑血,里面的血,幸好仍是红的。再上点药,方会好吧。
    他依然笑着,笑里带着倦懒:
    “朕不是心软之人,你莫以为,窥得些许什么,朕会投桃报李。”
    “你若真死了,第一个受不住的,会是她。”
    他死了,她会受不住?
    假如说,‘归雷’刺入他身体的一刻,他看不到慕湮的所想,那么,当他的血溅进她眼底的刹那,他看得懂,若他真死于‘归雷’下,她是不会独活的。
    慕湮,被人控了心志。
    所以,才会刺伤于他。
    而他,竟然,会有逃的感觉,是的,逃!
    仓促的逃去,他抱的是夕颜,仿似,抱着的,是那一人,所以,恰连夕颜脸上的肌肤,有着禁忌都是忘了。
    他凑近夕颜脸颊的刹那,就辨得出,蕊粉后面,含了些什么。
    他是精通药理之人,源于,他是张仲的弟子之一。
    当年,名医张仲声名雀起,得其诊治他的指伤,伤复后,遂拜其研习医理时,对于医典,甚为用心的研习。
    因为,他明白,若要坐稳千秋万世的帝王基业,要的,不光是谋略,还有,必要的防人陷害的技能,医术,无疑是不可或缺的。
    医术里,自也包括了形形色色的常见毒物。
    每年正月里,他都会在张仲位于三国边境的药庐潜心研习医理半月,后来,他才知晓,轩辕聿也是张仲的弟子。
    彼时,轩辕聿已登基为帝,而巽、夜两国素来是交好的。
    只这份交好,终在父皇手札的最后化为另外一层意思。
    心虚纷飞间,他挥了挥手,道:
    “不必。这些毒,根本伤不了朕的。”
    他往榻上躺下去,就着那褴褛的袍衫,她望着他的样子,亦不再勉强于他,甫起身,他的手却突然拉着她的,声音低徊:
    “陪朕一晚,就一晚。”
    说完这句话,他松开她的手,仿似沉沉睡去。
    她止了步子,回身望向他,眉心略颦,却终是推开门,门外,紫奴已站在那,瞧她出来,警觉地望向她。
    “你要去哪?”
    “我不去哪,只想要一些伤药。”
    紫奴眉心一皱,从袖中,掏出一瓶伤药,递予她:
    “诺。”
    原来,她是早备下了。
    只是,百里南未传,她也不敢往里送吧。
    她接过伤药,听得紫奴在旁嘱咐:
    “这药,每隔两个时辰上一次,上之前,记得擦干净伤口。”
    嘱咐完,又道:
    “你最好识相点,我就在这守着,君上如果有事,你也没命出得了这房。”
    夕颜返身,只往里行去,行去间,紫奴又添了一句:
    “你留住的那位姑娘现在回了知府府邸,万一——”
    安如果真是回去了。
    “万一你的主子有什么好歹,你也不会放过她,是吗?”
    紫奴语塞,语塞间,夕颜进得房,关阖上房门。
    百里南的呼吸声,有些沉重,不知是睡熟了,抑或是其他的原因。
    但,她知道,哪怕此刻,他应该还保持着警醒。
    因为慕湮而有的片刻恣情,只是片刻罢了。
    她坐到榻前,伤口方才已擦拭完,现在,仅需直接上药就可以。
    上药的手势,她如今倒是娴熟十分,轻柔地,把药上完,指尖不小心触到他伤口周围的肌肤,却发现,他的身子,烫灼得有些不对劲。
    不仅烫灼,他本来从不皱紧的眉心也是蹙着。
    以他的身体,该不会这么容易伤口感染,或者,是否也说明,这么多年,他熬得很辛苦,直到现在,借着这个伤口,终是撑不住了呢?
    她想起身,让紫奴端盆凉水来,却被他的手蓦地一抓,无意识地一抓,抓得那么紧,她再是动弹不得。
    他的臆语,低喃,却清晰地传来:
    “母妃……别走……母妃……”
    他唤出这两个字,她清楚地看到,他的神情,是她从没有见过的。
    或许,也是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
    “母妃……告诉我……这么……这么多年……我真的做错了吗……母妃……”
    接下来的话,断断续续从他的唇中溢出。
    这些断断续续的话语,于她眼前,勾勒出这位如今看似高高在上的帝君,童年,一步步走来的艰辛。
    或许,人惟有在最软弱的时刻,才会于梦境里,说出这些话吧。
    只是,他真的睡熟了吗?
    还是,借着说出这些话,将心里的淤堵一并的让一个人能倾听呢?
