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会有万一,不管结果怎样,我相信南,不会赶尽杀绝。”
“胜者王,败者,除了归降,就只有死。并且,不论怎样,朕清楚自己的身子,应该熬不到回来的那一日。”
“有我在皇上身边,至少,能控住一日便是一日。我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皇上,带夕颜回苗水,皇上有皇上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张仲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复道,“并且即便她不记得从前的一些事,对皇子殿下,却是亲近的。带她走,若没有皇子殿下,她未必是愿意的,而皇子殿下被太后抱了去,若要从太后眼底,设计带出皇子殿下,恐怕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句话,他听得出来,不过是张仲的托辞。
“她真的还没记起来吗?”
这么问,不过是为了证实心底愈深的疑惑罢了。
纵然,她忘记关于他的一切,亦是他所要的。
至少,哪怕,现在她对他些许的好,都是为了他帝王的身份。
而并不是因为其他。
这样想着,他的心里的晦涩,其实,并不能少一分。
“这点,皇上应该很清楚,娘娘头部受到重创,如果脑中仍残有淤血,短期内失去一些记忆是完全可能的。当然,对于皇子殿下,娘娘的疼爱,并没有因为失去记忆而有所减少,只是母子天性使然。”
张仲顿了一顿,继续接着这句话道:
“所以,皇上应该试着相信太后一次,毕竟,钦天监这一说辞,太后一样是赞同的。而如今没有谁比太后,更适合护得娘娘的周全。母子天性,太后必定知道皇上对娘娘的心思,不是吗?”
“是,母后知道朕的心思,所以用她和宸儿来牵绊着朕,让朕平安地回来。”
“皇上,待到凯旋之日,你或许就是一统天下的帝王,改朝换代的时候,前朝的规矩,是否就不用再理了呢?”张仲顿了一顿,道,“所以,这道鹰符,我交还给皇上,只有你在,娘娘的周全才是真正的周全。”
说完,他复把那道鹰符递还予轩辕聿:
“我,只会随皇上一起前往杭京。”
轩辕聿并没有伸手接过,张仲把鹰符放于书案上,冰冷的材质,握得太久,他已经不再习惯。
“师傅——”轩辕聿没有蹙眉,只这一声的尾音里含了喟叹之意,“颛回来了吗?”
“已经回来,他取回的药,虽对千机之毒没有效果,和赤魈丸配合服了,倒是能降低赤魈丸的倚赖性。”
“嗯。替朕告诉颛,三日后,让他随军一并出征。”
“皇上!”
张仲本关阖药箱的手猛地一震。
“既然,夕颜留在宫里,朕不放心他罢了,没有其他意思。”
看似淡淡的话语,落进张仲的耳里,终不是淡淡的。
殿外传来李公公的声音:
“皇上,远汐候到了。”
“臣,先行告退。”
再如何,他不能说什么了。让他随驾行医,留下苗水的鹰符,该是最大的限度。
他躬身,拎着药箱出殿的瞬间,恰和银啻苍擦身而过。
银啻苍狭长的冰灰眸子,下意识地睨了一眼张仲,张仲仅是默然的躬着身子,没有向他望来。
很熟悉的感觉。
这种熟悉,让银啻苍的步子终是滞了一滞。
一滞间,再进殿,恰对上轩辕聿墨黑的眸子。
“臣,参见皇上。”
“远汐候,不必多礼。”轩辕聿袍袖一挥间,本置于案上的鹰符已然不见。
“不知皇上深夜召臣前来,有何要事?”
“三日后,远汐候随朕亲征杭京,还请远汐候早做准备。”
“皇上的意思,是让臣随皇上一同迎战夜国一役?”
“远汐候觉得有什么不妥么?”轩辕聿听得出银啻苍的声音里再做不到平静自若,道。
“皇上,不怕臣居心叵测,于前线,将收编的斟国军队悉数倒戈?”
这是实话,毕竟,骠骑将军统领的这三十万兵士中,有二十万是斟国收编的兵士,而他是曾被巽国所灭的国君,同巽国之间,有的,该只是灭国之恨,若临时倒戈,也不算是小人之为。
“远汐候如果心怀叵测,留远汐候在檀寻,还不如,随朕出征,更能让朕安心,不是么?”
银啻苍唇边露出一抹笑意,恐怕放他在身旁,对于牵制那二十万斟兵,也是好的吧。
他突然很好奇,纳兰敬德若知道,他将不得随驾去往杭京,会是怎样的表情。
这个老家伙,自以为算得到一切,难道,竟没有算到,他作为亡国候,轩辕聿根本不会安心容他在檀寻呢?