    她没有再走,她选择坐了下来。
    选择,聆听他的‘臆语’——
    彼时,他虽是先任夜帝的皇长子,他的母妃只是一名宴宫的宫女,平素里,连龙颜都不会得见,却在夜帝一次醉酒时,得到了临幸。
    这样的事,在夜宫层出不穷,源于,那几年,素来内敛的夜帝除了喜制薰香外,常常于醉酒后肆意宠幸一些宫女,而他的母亲,很不幸,就是其中一位。
    甚至在宠幸后,诞下他后,才被晋为末品的更衣。
    夜国,没有立嫡立长的硬性规矩,可却有皇长子的母亲,被册为中宫皇后的传统。
    只是,夜帝并没有册。
    因为,他卑微的母妃,该仅是夜帝一时醉酒纵欲找的发泄,过后便被遗忘。连晋为更衣,不过是内务府按着常理回了夜帝,夜帝随意赐下的位份。
    可,母妃却告诉他,夜帝临幸她的时候,说,喜欢她的眼睛。
    接着,夜帝——他的父皇有了越来越多的孩子。
    而他这个皇长子,由于生母卑微,在宫里,从来没有地位,被人欺负是常有的事,正因此,母妃不愿他出去。
    在那个其他皇子公主,有着无忧无虑玩耍的年龄,他只能待在狭小的宫室里,听着偶尔会传来的欢声笑语,却永远不会属于他。
    那一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他的母亲染上风寒,太医院下了宫门锁,非三品以上的宫妃,无重疾,太医是不会进宫诊治的。
    他想着,给母妃熬碗姜汤发身汗,该能抵过这夜。
    以前他偶有着凉,母妃都会去膳房讨了生姜,拿回来用小炉子熬给他喝,一喝下去,就好了。
    于是,便往膳房亲自去讨一碗姜汤水,他是皇子,膳房总会给他一碗再平常不过的姜汤水吧。
    结果,膳房的掌事太监说,莹夫人今晚陪夜帝宴饮,他们忙得都得不开手,没时间伺候更衣娘娘。
    莹夫人,是当时最得宠的嫔妃,据说,夜帝极其宠爱她,更以她的姿容赋就丹青之画。并且,那时,恰逢莹夫人怀得身孕。宫里诸事,自是都是以莹夫人为先。
    但,这话,分明是带了讽刺意味,不过一碗姜汤水,却得了这种理由做为推脱。
    哪怕,之前宫里克扣母妃的事,不止这一遭。
    譬如,他的母妃只有一名粗使的老宫女伺候。
    譬如,每年冬日他们用的都是最低等的劣碳,满室薰得都是白烟。
    譬如……
    太多太多的譬如,他在臆语里说不下去,只化为了短暂的沉默。
    从这分沉默里,夕颜能体会到,往日,他的母妃去膳房讨要生姜时,受到的白眼,必不会比他少。
    她的鼻子微微有些酸意,最是无情帝王家,这话,其实是对的。
    沉默后,断续的臆语再起时,却生生是起了波折。
    他只想要一碗姜汤水,他们不给,他自己做。
    于是,他问一个打杂的太监,生姜在哪,那小太监没那么势力,碍着掌事太监也并不敢多管闲事,只指给他生姜放的位置,在高高的灶台上。
    他爬上灶台,小小的身子,那么费力爬上去,想去够灶旁配菜用的生姜,然后给母妃熬一碗姜汤水。
    哪怕,那么小的他,根本不懂怎样才能熬出姜汤水。
    只是,再怎样,他要去试一试。
    可,膳房的掌事太监却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劈手将所有的生姜都扔进柴堆里,一把推开他,告诉他,莫以为是个皇子,就能怎样,这夜宫里,卑微的人,得不到使唤他们的权利,就连这灶台,今晚都是给莹夫人预备的。
    他早知道,宫里人的拜高踩低,只是没有想到,连一个膳房都这般狗眼瞧人,一怒之下,他打翻了所有灶台上的锅碗,他的手被瓷片,以及滚烫的锅沿烫出水泡,他都没有吭一声。
    直到,莹夫人宫里来催膳的主事太监瞧到这一幕时,气极地把他拎到雪地里等候皇上处置,他仍是没有吭声,仅倔强地推开主管太监,往母妃宫里奔去。
    当时,他没有想到,一时逞强做的事,会给日后母妃带来多大的灾难。
    他奔出去的时候,恰撞到了丹青房的太监,那太监正捧着一副才裱好的画,画因他一撞,掉落在雪地上,画卷上的女子,美艳姝国,他唯一被吸引的,只是那女子的眼睛。
    没有等他细看,他的身子已被莹夫人宫里的掌事太监狠狠地摁倒在雪地里,在一片洁白的雪色中,他看到,有一双明黄的龙靴走到跟前。
    这宫里,能穿明黄龙靴的人,仅是一人。
    他的父皇。
    他长大至今,从没叫过一声,也从没正眼瞧过他一眼的父皇。
    他父皇看到坠落雪地的画,明显是愠怒的,况且,本来他对这个儿子,就没多大的感情。
    而他的手,因着被掌事太监狠狠摁倒,偏不服气的撑着已积厚的雪地要站起,乃至,右手的拇指因这两股的作用下,随着‘啪’地一声,似断了去一样的痛,白森森的指骨从薄薄的皮下戳出来,血就滴落在了雪地里。
    哪怕是断断续续的话,听到这里,夕颜,再没有办法做到不动容。
    鼻子的酸意越来越浓,她要费好大的力方能止住这层酸意。
    可止得那么辛苦,他当时熬得又该有多么辛苦呢?
    她不知道,手指断掉的感觉是怎样的,她却听得出,字里行间,那种深深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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