还是,纳兰敬德要的是——
这一念起时,他生生地,额际沁出些许汗来,借着躬身,这些汗意悉数掩掉。
“臣,遵旨。”
轩辕聿示意银啻苍退出殿去,檀寻城内,不会因为一个远汐候的离去就能获得安宁。
不管怎样,他要的,只是那一人的安宁,或许,还有母后的安宁。
手抚到朱砂笔上,蹙眉间,终摊开一道暗黄色的折子,亲书下一道折子。
确切地说,是密折。
盖上玉玺印,那红红的印子,是他天永帝的篆记。
若不是察觉到宫人们的异样,夕颜不知道,她是不是会做出这一个决定。
但,正是她某些地方太过于细致,终究让她放不下,舍不掉。
越临近帝王亲征,后宫愈是人心惶惶。
这份人心惶惶,当然,亦蔓延到了冰冉宫。
巽军三十万大军中,有二十万是来自斟国的降兵,面对的是,是百里南五十五大军,还不包括,巽军归降的二十万。
兵力上已见分晓,再加上,骠骑将军先锋部队抵达杭京时,正逢夜国一轮强大的攻势,纵暂时击退夜国的进攻,却也损兵折将不少。
这使得,局势更为紧张。
自然,也加重了后宫的惶惶。
因为,一旦杭京不保,西面再失守,亡国之期,指日可待。
于是,这些讯息,终于在其后的两日内,纷纷传到禁足于冰冉宫的夕颜耳中。
有些刻意,该是太后希望她知道这些。
她的心,再做不到平静。
这场战争,意味着什么,她清楚。
而她,没有办法做到顺着他的意思,继续沉默下去。
张仲因要随军出征,把她的药,都提前配好了,交给宫人,而她要得到这些药不会很难。
这也无形中,成全了她。
太后没有来瞧过她,该是等着她去做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她早已下定,只等太后派人来听了。
这一日的午后,她本躺在榻上,朦胧间,听得,殿外传来宫女说话的声音。
值门的燕儿说了句什么,这一语出,她再是睡不下去,终于,等来了。
莫梅的声音于殿外传来,不算很大的声音,然,字字清晰入耳。
“娘娘在休息,我倒是来得不巧了。”
“梅姑姑,可是太后有什么事么?”
“太后吩咐我将锡州送来的鲜果拿给娘娘尝尝,这呀,可真是稀罕的,太后那,也只得了一点,就想着给皇贵妃娘娘了。”
皇上限得是足,并没有限上面的赏赐,不是么?
太后还是命人来了,以这样一种方式。
“请梅姑姑进来。”夕颜吩咐道,伺立在榻旁的蜜恬立刻往殿外,迎了莫梅进得殿来。
莫梅手里端着一水晶的琉璃盆,行到夕颜跟前,解开盖子,里面赫然置着几囊淡黄的果肉,瞧这样子,却是从未曾见过的,但,那味道,却是十分难闻。
“呀,这是什么,味道好怪。”
蜜恬皱了下眉,何止怪,简直味道是臭臭的。
“这可是稀罕的东西,且不说,咱们这根本没见过,即便是产这鲜果的地方,不到夏初,也是吃不着的呢,今年,偏巧是用密法培植出来,但,因着是第一年,只得了两个。一个,皇上自个留了,一个,给了太后。”莫梅笑着,把琉璃盆呈予夕颜跟前,“娘娘,赶紧尝一尝。”
既然是太后赏的,总归是要用一点的。
夕颜拿起一旁的象牙筷,稍稍用了些许,入口的感觉却是美妙的,收口时,非但觉不到这股怪味,只觉得回味无穷,然后,果肉入喉的瞬间,暖暖地融于腹中。
“这是什么?”
“回娘娘的话,这,叫榴莲,最适合产后虚寒体质的进补,主治心腹冷气。”莫梅话里有话地道。
“哦,原来如此,替本宫多谢太后念着本宫。”
“呵呵,何止太后念着娘娘。”
莫梅唇边含笑,含笑间,殿外传来李公公的声音:
“皇上有赏,赐鲜果一盘于冰冉宫醉念皇贵妃。”
蜜恬迎往殿外,语意里带了点惊愕地道:
“李公公,这是——”
李公公眼尖,自然瞅得到殿内是太后宫里的莫梅。可,既然来了,总不能再端回去。
“奴才也不知道是什么,只知道,皇上就要亲征,按着惯例,赏了各宫主子一些鲜果。蜜恬,接着吧。”李公公把托盘往蜜恬手中一放,对着殿内道,“皇贵妃娘娘,奴才还要往别宫送鲜果,就此跪安。”
“有劳公公。”夕颜卧于榻,瞧着蜜恬的反映和莫梅的意有所指,已然知晓,这里,有的是什么。
看来,这锡州进贡的不合时宜的榴莲倒全来了她殿里。
想是,那日,她被皇上冷拒,早传到太后耳中。
太后要的,就是她借着这,下定的决心吧。
太后,算得到每一步,却,惟独,漏算了她对他的感情。
根本不需要这个,她都会义无反顾。
因为,她不想让自己遗憾。
“蜜恬,这果子虽好,味道却终是在的,你先去准备一盏加了薄荷的漱口水来。”
“是。”
蜜恬端着李公公的托盘只往夕颜榻前的几案上一放,返身出得殿去。
“娘娘,再用一些吧。”莫梅殷殷劝道,“这东西,多用点,心暖了,自然,也就好了。”
她只有眼底被气到不争气地凉过。
心,始终是暖的。
连千机之毒,都夺不去的温暖。
饶是这么想,口中,仅淡淡道:
“只可惜,一下子用了,以后不得锡州进贡,终究只抵了这一刻的暖。况且,物极必反,用多了,这性热,怕也是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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